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那個?”
“嗯。”
“那邊風大,這種傘不結實,”他說,“走幾步就被吹翻了。”
她啊了聲,這才反應過來。
“怪不得我看沒人買。”
她低著頭,用鞋尖輕輕踩著面前的一灘小水泊,漣漪搖搖散散。
謝行川:“還在那個店裡?”
“嗯。”
“左轉,然後直走。”
他在對面開口,簡桃以為他知道哪兒還有賣傘的,心說那剛剛怎麼還有幾個幹脆淋雨的人——
跟著他的語音走了幾分鍾,電梯在十七樓停下,簡桃邁出的步伐有些遲疑,心說還有便利店在樓裡?
對面聲音停下,看著面前的1707門牌號,簡桃還以為他是記錯了,道:“然後呢?”
“敲門,這是我原來住的房子,現在穆安在住,”他說,“家裡有人,你去拿把傘,雨小了再走。”
她愣了下,才道:“這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我以前東西都還在裡面,又沒收他房租,”謝行川道,“嚴謹來說,你也算這套房的女主人。”
他這麼一說就親切多了,簡桃猶豫了幾秒,聽他繼續說:“我給他發過消息了,直接進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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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分鍾後,簡桃見到了他在凌城附中的朋友,穆安。
昨天有在討論組裡聊過幾句,但見到的感覺也是截然不同的,二人杵了會兒,穆安這才一笑,說起謝行川的話題。
說來奇怪,謝行川就那幅玩世不恭的性子,居然到哪朋友都很多。
穆安得知她來了,特意翻箱倒櫃給她煮了紅糖姜茶,簡桃不喝姜,所以隻是捧著暖了暖。
思慮半晌後,她抿了下唇:“穆安,我問你個事兒。”
“好啊,什麼事?”
“你知不知道,謝行川高中的時候,有個喜歡的人。”
……
…………
話音正落,穆安愣住幾秒,簡桃從他眼中看到清晰的慌張,然後穆安這才猛然咳嗽幾聲,說:“姑、姑且知道吧。”
姑且知道。
那就是知道了。
簡桃說,“你能跟我說說麼。”
“這不好吧……你,你聽了難受怎麼辦,而且都過去這麼久了,再深刻也都是從前了,人要往前看嘛,你看他現在也是很喜歡你的,我從來也沒見過他因為誰來凌城還特意讓我迎的呢。”
“從前深刻?”簡桃敏銳地挑到關鍵詞,“有多深刻?”
穆安:“……”
我這破嘴,刪了吧。
他充分領悟到女性在這一方面出色的偵查能力,多說多錯,他閉了嘴打算不再開口,可人家是客,又是謝行川現在正到不能再正的妻子,他又怎麼可能當個啞巴。
摩挲了半晌褲腿,穆安局促道:“你……真要知道嗎?”
說實話,這一瞬間,她其實有點想說不的。
但不過0.1秒,她點點頭:“你都說了是過去了,誰沒點過去呢,我就是想聽聽。”
“不會影響你們現在感情嗎?”
“不會。”
穆安想想也是,現在誰還沒點前男女友了呢?興許簡桃一聽完更覺得現在值得珍惜,又察覺出自己和那人的不同隨即和謝行川感情更好了呢?
他舉起手指:“那我說了啊,提前聲明,我不知道是誰,隻說我看到的,可能有出入——”
簡桃愣了下:“……你不知道是誰?”
“是啊,不知道,他瞞得可緊了,瞞過所有人,我有時候也覺得離譜,那可是謝行川,有話直說的謝行川啊——怎麼會違背自己的本性,藏那麼多東西。”穆安搖搖頭,無法控制地嘆息,“那時候,得多喜歡呢。”
說完,他又立刻補充,似乎是想安慰她:“不過那都是之前了,你也知道現在快餐社會,誰會喜歡一個沒有回音的人那麼久啊——”
沒等穆安說完,簡桃垂眼道:“我最先開始,是發現他高三下雪的時候,回過一次寧城。”
“哦……對,”說到這兒他就來氣,便也沒控制住話,“大冬天的,發燒才好,課程又緊,誰攔也不聽,非要回寧城,也不知道是去見誰,回來我問人見到了嗎,他說見到了,我說你這跨越幾千公裡就為見一晚上,人家看了不覺得動容?跟你說什麼沒有?”
“他說沒說上話,合著單方面看的啊?真行。”
簡桃抿著唇,心髒像輕輕地被針刺著,痛又解脫般地,聽著他和別人的故事。
這應該就是她一直想聽,而他開不了口的話吧。
“沒事,你繼續說。”
一起頭便回憶湧現,穆安不吐實在意難平,加上簡桃敦促,那些場景仿佛歷歷在目,一抖落便滿盤皆出。
“他回來之後,我看他手上有淤青,就問你被人姑娘男朋友給揍了?他說不是,單方面打了個傻逼領導,我一尋思,英雄救美,被救的那個還不知道。真冤,換個角度不是白救了嗎?”
“好家伙又說錯話了,三五天沒搭理我。”
“我肯定想知道那人是誰啊,值得他這麼勞心費力的,但是他不願意說,我就也從來不敢太靠近地探,隻能說有時候偷偷隔著看幾眼。主要他一個人住,我就總來他家,有時候也住,一來二去地,蹭著蹭著,有回就被我聽到了一點——”
“半夜跟人姑娘通電話,也不說話,就聽著,對面應該是問了,他就說號碼存錯了,我尋思他不像幹那種蠢事兒的人啊,第二次又故技重施,他以為我睡了,我偷偷睜眼看他表情,一點兒不意外,絕對沒存錯。”
“後來就這樣,反復存錯反復打。”
“我哪見過謝行川這樣啊,我說你實在想人家就去見啊,他叫我別多管闲事,你說他是不是挺狼心狗肺的個東西?”
“又是那年冬天,冬天真是他的劫,那天好像有個什麼活動,他說他得出去,一問又是寧城,我說實在不行你倆聯姻吧,這麼跑來跑去多費勁——”
“當時同行裡有人玩鬧,不讓他走,把他司機堵在路上,還差點把車胎弄爆了。”
“時間延誤一小時,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發那麼大的火。”
“最後換了輛車走,我這輩子沒見過開那麼快的車。後來才知道,他是去看人比賽。”
“回來一問看到了嗎,他說看到人了,可惜,沒看到跳舞。”
“我知道他有多遺憾,那幾個月,他夢裡都在參加她的芭蕾比賽。”
手指於此刻驟然一停,簡桃驚愕抬起眼來。
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她僵在原地。
穆安如數家珍,仿佛也想配合著她一道,去找那人究竟是誰。
讓謝行川收斂本性,小心翼翼低頭去嗅的人。
“你和謝行川都是文化班吧,”穆安說,“我當時就知道應該是藝術班的女生。”
簡桃難以控制手指微顫,因為賽道不同,藝術班的女生比賽在另一天。
他回寧城那天,比賽的人,隻有她。
穆安:“他有個小習慣,不知道你發現沒有,就是他一旦無聊或者思考事情,手指就會無意間疊個東西。我說折星星這麼娘們兒唧唧的事情不像是你會幹的,他說讓我少管,後來我通過觀察得知,那應該是那個女生教他的。”
“也不是五角星,是六芒星,每次他都要糾正我,就像那個姑娘糾正他一樣。”
……
“就像那姑娘半夜間無意發了句想看海,他就能用自己珍貴的,隻有三天的假期,坐在海邊給她打電話——電話還不能說是給她打的,得是特別隨便的,好像她就是個湊數的——電話接通了他也不說話,我他媽急死了,我說你這樣人姑娘能聽到海浪聲嗎!?”
“他不說話,我才知道,原來就和那通電話一樣。”
“他喜歡她這件事,是不需要她知道的。”
簡桃手指陷入掌心,畫面一帧一帧地湧入腦海,那些曾經莫名的、無聊的、瑣碎的瞬間,在此刻似乎全都有跡可循,每一秒都是他開了口而她聽不見的回音。
天臺上拿著酒瓶對局的畫面歷歷在目,穆安想,若不是謝行川偶爾酒醉,自己又常偷偷關注,恐怕他連這一星半點也無法窺得,說著說著也覺得心軟,總歸是過去,回憶都顯得可惜。
“很多節日,吃飯時我坐在他對面,看他編輯過很多次消息,但最後也全都刪了,沒有發出去;寫過很多最後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的信,抬頭也沒有姓名。我遠遠看著,我說你說吧,你可是謝行川,誰會不喜歡謝行川?”
“他說,也是會有人不喜歡謝行川的。”
“他說,告了白,就連朋友也做不了了。”
“或許就那樣,最簡單的關系,也是他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換來——”
“他一定想過要告白吧,但是如果結局既定,如果告了白反而會把對方越推越遠,他會忍住的。”
“聖誕節,生日夜,情人節,他都忍住了。”
簡桃控制住鼻尖酸澀,忽而記起高二那年聖誕。
學校不批假,外面賣蘋果的七點就要收攤,而他們八點才下晚自習——
有一茬接一茬的男生為了喜歡的女生翻牆,那會兒的一中還沒翻新,牆面是深紅的石磚,彼時她以為謝行川隻是在炫技,站在牆邊看他翻過去,猶豫著要不要等。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是不知道有誰混在人群裡,喊了句簡桃我喜歡你,也不知道是真有那麼多人響應了,還是大家也都在湊熱鬧,此起彼伏的告白聲響起,她頭皮發麻,隻想快點逃離——
然後本該在牆外的謝行川,不知怎麼又翻了上來,喊她的名字:“簡桃。”
他就坐在那兒,她須得仰頭才能看到,其實他那個角度也像在拍畫報,聖誕節落了細密的雪,輕飄飄地降落在他頭頂,而後緩緩融化。她等了半天,問他幹嘛,他曲腿瞧她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回憶的畫面終於和此刻完全重疊,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另一個視角。
她在臺上,而他在臺下,始終看她。
穆安:“但是也能理解的,可能那姑娘對他實在很重要吧,你也別生氣,誰十六七歲還沒個白月光呢,不是嗎?他一個人住,也不熱鬧,就桌上擺個挺醜的鴨子,但誰都不能碰,最開始我以為是垃圾想給扔了,他差點跟我絕交。”
“那應該是她送的吧,她應該什麼也沒給過他,所以他隻能留住為數不多的那唯一一個念想了——”穆安說著,簡桃側過頭去難以遏制地閉上眼睛,恍惚著記起自己遞給他那小玩意兒時的模樣,她沒想過,她以為他早就扔了。
穆安不知,在她掩藏在臉頰後的顫抖中,半是回憶半是疑惑地說著:“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下送的,反正他挺寶貝。你應該知道他高三是被繼母送來的吧,過得不好,很不好,太差了,說好的保姆一年隻來過兩次,他又是瞞著所有人學到深夜,那陣子身體不好,發燒、感冒、急性腸胃炎——即使是這樣,即使是這樣,我說你給她打個電話吧,既然這麼想她。”
“他說不用了,他隻是朋友,朋友沒那個立場……”
簡桃終於控制不住地顫抖出聲音來,穆安每一句普通的陳述,都在回憶之中破開一條巨大的豁口。
那不是別人的故事,是她的。
謝行川高三那年,瞞著所有人,愛的,是她。
她不敢細數,但不得不細數,每增添一分,過往遺憾的縫隙被無限拉大。
他獻給她的,是人生裡最清澈坦蕩的,毫無保留的,
七年時光。
她所以為平淡而尋常的七年裡——
他沒有一刻,不在愛她。
第47章 聚焦
【上章結尾三分之一處有修, 建議連著修過的章節再看下來~】
穆安高談闊論,終於從自己的世界中抽身而出,轉頭一看簡桃眼淚已經順著下巴掉下來,懵了。
他在原地怔了半晌, 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
“哎你這, 我這——”他慌忙去找紙, 雙手遞過去,人恨不得跪下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破嘴!!我說多了!!!!啊啊啊啊啊!”
簡桃擦了擦臉頰,這才低聲開口,嗓子有些啞:“沒事。”
“都哭成這樣了還沒事啊?”穆安恨不得穿越回去給自己的嘴一棒槌,又不能幹什麼, 急得在她面前來回走, 絕望地抱頭, “完了,我完了, 謝行川要知道肯定得把我殺了!”
想了半晌, 腦子終於回歸身體, 他連忙澄清道:“你看, 我說了那麼多, 隻能證明謝行川確實是個重感情的好男人, 別的什麼都不能證明!他現在跟你在一起, 都結婚了,現在肯定是喜歡你的, 至於高三那個我也不知道是誰的人——”
“你想啊, 現在大家喜歡一個人, 都沒有回音,誰能堅持超過三個月?!所以他肯定、最多,也就喜歡了那幾個月,頂多半年——對吧,他怎麼可能當了演員見過那麼多漂亮姑娘了還對那人情有獨鍾,不可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