她在宿舍收拾好行李,和室友告別,出門打車時,出租車軟件上的歷史地點,居然還是遙南斜街。
秦晗頂著屏幕上的字愣了一會兒,敲下目的地。
她要去爸爸的公司,爸爸說要送她去機場。
這一年來,秦晗和媽媽的關系總是很僵。
有時候她覺得媽媽很可憐,但有時候,秦晗忽然疲於假裝。
生活總是充斥著各種艱難,所有人都是受害者,總不能因為誰自覺可憐,就理所應當地索取所有人的忍讓寬容,這不公平。
去機場的路上,秦父順便接了杜織。
杜織和秦晗同班飛機,受邀去美國高校做演講。
這是秦父第二次見杜織。
杜織是個永遠不會冷場的女人,她幽默寬容又充滿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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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冬日黃昏,淡藍色的天邊是落日留下的橘粉色,城市的剪影開始亮起一盞盞明燈。
如果說對帝都市有什麼不舍得,大概是那條總出現在夢裡的老舊街道。
在機場託運行李時,秦晗問爸爸:“你會選擇杜院長那樣的女人和你走完餘生嗎?”
秦父笑了笑:“寶貝,爸爸的生命裡已經有你媽媽了。”
秦晗詫異一瞬:“可是你們......”
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秦晗這一年成長得再多,在秦父眼裡也是孩子。
他看穿她的心思,笑著說:“我和你媽媽,我們也有過,很好很好的時光。”
那是秦晗這一年中,聽過的最感動的一句話。
我們也有過,很好很好的時光。
過安檢時,秦晗的手機在安檢筐裡震動,隻是一下。
屏幕亮了,顯示有新的未讀信息。
秦晗過了安檢,重新穿好羽絨服,才劃開鎖屏。
是微信,來自張鬱青。
有那麼一刻,秦晗呼吸變得困難。
但打開,屏幕上隻有幾個字母:
【ohh】
大概是北北或者丹丹,錯按出來的。
她站在原地晃神,杜織安檢後拍了她一下:“走啊。”
秦晗把手機收好,點頭,跟上杜織。
登機後,秦晗坐在機艙裡翻開一本書,杜織笑著問:“小秦晗,漫漫長途,你有沒有什麼想要傾訴的?說給我聽聽?算算你真是好久沒和我說過私生活了,都有些懷念你在我家哭鼻子的那個晚上了。”
秦晗搖頭,顧左右而言他:“杜院長你需要毯子嗎?”
杜織用她那雙看穿一切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笑著背了幾句辛棄疾的詩,調侃秦晗:“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空乘送來了兩條毛毯,叮囑說起飛後可能會有些涼。
秦晗接過毯子,聽見杜織問:“雖然你各個方面都很優秀,但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這趟出去做交換生,真的沒有任何私人原因?”
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慢慢提速,準備起飛。
能感覺到機身騰空,滑輪收起。
“有的。”
“因為感情?”
“因為張鬱青。”
杜織笑起來,又岔開話題:“小秦晗,我給你講講我和我前夫的事情吧,打發旅途的無趣。”
秦晗在飛機的轟隆聲裡,把書頁折了一角,然後合上。
她折的那一頁,是顧城的詩。
“夜的深處,是密密的燈盞。
它們總在一起,我們總要再見。”
46. 聖誕 電話通了17秒
又是一個寒冬, 早晨起來氣溫就到了零下。
遙南街上買了早餐的中年男人,呵著白氣,拎著同樣冒著熱氣的豆漿和油條油餅, 騎著自行車從張鬱青店前一晃而過。
羅什錦把兩隻手交疊著揣在寬大的棉袄袖子裡, 像個老大爺,縮著脖子:“今年是真他媽冷啊。”
張鬱青穿了一件灰色的高領毛衣, 坐在椅子裡, 手裡拿著白色的觸控筆,在平板電腦上畫著稿子。
聽聞羅什錦的話,他隻淡淡應了一聲:“嗯, 是冷。”
“去年就暖和, 前年好像也不冷呢。”
羅什錦皺著眉, 像是冥思, 半晌, 他“啊”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就那年, 丹丹住院的那年!那年冬天最他媽冷了, 就跟今年差不多, 下的雪都大片大片的,凍死個人!”
張鬱青緩緩抬眸, 目光沒什麼焦點地落在空氣裡。
隨後,他淡薄地笑了笑:“已經是大前年的事情了嗎?”
起初羅什錦沒反應過來,還在嘚吧嘚吧地說著:“是啊, 就是大前年麼,你忘了那年丹丹和奶奶同時住......”
他說到一半,想抬手狠狠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大前年啊!
大前年出的事, 何止是天氣冷和丹丹奶奶同時住院啊!
最大的事明明是......
想到秦晗,羅什錦有些不知所措。
他這張嘴平時就沒什麼數,啥都敢說,但秦晗他真是一次都沒敢提起過。
不知道這中間倆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也是真狠心,真的就再也沒聯系過。
為了把這個話題岔開,羅什錦起身往後門走:“對了,我還有幾個包裝得挺漂亮的蘋果,送給丹丹吧。”
“不留著賣了?”張鬱青畫著稿子問。
“還留啥呀。”
羅什錦大手一揮,“平安夜過去時候,還覺得聖誕節萬一有人能買呢,今天都26號了,聖誕節也過了,總不見得有人還能買包裝好的蘋果吃了,還是給我們小美女丹丹吧!”
羅什錦抱了幾個蘋果回來,包裝得確實好,綁著挺大的金色拉花,還挺漂亮。
“丹丹!看什錦哥哥給你準備什麼了!”
這幾年張鬱青一直在花高價給丹丹上課,寒暑假都不放過。一對一的課程一天好幾百,張鬱青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在錢也沒白花,丹丹還挺有進步的,現在能自己穿衣服了,也能自己刷牙洗臉。
丹丹才洗漱過,聽見羅什錦的聲音,她從樓上走下來。
衣服穿上是穿上了,毛衣開衫的扣子系串一個,歪歪扭扭的。
羅什錦“哎呦”了一聲,把蘋果放在桌上:“丹丹啊,咱是小姑娘,衣服得穿好了啊。”
丹丹低頭:“丹丹記錯扣子了。”
羅什錦幫丹丹把扣子重新系好,大概是覺得冷,丹丹看了一眼空調。
她走到張鬱青身後,踮著腳,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假意按摩:“丹丹想開空調,丹丹想要暖的風。”
小孩子就是這樣,心裡喜歡誰,就總是想著要模仿誰。
當年秦晗每次被慫恿著去要空調遙控器,總是用這招,假惺惺地給張鬱青按摩。
現在丹丹也學會了。
張鬱青動作一頓,觸控筆在平板電腦上劃出一條廢線。
他刪掉線條,才笑著回頭:“昨天哥哥說過,空調遙控器在哪兒?”
“丹丹忘了。”
“再想想?”
丹丹一拍巴掌:“丹丹想起來了,遙控器在櫃子的第二格子裡。”
丹丹也12歲了,別人家的小孩已經在上初中了,她卻剛能夠獨立穿衣洗漱,還做得不是很好。
丹丹如願拿到遙控器,又去給張鬱青按摩肩膀:“謝謝哥哥。”
得,又學上秦晗了。
羅什錦嘆了一口氣,把丹丹拉到桌子邊:“趕緊過來吃蘋果吧,我看你是不想讓你哥活了。”
北北睡醒了,從樓上飛奔下來,甩著它的大尾巴。
羅什錦帶著丹丹和北北在店門口玩雪,張鬱青放下筆,看了眼日期。
應該是最後一個學期了吧。
到春天時,小姑娘應該就回來了。
“青哥!幫我接一下!”
羅什錦推開門,丟了個東西過來,“手機不行,一凍就關機了。”
張鬱青接住羅什錦的手機,店門重新被關上。
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時光倒流,門外似乎有人砸門,帶著哭腔問他:“我等你忙完了再找你,好不好?”
國內時差比美國快13個小時。
那邊現在應該正是聖誕節的晚上。
他手裡轉著羅什錦冰涼的手機,嘗試著開機。
突然有些忍不住,想要聽聽小姑娘現在在做什麼。
-
在美國留學的日子其實和國內沒什麼不同,秦晗依然是忙著上課,忙著泡在圖書館裡,周末她都在兒童康復機構兼職。
這麼忙著,留學的兩年過得也很快,一晃,已經是最後一個學期了。
留學生宿舍是自己租的公寓,房子挺寬敞,有五個房間,男女混住。
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來自倫敦的男生安德裡,來自法國的短發女生艾瑪,還有一對來自韓國的情侶,樸池和金敏英。
韓國情侶後來住在了一間臥室裡,空出來的臥室他們養了一隻漂亮的薩摩耶犬。
公寓的公共面積很大,客廳有舒適的長沙發和地毯。
聖誕節那天,美國下了好大的雪,秦晗被室友們提前從圖書館叫了回來,說是要慶祝聖誕。
這畢竟是他們這五個留學生在一起的最後一個聖誕了。
想想時間過得真的很快。
秦晗戴著耳機,穿著厚重的翻毛靴子,踩在雪地裡。
耳機裡正在放當地的音樂電臺,猝不及防,放到一首《cry on my shoulder》,秦晗腳步略顯遲疑,看向燈光繁盛的華盛頓街道,忽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好像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公寓宿舍,而是遙南斜街。
明明這裡離帝都市14000公裡,還隔著廣闊的太平洋。
歐美的建築風格,也並沒有任何和國內相似的地方。
秦晗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推開宿舍門,韓國情侶養的薩摩撲過來。
她笑著蹲下去,摸了摸狗狗柔順的皮毛:“吉拉,今天你也很美呀。”
吉拉高興地“汪”了一聲。
秦晗記得吉拉剛被韓國情侶買回來的時候,有一天早晨,她睡得迷迷糊糊,爬起來去客廳衝咖啡。
吉拉撲過來,她條件反射地叫了一聲“北北”。
韓國姑娘金敏英笑著問她:“晗,你以前也養狗嗎?叫北北?”
秦晗睡意全消,站在客廳裡愣了一會兒,才搖頭:“北北是朋友養的狗。”
過完12月,他們這些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兩年的室友就要分道揚鑣,因此這次的聖誕節準備得格外用心。
桌上擺了很多零食,短發的法國姑娘艾瑪正在往聖誕樹上掛襪子。
看見秦晗回來,艾瑪興奮地叫她:“晗,過來幫我裝飾聖誕樹吧!”
德國男生安德裡是個富二代,出手闊綽,頂著風雪開車去買了幾瓶紅酒和巧克力派回來。
他把紅酒倒進醒酒器,扭頭問:“晗,今天喝一點嗎?你還沒跟我們喝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