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份時,張鬱青把日歷上做過的事情一一劃掉。
看著剩下不算多的紋身預約,他覺得他可以開始行動了。
發現自己對小姑娘喜歡是什麼時候呢?
張鬱青沒細想過這件事,可能從他一本正經地把她當妹妹護著時,秦晗在他心裡就已經和別人不一樣了。
店裡來來往往那麼多女孩,他怎麼對別人從來沒想過護著?
張鬱青23歲,別人這個年紀才剛大學畢業,他這個紋身室都已經開了四年了。
但他扛起這個家,不止四年。
他那會兒拼命學習,考大學時候選了師範大學。
那時候他想以後畢業當個老師吧,有寒暑假陪老人,還能給丹丹輔導作業,多好。
沒想到奶奶突然癱瘓,也沒想到丹丹會是唐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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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壓在張鬱青頭上時,他也慌過。
存下來的錢都給奶奶和丹丹看病了,剩下那麼一點錢,倒是夠教自己的學費,但以後怎麼辦呢?以後奶奶和丹丹的生活誰來擔著呢?
他想了不到24個小時,果斷做下決定。
退學,然後開了紋身店。
這些年壓在他肩上的擔子太多,張鬱青很少想過自己想要什麼。
那天秦晗撲在他懷裡,哭得厲害。
他當時安慰小姑娘,說,哭什麼,生活總是值得期待的。
生活確是值得期待啊。
他甚至遇見了秦晗。
張鬱青坐在桌邊,回憶著這些年的過往,慢悠悠拆開一顆棒棒糖放進嘴裡。
棒棒糖不知道是什麼味的,酸得他眯了下眼睛。
他這生活緊繃得容不下變動,但是張鬱青含著棒棒糖笑了一聲。
他想要一段感情,也不是要不起。
羅什錦來的時候,張鬱青沒抬頭,垂著眸子再看平板電腦。
一般這個平板電腦都是他青哥學習用的,羅什錦也就沒敢打擾,躡手躡腳走過去,瞄了一眼。
“臥槽!我當你在這兒聽課呢!青哥,你咋還看上車了?”羅什錦頓時嚷嚷起來。
張鬱青緩緩抬眸:“嗯,想買。”
“不是,你也不常出去,買車幹啥?”
問完,羅什錦忽然頓住了,盯著張鬱青看了半天,才說,“青哥,你不會是為了秦晗吧......”
“嗯,小姑娘每周回來倒公交太辛苦。”
張鬱青笑了笑,“買輛車,誰有空誰接她一下,免得遇見天氣不好她又著涼。”
羅什錦張了張嘴,憋出一句:“結婚得大學畢業吧,現在就護上了?”
張鬱青好笑地看了羅什錦一眼:“想那麼長遠,禮錢準備好了嗎就盼著我結婚?”
其實張鬱青自己都沒想過那麼遠。
他自己什麼條件他是知道的,他想著,哪怕秦晗跟著他一天,他也得把她捧手心裡疼。
小姑娘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沒道理跟著他反而受苦。
受苦那還跟著他幹什麼?獻愛心?
他想給秦晗的不止是愛。
他還想給她,他對生活所有不死的情懷。
小姑娘是喜歡他,他不能仗著人家喜歡自己就裝傻充愣。
他得告白,告訴小姑娘,不是因為她喜歡他,他才接受。
而是他喜歡她,他看她哪都好,她值得被喜歡。
這麼計劃著,張鬱青在星期五早晨抽空和羅什錦去看了車,挺寬敞的SUV。
能裝下秦晗和她的行李箱,也能裝下老太太的輪椅。
以後他闲的時候,還能開車帶他們出去兜兜風。
車裡有空調,冬天凍不著,夏天也不熱。
挺好。
看好車型,張鬱青和人說好,準備明天籤合同付首付把車子開走。
正好是周末,直接開著去師大,把秦晗接回來。
張鬱青想著,舌尖抵著後槽牙,忽然笑了一聲。
身旁的羅什錦一臉糾結:“青哥,我他媽求你了,你能不能當個人,我知道你找到真愛了,兄弟我還單著呢,能不能別老笑了,我真受不了!”
回店裡時,店門口站著丹丹的老師,滿臉焦急,正拿著手機翻找什麼。
張鬱青忽然斂起笑臉,大步走過去:“徐老師,您怎麼來了。”
“鬱丹哥哥?唉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下午打你手機也沒打通。”
徐老師急得五官都皺在一起,“鬱丹骨折了,現在在醫院,很嚴重!”
丹丹住院的當天下午,張奶奶忽然呼吸困難,也進了醫院。
同一家醫院,病房裡住了兩個張鬱青的親人。
張鬱青忙著給丹丹預約核磁共振檢測,又得照顧奶奶,手機什麼時候沒電的他根本不知道。
再回到店裡是傍晚了,張鬱青去給丹丹拿換洗的衣物。
奶奶那邊還算好一些,老毛病了,醫生也說沒什麼大礙,住院吸氧輸液,兩三天就能好。
丹丹的情況比較嚴重。
老師說丹丹在地上撿橡皮,前座的男生搬著椅子往後挪,一下壓在了丹丹手上。
最要命的是,男生和椅子一起翻倒,丹丹的手指和手臂骨折,當場休克。
張鬱青從去醫院開始整個人都緊繃著。
丹丹醒後不停地哭,她說“哥哥丹丹好疼”,張鬱青就覺得有人在他心髒上一下一下扯著,讓人難受。
丹丹需要手術,傍晚時,張鬱青疲憊地回到店裡。
他簡單裝了些需要的衣物,給北北加滿狗糧。
手術費不便宜,車子的首付可能......
張鬱青呼出一口氣。
關好窗子,正準備鎖門時,店裡來了一位顧客。
是一位保養得很好的女人,梳著一頭棕紅色的卷發。
女人穿著長款羊絨大衣,挎著LV很經典的花色包包,站在店門口:“請問,你是店主嗎?”
“抱歉,今天不接了。”張鬱青說。
“張鬱青?我方不方便,進去和你聊聊?”女人淡笑著,這樣說。
張鬱青回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有些眼熟。
當看見她垂著頭把手機放回包裡的動作時,他知道她為什麼眼熟了。
因為這個女人垂下頭的某個瞬間,和秦晗非常像。
“請進,坐吧。”
秦母邁進張鬱青的店裡,用打量的目光掃遍了店裡的每一個角落。
她用消毒紙巾擦了擦椅子,才慢慢落座:“我是秦晗的媽媽。”
張鬱青惦記著醫院裡的丹丹和奶奶,還是拿一次性紙杯倒了一杯溫水給秦母:“阿姨,您有什麼事嗎?”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
秦母笑著看了眼張鬱青,她說,“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但當父母的麼,總是不忍心說自己的孩子,小晗從小是我和她爸爸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她不知道人間疾苦,做事不想後果,但我不能不替她想,你說對吧?”
傍晚的天色很美,天邊的淡藍色裡泛著一層粉橘。
張鬱青放下手裡的行李,坐到秦母對面:“您想說什麼呢?”
“和小晗斷了吧,算是阿姨求求你了,不管你們走到哪一步了,都斷了吧。”
秦母忽然很急地抓住了張鬱青的手臂,“我知道她在這兒留宿過,我知道你們經常見面,我也知道你的家庭情況,你有一個坐輪椅的奶奶,還有一個殘疾的妹妹,你的家人是累贅啊,她們隻會拖累我的孩子。”
奶奶和丹丹是張鬱青的底線,但對方是秦晗的媽媽。
張鬱青的眉心隻是短暫地蹙起一下,又強迫自己松開。
他盡量用一種心平氣和的語氣和秦母對話:“家人用累贅這樣的詞形容,是不是有些過了?”
秦母像是沒聽見,她激動地站起來:“你和小晗不合適,你也知道,對不對?你能給她什麼呢?她還小,大學裡那麼多男孩子,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她現在都不懂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
秦母說,我是她媽媽,我最了解她。
小晗善良,小時候我們和她說過很多次天橋邊乞討的人是騙子,她都還是要帶上零用錢和零食,去救濟他們。
她喜歡幫助人,喜歡救濟人,也許她不是喜歡你呢?
“她才18歲,她也許隻是覺得你可憐呢?”
張鬱青當然知道秦晗心善,她連小蟲子都不舍得傷害。
店裡有她拿回來的殘疾小仙人掌,有她撿回來的北北,甚至李楠會常來,都是因為秦晗當初善良的幫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善良。
可是......
“求求你了,你放過她吧。”
秦母眼睛裡已經噙滿了眼淚,“我已經走錯過一次婚姻了,我不能看著我的孩子往火坑裡跳,我不能看著她走我的老路。”
張鬱青握緊拳頭,又松開,聲音還是禮貌的:“我不認為秦晗連什麼是可憐什麼是喜歡都分不清,您......”
他說這句話時,目光堅定。
恍惚間,秦母感覺自己看見了秦父年輕時的樣子。
那時候秦安知也是用這種堅毅的眼神,告訴她,以後我一定能讓你們過上好的生活。
可是結果呢!
不不不,她絕對不能讓秦晗也經歷這樣的事情。
男人都是一樣的!
陪他們窮過苦過也沒用,他們有了錢一樣會變壞!
秦母忽然起身,跪在張鬱青面前。
她跪得很用力,膝蓋撞擊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張鬱青驚了一瞬,起身想要扶起秦母。
秦母死死跪在地上,怎麼都不起來。
有那麼一個瞬間,張鬱青甚至想笑。
明明上午還好好的,明明他還打算明天開車去接他的小姑娘回來。
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呢?
丹丹和奶奶還在醫院,他甚至一整天沒來得及看一眼,手機有沒有秦晗的信息。
張鬱青忽然用力一拉,把秦母從地上拉起來:“別跪了,我受不起。”
這時傳來一點敲門聲,張鬱青一愣,整個人僵住。
這麼秀氣的敲門,聲音小小的,禮貌地敲三下,然後安靜地等著。
會這樣做的人,他隻想到一個。
下一秒,秦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張鬱青,你在嗎?我剛才聽見你說話了?”
秦母驚慌失措,想要去開門,卻被張鬱青一把拽住。
他當然想要和秦晗說清楚,她的小姑娘當然會理解他。
可是然後呢?
他到現在都記得,小姑娘披著她的運動服外套,哭得抖成一小團。
那天她說,張鬱青,我爸爸媽媽要離婚了,我隻有媽媽了。
他的小姑娘很單純,讓她知道她的媽媽來說過這些話......
那天她哭得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來,我隻有媽媽了。
總不能,讓她和媽媽反目。
張鬱青嘆了口氣,用手死死按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