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在京城還天天犯懶,浔之,你別慣著她,讓她自己找點事做。”
謝浔之握著溫燙的茶杯,若有似無地失笑。
——“荒唐和刺激的味道。”
原來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倫敦對她來說,不是什麼荒唐刺激的戀愛,而是荒唐和刺激的人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生。
謝浔之能想到,易思齡的童年一定是和他一樣。一樣的枯燥,一樣的無聊,一樣的冗長,一樣的循規蹈矩,被家族和使命安排好了所有。
但是他沒有掙脫,也從未想過掙脫,他的使命感和責任心讓他永永遠遠都會這樣走下去,肩負起家族,承擔起使命,把自己化成一塊奠基謝家百年興旺的磚石。
他要做一個所有人眼中完美的集團領導人,要堅毅,要強大,要肅穆,要莊嚴,要受人尊敬。
任何個人主義自由主義都是不被允許的。
倒也沒人問過他喜不喜歡,他自己也沒有,他覺得他喜歡,習慣了,就喜歡了。
他們同樣是去了倫敦,一樣的分水嶺,卻分出不一樣的人生。
謝浔之記起一件很小的事,快要被他遺忘。回國前夕,朋友曾拉著他一起去玩高空跳傘,在一萬五千英尺的高度上縱身一躍,看雪山峽谷和廣闊的梯田。
朋友把那種刺激和自由的多巴胺描述得天花亂墜——“So amazing!Xun!你必須去!”
謝浔之沒有英文名,認識他的朋友都叫他Xun。
那年他二十一歲,正是追求刺激和荒唐的年華,雖說他從未做過任何一件出格的事,但鬼使神差,被朋友慫恿了報名。瞞著梅叔,他驅車兩小時到跳傘基地,聽教練講解,換上裝備,等待坐上直升機。
不知是哪一環出了錯,遠在京城的謝喬鞍得知他要高空跳傘,打來電話斥責他沒名堂,玩這樣危險的遊戲,萬一出事,他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他的生命不是他自己的,是家族的,是集團的,是所有人的。
“浔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為了這幾分鍾的刺激,值不值得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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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掛斷,他穿著沉重的不合身的跳傘服,站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中,眺望著遠處。也不知想什麼。
其實非常安全,這家跳傘俱樂部在近二十年裡沒有出過任何事故。謝浔之最後還是決定放棄,父親說的沒錯,為了這一瞬的刺激,不值得冒險。他也沒有多想體驗那是怎樣的amazing的刺激。
他回到俱樂部,換回自己的衣服,發動那臺越野,如何來如何回。
他堅信自己不是逃兵,也不是懦弱,他隻是選擇了更堅實的方式。
這是很小的一件事。
而今想起,令謝浔之恍然。
他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喜歡易思齡。所有人都不懂他為什麼會喜歡易思齡,因為他們看上去是如此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他喜歡她光彩照人,喜歡她自由主義,喜歡她隨心所欲,喜歡她肆意叛逆又勇敢,想象著她從高空縱身一躍的迷人(雖然,易思齡現在想玩跳傘,他仍舊會做一個老古板,阻止她)
易思齡是他成為不了的那種人,他驚嘆,他迷戀,他墜落,他想吃掉她。
也想保護她。
讓她永遠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自己喜歡的自己。
——
“風生水起?”易思齡莫名得意起來,像小朋友得到誇獎後的那種小欣喜。
她瓮聲瓮氣地說:“為什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地都對我失望了,都不讓我去集團上班了。”
“爸爸不是對你失望。”謝浔之把她身前凌亂的頭發攏至肩後,動作流暢,像在順貓咪的毛。
“是讓你換一種方式體驗人生。”
他好會說話。
能讓她泛濫成災,也讓她心潮澎湃。
“來藍曜,也是換一種方式體驗人生。”
他是一個成熟的,富有經驗技巧,又十足耐心的獵人。
“你耍賴!”易思齡從他身上跳起來,抑制住心髒蕩漾出來的一圈圈漣漪,“你就是想把我綁去你公司。”
謝浔之笑而不語,心思難猜。
“不好玩我是不會去的。”易思齡撐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雖然她心底很排斥,但還是被他吸引。
突然想去他工作的地方看一看。想知道他一天另一半時間是如何度過的。
“好了,你快點給我寫吊卡。”
易思齡拍拍書案,“不然你不準吃晚飯。”
謝浔之面不改色:“耕地的牛不是這樣用的。”
易思齡總覺得他話裡有話,莊嚴肅穆之下藏著一股下流的欲,非常變態。
她臉上暈開兩團粉,和那盆大花蕙蘭一樣,“不準說話!不準說什麼耕地的牛!快寫!”
她何嘗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
謝浔之眯了眯眼,慢條斯理站起來,圈住她的腰肢,手臂的力道如迅猛的雄獅,輕而易舉把她舉起來,放在書案上。
他不說話,隻是俯身吻她的唇,輕柔緩慢地吻,過度至重重地碾。
易思齡覺得渾身都酥酥麻麻,小貓似的嗚咽了幾聲,雙腳回勾,不小心蹭上他的腰,被他按壓在那方古樸穩重紫檀檀木書案。
第58章 百年好合
兩百張卡片一直磨蹭到零點才寫完,書案上的毛毡已經一片狼藉,淌湿,洇開,好似失手弄翻了茶杯,水淌得到處都是。
易思齡握著毛筆,寫出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她想撕掉,被謝浔之攔下,妥帖地收進抽屜。
“就當送我的新年禮物。”他聲音混著一絲沙啞,語氣很淡,幾乎聽不出他在做什麼壞事。
身上的西裝也完好如初,沒有一絲皺褶。他一本正經得過分。
易思齡回頭,羞惱地看他一眼,很快,男人覆上來,從後方圈住她的背,他襯衫上好聞的沉香夾雜著濃烈的荷爾蒙,可神情很沉冷,不疾不徐地握上那支黃玉杆毛筆。
“我教你寫。”
用這樣的方式教她寫嗎?他們疊坐在一起。
易思齡臉上的紅雲經久未歇,像翻湧的雲雨,她快呼吸不過來,有些暈眩。
安詳的夜晚,靜謐的書房,竹簾垂下,擋住院外的花燈點點,書案上那盆內門竹如此飄逸,葉片在無風的室內輕輕搖晃。
溶溶的暖燈在牆上勾出兩人相互依偎的影子,大手疊著小手,同握那支毛筆,在卡片上一筆一劃地寫下。
——昭昭若日月之明。
有他在,她那小雞爪一樣的毛筆字順眼了許多。易思齡沒有練過毛筆字,卻能寫一手漂亮到宛如印刻的花體英文。
“為什麼寫這個?”易思齡好奇。
謝浔之佩服她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好奇,又為她在這個時候分心而氣惱,面無表情地動了下,深沉地注視著她,惜字如金:“像你。”
他找不出其他的祝福送給她,唯有祝她一如既往,如日月之明。
易思齡難耐地眯了眯眼,難得乖巧,鼻息裡哼出輕輕淺淺的聲音,無力地靠在他懷裡,“…反正明年的卡片不會找你寫了……”
黑心資本家。
寫幾個字還要報酬。
——
謝園人多,除夕的團圓飯吃得很熱鬧。
餐廳裡擺了四桌,包括管家、佣人、司機、廚師都在一起吃,他們雖然不能回去過年,在謝園也要過得像家,要體面。
今年的菜色無疑帶了港府特色,各色海鮮琳琅滿目,易思齡最愛那道鮑魚炒飯,一連吃了兩小碗。她全程都很高興,唯有在謝浔之喝酒的時候皺了皺眉。
但今晚是年夜飯,滴酒不沾不太可能。
就在她皺眉的下一秒,手機收到一條微信。
老古板:【隻喝一點。】
易思齡今晚很忙,有太多人情往來的消息要回,大部分時候都盯著手機,他這條消息滾進來時,她倒是嚇了一跳。
人就坐在她身邊,卻要發信息。
易思齡舉著亮屏的手機,側頭看過去,對上男人幽幽的深眸。
這什麼眼神?易思齡怔了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謝浔之就這樣偏頭看著她,面色平靜,右手漫不經心地搭在餐桌邊緣,兩指摁住酒杯底座,輕微地晃,色澤如寶石的液體掛在杯壁,緩慢地回落。
他不說話亦不笑的時候,太像一隻在夜色中慢條斯理踱步的獅子,周身散發出危險又迫人的氣場。
易思齡覺得他簡直是沒事找事,吞咽一下,繼續這樣有些笨拙地舉著手機,“看我做什麼…?”
謝浔之笑了笑,目光很輕地在她手機屏幕上點了下,隨後波瀾不驚地說:“沒什麼。”
又提醒她:“吃飯的時候少玩手機,對消化不好。”
易思齡小聲嘀咕,“又不是我爹地,管我這麼多。”想到他剛剛故弄玄虛,不爽地踢了下他的小腿。
她現在學乖,不會動不動踩他腳,改為踢小腿肚。
謝浔之沒有動,長腿維持著松弛卻不散漫的姿勢,滿桌子的熱鬧,唯有他很心不在焉,想著剛剛不經意瞥見的備注——
【老古板】
吃過團圓飯,就到了所有人最期待的派新年紅包。
佣人們喜氣洋洋地排成長隊,整齊有序,一個接一個上來領紅包,嘴裡說著不知是從哪裡學來的時興吉祥話,都不帶重樣,主廳裡暖氣開得很足,又有地暖,還燒著紅彤彤的壁爐,茶幾上堅果糖果糕餅水果堆成小山。
每人能領三份紅包,一份是謝喬鞍的,一份是楊姝樺的,一份是謝浔之的。今年不一樣,佣人們收到易思齡派發的第四份紅包時,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謝謝少奶奶!少奶奶新春快樂,永遠漂亮!”
易思齡的笑容被明燈照亮,發紅包絲毫不手軟,“那就借你吉言,永遠漂亮。”
“少奶奶的紅包好大啊!”
“比少爺的紅包還厚!我好像拿著一塊板磚!”
“少奶奶無敵!!”
梅叔笑這群小崽子收了大紅包,嘴比抹蜜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