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師傅看著秦晗自顧自系好安全帶,有些好笑地問:“您去哪兒啊?”
秦晗這才反應過來,喘著氣回答:“遙南斜街。”
一路上秦晗沒和張鬱青聯系,她擔心張鬱青忙,不想打擾他。
到遙南斜街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出租車停在街口,秦晗付過錢之後下車,裹緊毛衣外套,開著手電往遙南裡面走。
天一冷,那些蟲鳴都沒了,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生,還有偶爾的鳥叫。
張鬱青店裡開著燈,燈光從窗口映在地上,把凹凸不平的街面分割成黃白色的亮塊。
店門沒關,秦晗走進去,北北正趴在空調風下面睡著。
聽見動靜,北北仰頭看過來,大概因為秦晗是熟人,它睡眼朦朧地看了兩眼,重新趴下睡了。
秦晗也沒敢叫人,怕吵醒在家養病的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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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間有洗衣機工作的聲音,也有水流聲,聽起來像是張鬱青在洗什麼東西。
可他明明還病著啊。
秦晗走過去,推開洗手間的門,忽然聞到一股說不上來是什麼的味道,挺難聞的。
她看過去,知道自己聞到的是什麼了。
張鬱青帶著他工作時那種一次性手套,站在洗手池旁,微微弓著背。
洗手池上面架著一個咖色的塑料盆,裡面放著老人才會穿的寬松款式內.褲。
撒了洗衣液,水裡飄著一層泡沫,但也能看出來,布料上沾著很多棕黃色的汙漬。
秦晗想起張鬱青在電話裡說,奶奶今天不舒服,有些腹瀉。
張奶奶腹瀉了。
所以他在幫老人清洗那些髒衣物。
洗手間的燈光是偏白的冷光,張鬱青站在不大的空間裡,顯得身形更加修長。
大概是感冒的緣故,他看上去略顯疲倦,在秦晗推開門時,應聲偏過頭。
張鬱青應該是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間來,看見是秦晗時,目光裡含了些詫異:“你怎麼......”
秦晗鼻子一酸,撲過去抱住張鬱青。
她很心疼,哽咽著叫了一聲:“張鬱青。”
張鬱青起初沒動,感覺到胸口的衣服被小姑娘的眼淚浸湿,才摘了手套。
他笑著把人攬進懷裡,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沒你想象中那麼糟糕。”
秦晗把頭埋在張鬱青胸口,拼命地搖頭。
不是的,真的已經很糟糕了。
她想起杜織給她看的錄像,也想起自己在初中時趴在大巴車上看見的張鬱青。
少年意氣風發,在陽光下肆意大笑。
她還是太年輕了,以為生活會格外開恩,不會讓少年經歷風霜。
她以為,少年是不會老的,不會死的,是永遠的少年。
可是生活對張鬱青做了什麼?!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去生活。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在生活啊!
明明那麼努力......
他卻沒有大學可以上,他沒有休息的時間。
他連生病都要給老人洗沾在衣服上的排泄物。
秦晗的眼淚不停地流出來,她知道生活遠遠沒有溫柔到,流幾滴眼淚就能抵擋住所有的不幸。
但她又能為張鬱青做什麼呢?
張鬱青溫柔地嘆了一聲,手放在秦晗肩膀上,弓了些背,平時著秦晗通紅的眼睛。
“秦晗。”
張鬱青叫了她一聲,還帶著笑意,“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別給我加戲,比起那些失去的東西,家人對我來說更重要。”
他幫秦晗拭掉眼淚:“別哭,是我想要這樣生活,想扛起我的家庭。是我想要這樣,明白嗎小姑娘,我沒有什麼好委屈的。”
秦晗哭著點頭。
“走吧,出去吧,總在洗手間站著幹什麼。”張鬱青笑著把人帶到大廳。
他是拉著秦晗手腕的,走了幾步,張鬱青扭頭打量著她的穿著:“挺乖,這麼穿才能不感冒。”
那天張鬱青到底還是沒休息,丹丹在晚上快要9點鍾的時候醒過一次,哭著說嗓子疼。
小孩子生病很容易情緒不好,丹丹開始大鬧,一鬧就是一個多小時,把張鬱青的脖子抓了一道傷痕。
終於把丹丹哄睡之後,又來了一位客人,詢問紋身的價格然後說明天來看圖案。
張鬱青偏過頭,咳了兩聲:“嗯,明天上午來吧,這種小圖案今天晚上就能出。”
秦晗一直坐在窗邊的桌子旁,看著張鬱青忙碌,看著他把洗好的衣物掛在後門外面的竹竿上。
“張鬱青。”
“嗯?”
秦晗看著他:“我回不去寢室了,能留下來住嗎?”
“不查寢?”
“我讓媽媽給我請假了,說我回家住了。”
秦晗對於說謊還是很不擅長,臉又紅了,“我也告訴媽媽了,說我住在朋友家。”
張鬱青笑了笑,溫和地說:“丹丹感冒了,你別和她睡,睡我臥室吧。”
“那你呢。”
張鬱青咳了幾聲,逗她:“和你睡?”
秦晗整個人都發燙,垂著目光沒說話。
“逗你呢。”
張鬱青把手伸到秦晗眼前,打了個響指,“我在紋身室睡。”
“可是你生病了......”
張鬱青忽然斂了笑容,語氣嚴肅:“我臥室,或者你宿舍,選一個。”
“臥室。”
“那去睡吧,也不早了。”
秦晗用張鬱青找給她的牙刷和毛巾洗漱,躺在張鬱青的床上,她還是心裡發酸,用手機查了半天當特教老師能賺多少錢。
大概是因為他床上的竹林清香給了秦晗安全感,她迷迷糊糊握著手機睡著了。
再醒來時,是夜裡1點多。
秦晗在黑暗裡睜開眼睛,聽見樓下傳來的咳嗽聲。
她拿著手機下樓,走過鏤空的鐵藝樓梯,一樓的紋身室還亮著燈。
燈光從沒關嚴的門縫裡投出來,秦晗走過去,輕輕推開門。
張鬱青靠在紋身室的床上,手裡拿著鉛筆,還在畫圖。
聽見門聲,他偏過頭:“怎麼沒睡?”
“睡了,又醒了。”
秦晗走過去,站在張鬱青面前,忽然開口,“張鬱青,我剛才查了的,當老師賺得也還行。我努力點,以後能賺很多錢,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小姑娘應該是真的睡過一小陣,睡前估計還哭過,這會兒說話帶著些鼻音,但又字字鏗鏘。
紋身室裡隻亮著一盞夜燈,張鬱青看著秦晗繃著小臉,一副很堅決的樣子。
他忽然笑了:“哪有戀愛都不談就想著深陷泥潭的?傻姑娘,我要是你親哥哥,真的會被你氣死。”
“那你會和我談戀愛嗎?等我長大以後。”
張鬱青笑著揉了下她的頭發,語氣溫柔得像是帝都四月時拂面的春風。
他按亮手機,看了眼上面的日歷。
“小姑娘,這個月我有些忙,抽不出時間。再等我一陣吧,等我忙完,我們再談這個問題,好嗎?”
43. 相隔 滿世界都是被水浸湿的朦朧
秦晗到底也沒能幫上張鬱青什麼忙, 隻在第二天早晨和他一起吃過早餐後,跑出去買到了熱騰騰的姜茶。
秦晗從外面回來時,呵著霧氣進門, 張鬱青正靠在一架木質櫃子上, 把感冒藥丟進嘴裡,拎著礦泉水瓶, 仰頭喝了一口水。
他凸起的喉結滑動, 秦晗盯著看了一會兒,紅著臉把姜茶遞過去:“我要回學校啦,上午有課。”
她跑了兩步, 又回過頭, 有些猶豫:“你說這個月很忙, 那我還能給你打電話嗎?”
張鬱青笑著, 還是那個答案。
他說:“隨時。”
秦晗其實隻是問問就安心了, 也沒有真的每天都打電話過去。
隻在偶爾, 晚上睡不著時,試探著發信息給張鬱青發信息, 問他睡了沒。
他都是秒回, 問她打語音電話還是文字聊。
有時候秦晗偷偷揣摩, 張鬱青這樣貼心的溫柔,是對所有人都這樣, 還是隻對她。
那天晚上張鬱青說等他忙完再聊的事情,秦晗其實是抱有期待的。
她總覺得結果會是好的。
面對她的喜歡,張鬱青從來沒有回避過。
不回避是不是就是在打算接受呢?
秦晗甜蜜地想。
要同時學兩個專業的課, 秦晗比室友們都忙。
特殊教育專業那邊的課程她也抽空去聽了,有一位老師在課堂上建議學生多看一些關於殘障人士的電影,還列舉了一些電影名做推薦。
秦晗認認真真記下來, 晚上回去找了一部來看。
是韓國電影《熔爐》,涉及到聾啞兒童。
秦晗是在寢室看完的,哭得稀裡哗啦。
張鬱青正好在這時發來信息:
【小姑娘,明天降溫,多穿。】
秦晗回他:
【可以打個電話嗎?】
張鬱青的語音打過來時,秦晗已經抱著手機蹲在陽臺了。
冬天陽臺有些漏風,她披了一件厚厚的長款羽絨服,小聲接了語音:“喂?”
哭過的聲音裡藏著鼻音,張鬱青嚴肅起來:“怎麼哭了?不開心?”
“沒有,剛才看了個韓國電影,感覺挺難受的,就哭了。”
秦晗有些不好意思地動了動,羽絨服的布料發出輕微的聲音,她吸了吸鼻子,“老師推薦的電影太催淚了。”
張鬱青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他說:“你啊。”
語氣裡包含著無限寵溺。
張鬱青是真的忙,入秋之後接了不少活兒。
桌上的日歷是去年春節去超市購物時送的,上面每一個日期方框裡,都密密麻麻記下了要做的事情。
有一部分是紋身的預約和圖案設計。
有一部分是生活瑣事,比如給丹丹買藥,帶奶奶去醫院,給家裡交水電費。
他還有一個線上的學習紋身學習課程,是國外的一個紋身大牛開設的,每周兩次網絡課。
因為時差,總是凌晨上課。
這是張鬱青上學時留下來的習慣,幹什麼都得邊學邊幹。
這世界上比你牛的人多了去了,不進步是不行的,哪怕“氧”才這麼大點個店面,不學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