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已經寫了五十張福字,十二副對聯,四十張卡片,還有兩百張沒有寫,可能我要通宵才能寫完。”
謝浔之牽過易思齡的手,抬起頭,看著一臉懵懂無辜的女人,溫和道:“耕地的牛也需要休息,昭昭,不是你這樣用的。”
話落,梅叔和謝溫寧都笑出聲。
易思齡被臊得臉紅,小聲嘀咕,“什麼耕地的牛…讓你寫幾個字而已,有什麼好累的。就知道喊。”
昨晚怎麼不知道喊累!
謝浔之捏了下她的掌心,“再等等,我把對聯寫完就給你寫吊卡。”
吊卡是掛在年宵花上的小裝飾,寫在精致漂亮的國風卡紙或木牌上,墜著長流蘇或玉佩。大多寫一些短句,譬如“長樂無憂”“順頌時宜”“歲歲平安”“家和萬事興”之類的。
“你要這麼多卡片做什麼?家裡的花似乎不夠你掛。”謝浔之隨意問道。
易思齡:“你的字還不錯,我看得上。我要給爹地媽咪老二老三老四小炸魚還有陳薇奇都送幾張。他們過年肯定要備年宵花。所以你至少還要寫五百張才夠。”
謝浔之:“………”
五百張。
謝溫寧憋笑:“大哥果然隻聽嫂子的話。我們每人最多收到兩幅對聯,再想讓大哥寫,他肯定罷工。”
易思齡嗔了謝溫寧一眼,讓她別明裡暗裡幫謝浔之說話。易思齡早就看透了,謝溫寧就是打入易家內部的間諜。
接親那天作為她的伴娘,卻公然叛變,這事她可記著。
“反正你快點寫,這事我交代你幾天了,誰讓你天天在外花天酒地,把事都堆在一起。明天就是除夕,我十二點之前必須把花都掛滿。”易思齡下最後通牒。
梅叔聽到花天酒地這幾個字後,默默放下墨條,和謝溫寧對視一眼。謝溫寧飛快說:“對了,我還有事找二姐,先過去啦。大哥大嫂你們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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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光。如此機警。易思齡都懷疑這兩人是搞特務工作的。
謝浔之這才把易思齡拽進懷裡,手掌不輕不重握上她的肩頭,看著她,“老婆,什麼叫我在外花天酒地?”
易思齡懶得正眼看他,隻輕哼。
謝浔之眉眼溫和,但語氣嚴肅:“先說,再哼。”
還厲害起來了是吧!易思齡抬起頭,和他對視:“還讓我說,你自己不知道嗎。這幾天喊你陪我吃飯你都沒時間,那可不就是在外花天酒地。誰稀罕你陪我吃飯,我有小炸魚,我以後再也不會喊你吃飯了,我隻喊小炸魚。”
小炸魚小炸魚。
謝浔之想把賀嘉語真炸了,但不可以,要講風度。
他思忖幾秒,解釋:“我這幾天的行程都可以讓秘書發你,幾點到幾點做了什麼,全部有記錄。邀請函也都在,造不了假。老婆,真沒有花天酒地,這幾天都是重要的活動,推不掉,隻能參加。”
“那你就是自己玩,不帶我玩。”易思齡委屈。她也想玩,在京城天天快悶出病來了。
在港島,她有一大幫相熟的姐妹朋友,有老二老四,有酒店需要打理,有數不清的社交活動,還需要拍雜志專訪,封面,宣傳照片…等等,總之生活非常充盈。
現在來了京城,她壓根就沒幾個朋友,認識的人也少,每次出門除了喊老三、寧寧和小炸魚,就沒人了,何況老三和寧寧要上課,根本不能每天陪她。小炸魚雖然好,但痴迷臺球,每天拉著她打臺球,她打得手指都要抽筋了。
易思齡是喜歡熱鬧的人,她和謝浔之不一樣,謝浔之若是沒有工作,可以在家裡呆上一整天,看書練字泡茶,怡然自得。偏偏,喜歡安靜向內求索的人每天都被迫社交,喜歡在浮華熱鬧裡遊走的人無事可做。
她才來京城不久,尚未在京城建立起自己的社交圈,這一段空白期,讓她很不適應。
“沒有不帶你玩,老婆。”謝浔之無聲地失笑,“我之前問過你,想不想去,是你說不去。”
“哪有…”
“你說平均四十歲以上的中年活動一律不參加。”
“…………”
易思齡凝噎,她好像是說過這句話。
“還說我天天與中年老男人打交道,隻會越來越土。”
“…………”
易思齡咬唇,又可憐又倔犟地看著他。
“可我很無聊…”
謝浔之不知道她為何說出這種話,心髒很莫名地振了下,好似那根平日裡松弛著的抽束帶在她說無聊的那一刻,猛然收緊。
他帶著三分玩笑的神情隨之沉肅下去,換了認真的,探究的目光觀察她,“…無聊?”
易思齡還沒懂他已經想得很深,隻是點頭,“超級無聊。”
不過明天要過年了,她沒那麼無聊了。
他拿手指鉗住她精致流暢的下巴,讓她稍稍抬起頭,和他對視,“老婆,別告訴我,我們才新婚兩月不到,你就對我無聊了。”
他沒有察覺到他說這話時,藏著一絲慍怒。
也不知是對他自己,還是對她。怒他自己抓不住她的目光和心思,怒她太不好抓。
易思齡皺起眉頭,不懂他發什麼神經,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還在那翻白眼,“又沒說你,我是說天天這樣過,好無聊。”
謝浔之保持溫聲:“不如細說。”
易思齡在他懷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對於坐在他身上這件事,已經習以為常。
後背慵懶地靠上他的手臂,把他當椅子,“京城很無聊,和港島完全不一樣。我在這邊也沒什麼朋友,老三最近忙著實習,壓根沒空理我,我最熟的就是小炸魚。在港島我不止有朋友,有各種社交,還有事做,你別看我不愛工作,我隻是不愛上班,酒店雖然有職業經理人,但很多大事都是我做主的,每周有四五天都會呆在那,裕豐很多對外的活動都是我出席,我還能經常幫著媽咪辦各種酒會茶會舞會,不是那種無聊的,還有……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我在港島很充實很好玩。”
簡而言之,嫁給你之後,一點都不好玩。
她是立志做鹹魚沒錯,但她要做有趣的好玩的鹹魚,而不是無聊的鹹魚。
謝浔之蹙眉,面色隱隱沉滯,食指有一搭沒一搭輕輕點著扶手,似乎在思考什麼。
“再這樣下去,我要回港島了。”
“…………”
謝浔之眉心驟然一跳。
他想到了那一紙協議。
對,他是和她達成一致,她每年都能回港島住三個月,這是她的自由。可當時的他不是現在的他,當時的他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會墮落至此,和易思齡分開一天就要抓痒撓心,休說斷斷續續三個月。
“母親不是帶你出去參加了幾場晚宴?你還問我穿哪套禮服好看。”看上去很興奮的樣子,比和他在一起興奮太多。
易思齡想到那兩場晚宴就心煩意亂,恹恹說:“晚宴上都是長輩,我去那就是全程喊阿姨好叔叔好。”
還要被開玩笑催何時生寶寶,很尷尬。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不想說,因為單是想到就氣憤。
那晚,她在洗手間時,聽見幾個年輕女孩在私下吐槽她普通話說的不好,吐槽她說話很嗲,說她是故意的,還說她很綠茶,說她就是用裝嗲來討謝浔之喜歡。若非場子裡都是長輩,她要掀翻這座酒店。
說話嗲?她從小就是這樣,她不覺得是故意,雖然的確有時候會故意,但那說明她心情好。
至於討謝浔之喜歡?反過來還差不多。
她第一次覺得站在聚光燈下也如此了無生趣。她從沒有想過,會因為普通話被人嘲笑。宴會後半程,那些女孩過來圍著她,堆砌討好的笑容,要和她交換聯系方式,好日後約出來玩,無一例外,易思齡全部拒絕了。
她不介意多幾個塑料姐妹,那無所謂,但塑料姐妹不能嘲笑她的普通話。
她普通話明明說的——很好!
謝浔之見她耷拉著眼皮,手指不停地戳著他,看上去心煩意亂,仿佛下一秒就要飛去港島,再也不回來了。
他凝了凝心神,這才不疾不徐說:“不是說下個月要去巴黎看秀?到時候你就忙碌起來了,現在的無聊隻是很短暫的。”
易思齡滿腦子都是普通話,下意識刻意把字咬得很標準,這樣一來,聽上去越發嗲,“可是看完秀後回來,還是會無聊。”
易思齡嘴上說的和腦子裡想的已經脫節了,她在想,要不要請一個老師教她說普通話。
她怎麼能因為這種小事被人嘲笑呢?這群京城的世家貴女們抱團排外,她都沒嫌棄她們品味不好,聒噪。
謝浔之被她嗲得手臂上起了一層很淺的雞皮疙瘩,手臂如蛇,緩慢地將她纏緊,她都沒有發覺。
“這樣,昭昭。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他低聲說,是勾起她好奇心的話術。
“什麼?”她果然被勾過來了,明媚的眸子盯著他。
謝浔之眼眸含笑:“若是無聊,不如來藍曜?我們可以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你也能接觸很多新鮮的事,當然,也能每天看見我。”
“…………………”
易思齡快要氣笑了,這就是他想出來的好玩的事?
她登時就要從他懷裡站起來,可腰肢卻被他看似謙和實則強勢地圈住,被他釘在了原地,釘在他懷中。
易思齡氣不過,拿指甲抓他的胸膛,他隻穿著一件薄襯衫,覆蓋著緊致飽滿的肌肉。
抓了好幾把,這才冷冷地盯著他:“你讓我給你打工,你還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你吃到你老婆頭上來了。你就沒想過我也是資本家?我還是星頂董事長呢!我都沒讓你給我家打工!”
“當然不是打工,老婆。”謝浔之慢條斯理地扣住她的手腕,避免她點出更多的火,他今晚需要熬夜為她寫吊卡,不能做這些。
“是來主導工作。藍曜有你的一半,不是嗎?”
“若是你喜歡,可以把我們兩家旗下的酒店品牌聯合起來,在京城開一家新的。或者,你對藍曜旗下哪個牌子哪家子公司感興趣,我幫你安排妥帖。或者……”
易思齡聽懵了,他居然是認真的。
認真地替她規劃起她的職業生涯了?
“你想來我身邊也可以。”
“…………”
易思齡啞然,“你不怕我把你的公司玩倒閉?”
謝浔之淡定地看著她:“有沒有另一種可能,你能把我的公司玩得風生水起。”
——
謝浔之沒有告訴易思齡,在離開港島的幾天前,易坤山把他叫去茶室,翁婿兩人飲茶暢談,說了許多。
多數話題是圍繞易思齡。
易坤山雖說嘴上很放心,到底是怕易思齡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委屈,又憂愁易思齡這一生到底該怎麼過。
他總有一天是要老去,光靠樂齡一個人如何撐的起。
“你說她天天這樣懶這樣玩,能玩一輩子不成?浔之,我說實話,從最開始,我是屬意昭昭來接班的,她畢竟是我第一個女兒。從小我和她媽媽就在各方面培養她,讀什麼學校,上什麼課程,見什麼人,交什麼朋友,我都替她規劃得非常完美,當然,她也很爭氣,劍橋就是她自己考上的,這件事我太驕傲了。”
“不過我最後悔的也是這件事。不該讓她去倫敦,認識一幫上天下海的狐朋狗友,把她整個人都帶野了,又是開飛機又是騎摩託車,你知道嗎,她還玩高空跳傘,從飛機上跳下來的那種,把我嚇得心髒病都出來了。畢業了也不想回來,不是我和她媽把她從倫敦抓回來,我看她還要在那邊玩幾年。”
易坤山說起這個就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易思齡拖到面前,揍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