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桃輕輕捏著手中紙杯,有些出神地想著什麼,淺聲應和。
“其實你說的是。”
“我說的肯定是啊!!”穆安來勁了,“一個男的,喜歡一個女的,又不能說,把他殺了也不會超過一年,對吧!”
“我敢保證,”穆安舉起手指,“世界上99.99999%的男的都不會喜歡一個沒談過的人超過半年,除非他是大情種,但是怎麼可能?!我反正沒見過那0.00001。”
簡桃抬起眼。
想,那謝行川是怎麼做到的呢。
分開後一年隻見過兩次面,整個大學無人牽線,溝通是空白。
大二正是熱血上頭的年紀,就見過那麼多形形色色的漂亮演員,性感的可愛的氣質的,大四那年,怎麼會經由江蒙一牽線,次日就買了婚房。
她不知道,她分明覺得如此不可思議,橫跨一整個變數最多的少年時光,他分明不該也不可能喜歡她那麼久,她哪裡好呢?
……
又坐了會兒,等到雨停,穆安似乎是想轉移她的情緒,主動問她,要不要進學校裡面看看。
已經很晚了,晚自習的學生也已下課,學校空蕩而昏暗,如果不是穆安和保安熟識,他們估計都進不來。
空蕩的樓道裡,簡桃摘下口罩。
她問:“你們最近還在聯系嗎?”
“聯系啊,”穆安說,“我其實挺佩服他的,高中時候真是被他後媽往死裡折騰……我覺得我要是他,早就壞了。”
穆安嘆了口氣:“他是一路忍著才走到這一步的,真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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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桃知道。
從那年他看似頑劣,實則交出一份又一份高分答卷的時候,她就在想,隱藏在他無人知曉的世界中的,應該是每一步比任何人都要艱難的路。
那年他十七歲,須知自己隻能忍,隻有忍,才能有朝一日從血路中殺出一線生機,隻手翻盤。
就在她晃神間,穆安說:“要不去二樓看看吧,榮譽牆上有謝行川的東西。”
他是那年的理科狀元,即使不為人知處有再多辛苦,在學子眼中仍然風光無限,旁邊附了張照片,是他鮮衣怒馬回校那天,手裡拎著校服搭在肩上,背對著鏡頭拿獎。
照片旁,有個黑色的瓶子。
簡桃問:“這是什麼?”
穆安:“學校弄的花樣唄。假模假樣採訪,問這些高考佼佼者一年用光了多少支筆,然後轉化成同等量的墨水,裝到他們各自的瓶子裡。”
“意思就是告訴後面的學生,得足夠努力,付出足夠多,才能擁有被掛在學校的資格。”
“你看這個封套,原本就是直接在瓶子上貼個紙膠,然後狀元們寫寫寄語。前面幾屆都是這樣,結果謝行川嫌不好看,學校硬是給他重新定了瓶套,就好看多了。”
瓶外套了個硬紙殼,像是牛奶玻璃瓶外面的標籤,上面是歷年來的高考第一留下的寄語,別人寫的都很多,隻有謝行川隻惜字如金地落了八個大字——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就……真像他。
簡桃笑了下,暗慨他不管什麼時候,個人風格都是一副敷衍的鮮明。
簡桃抬手,將他的墨水瓶拿下來。
大概是從來沒人拿過,最上面已經留下了一圈黑色的痕跡,是墨水的高度線。
不知道大家都不會動,她這才打算放回。
然而墨水瓶的外殼被撥動,露出裡面白色的紙膠,在光照下,隱隱能看出封條下有字。
簡桃走到燈下。
穆安也驚詫:“我就說他當時明明寫了好久,怎麼貼上去就八個聽爛了的大字——”
簡桃猜是他之前寫的廢稿,也沒多想,捻住紙膠,輕輕撕開稍許。
而後笑意凝滯。
開頭的兩個字,是簡桃。
她看不到的幾千公裡外,明明是他付出才能拔得頭籌的榮耀,但他怎麼,在寫她的名字。
心髒重重一沉,她突然在想。
他欲言又止過多少次呢?
在她輕笑著搖頭的目光裡,在翻牆而過的深紅石磚上,在那通漫長的、分別了近半年的通話的沉默裡。
他的喜歡從不走漏風聲,連她這個當事人也瞞過一夜又一夜,如果維持二人關系的代價是守口如瓶,她毫不懷疑,那些藏在細枝末節中如同空氣的,就是他的愛意。
紙膠被拉到底,首行的字跡逐漸清晰。
他說簡桃,我很想你。
她眼眶驟然一熱。
揭開第二道膠帶,向下,仍然有熟悉的,連筆又有力的字跡。
他說簡桃,以後別再受欺負了。
他說——
沒關系,謝行川向來,最擅長忍耐。
*
一旁的穆安也怔住許久,看了一遍,兩遍,無數遍,直到把瓶子底膠上的“簡桃”二字都快看出個洞,這才磕磕絆絆道:“你……我……你……”
半晌才找回聲音:“那年他回寧城,看的是你的比賽?”
簡桃闔了闔眼,把瓶子放回原位。
“嗯。”
“鴨子、打錯的電話、還有錯過的芭蕾,也是——”
“嗯。”
穆安腦子裡的警鍾撞了一下,又撞一下,半晌也不知道到底是該道歉還是不道歉了,木然地看簡桃半晌:“那……”
直到二人分開也沒說完後面的話,穆安整個人思緒混亂,也不知要不要和謝行川說,猶豫中看著簡桃離開的背影,茫然地想——
如果謝行川的高三是她,現在也是她,中間跨越的這些年裡,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從始至終,愛的都是同一個人。
*
簡桃回到酒店後,一整晚都在回憶尋找,試圖尋找出曾經相處中,一直被自己忽略的蛛絲馬跡。
她從不敢預設那一年的謝行川會喜歡自己。
打開手機相冊,才發現早就換過手機,高中時為數不多的照片,也都不在手邊了。
好在鍾怡那時候很愛用空間相冊,簡桃找了半天,才順利點了進去。
最靠近的一張就是高三戴畢業帽的他們了。
那時候謝行川不在,隻有她、鍾怡和江蒙三個人,江蒙不想謝行川缺席,於是去打印了張謝行川的照片,結果因為舍不得彩印打了張黑白的,被謝行川拉黑了三天。
看著畫面裡“湊齊”的四個人,她不禁莞爾。
再往前是燒烤店,鍾怡拍的桌上的烤串,她和謝行川的手皆有不同程度的出鏡,但離得很遠。她記得那一晚,他們好像連話都沒怎麼說。
再往前的照片五花八門,除了大多數照片謝行川都在場之外,確實沒有任何明顯的證明。如果不是從穆安之口,以及那個墨水瓶,她可能真的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相信,他跋涉幾千公裡要來見的,是她。
無意間刷到一張江蒙漂流時表情失控的照片,鍾怡大方分享,江蒙則在底下難捱評論:【這也太醜了。】
鍾怡無視他想讓刪除的暗示,大方回應:【還好吧,我這還有更醜的。】
江蒙:【?】
她看得入迷,翻完之後順便進了江蒙的空間,早些年的江蒙沒那麼愛存相冊,但很愛發說說,簡桃一邊看著那些古早梗恍惚,一邊尋找著關於謝行川的蛛絲馬跡。
然而沒有,好像所有她不在的場合裡,也沒有謝行川。
突然有念頭一閃而過,她仔細篩查一遍,翻到最早時,江蒙說謝行川太懶,不愛出來玩。然而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每一次出門,都能看到他不著調地站在她家門口的公交站牌處,抱怨她又來遲了好久好久。
……
握著手機的指尖一瞬用力,她睫毛顫了一下。
她好像是……來遲了太久。
她想起不久前鍾怡問她,謝行川和他們,到底哪裡不一樣。
現在她想,當然不一樣,處處都不一樣。
——她也遇到過很多人說愛她。
像光照下的水紋,直白而淺淡地,風一停就消散。
但謝行川不是。
他愛她像無垠海底的暗流,隱秘而難以發覺,可隻要尋到開端,就能看到隱藏在表象下,深刻的偏愛和洶湧。
她緩緩躺下,漫無目的地刷著微博,心思卻不在這上面,不知怎麼地又點回微信,敲開了謝行川的對話框。
撿個桃子:【睡了沒?】
其實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說什麼,然而等了會兒,對面正在輸入幾秒,很快回了過來。
【想我了?】
“……”
很快,夢姐一通電話打來,檢查她有沒有睡覺,睡晚了會影響明天拍攝的臉部狀態。
跟謝行川說過睡覺了,她這才關上手機。
次日的拍攝從她睜眼就開始忙碌。
大概是精神緊繃了太久,這一覺睡得有些沉,險些遲到,緊趕慢趕才趕上畫報的拍攝進度。
拍完畫報後,《現在請入戲》的節目組又發來消息,說是給了一個主題,讓學員們拍了情緒照,想讓導師也參與進來,問她能不能現下拍一張。
簡桃說行,也沒借項目組的攝像機,直接把手機遞給了助理,三分鍾就拍好了。
就在她收工回去的路上,節目組也制作好了模板,發送微博。
現在請入戲官微:【對於演員,面部情緒是表演中至關重要的一環,而在各種情緒的演繹中,‘喜悅’不失為最常見卻又最難演的一環。今日小現突擊檢查,十分鍾內演員們迅速出圖,演繹獨屬於自己的喜悅情緒。誰的照片最有故事感,一眼就將你擊中?】
簡桃下午才看到這條微博,評論比官博其他微博多了不少,她粗略掃了眼,想看看觀眾最認可哪一張——
熱評第一:【簡桃。】
簡桃怔了下。
她的照片按照她的要求,沒有喧賓奪主放在C位,而是最後一張,按理來說很容易遺漏。而且她的粉絲,不會在這種群像微博底下控評,看這個頭像,也就是個普通路人。
再往下翻,她才確認,確實都是路人。
【簡桃真的吊打了,以前看她演戲不覺得,一對比起來隻感慨差距確實是大。】
【別人都是純在演,隻有她,一張照片硬是有了動圖感,我連動態和眼神都能腦補出來。】
【她最妙的就是壓嘴角啊!我第一次見人演喜悅是在忍耐喜悅的!就很真實!因為人最本質的情緒都是羞於展示的,到了一個極端會努力壓制,就是本性,她這點吃得太透了。】
【之前還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接這個綜藝,感覺是替別人收拾爛攤子……現在才覺得這步棋走的是對的,消除了不少對她演技的偏見,她真的會演戲。】
【別說和學員比了,有點跨級碾壓的意思,和其他兩個導師比起來她也是最生動的。】
【而且簡桃可是非科班出身,演到現在也才兩三年吧,裡面的學員大多都學了三四年表演了……】
看到這兒,簡桃下了車,回到酒店一張張點開學員們的高清圖,然後歸納問題,在學員們的刷屏下反復推敲,這才發送。
撿個桃子:【你們要演笑,就不能隻演笑,要演忍笑*;要演喜歡,不能就演直勾勾看過去的眼睛,要演欲說還休和想觸碰又收回的手;同理,要演能讓觀眾共情的哭戲,帶入人物是一個方面,強忍淚意但忍不住了,才是最大的淚點。】
發完這一長段,她發現《現在請入戲》官博,居然又更新微博了。
大概是節目組發現演繹照片微博下她的呼聲太高,做了個小彩蛋,把她一開始發過去的備選也都展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