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拿她沒有任何辦法,隻好改口,很認真地說:“好,你哭,覺得委屈傷心,就哭到高興為止,好嗎?信在這裡,是我不好。”
他從西服內襟口袋裡摸出信,平整的,帶著他的體溫和香味。
“你看,它就在這裡,沒有被丟掉,完好無損。”
他親自將信塞到應隱的手裡,請她看一眼。
應隱接過,一時沒拆,雙手攥得緊緊的,都皺了。她想笑,唇角抬起,眼淚卻沒停,還是一顆顆的,從眼眶裡筆直掉下去。
哭得太漂亮,連臉頰都沒湿,有鏡頭就是幕電影。
“我是故意演你。”她欲蓋彌彰,十分嘴硬。
商邵沒拆穿她,寬厚的手按住她頸,親了下她發頂:“那裡面有一句話,我不想讓你看到。”
“為什麼?”
“因為那應該由我親自說。”
他指腹抹一抹她柔軟的臉,為她抹去眼眶的湿潤:“可是現在說,又不夠鄭重。你看到那句,心裡先不要回答,等我親口說,好嗎?”
第99章
在綠茵懸崖與海天一色間,邁巴赫駛出莊園,沿著柏油坡道漸遠。
應隱目送著,又轉了片刻才轉身。情緒落下去,信安穩地到了手裡,她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擔心眼妝有沒有花,會不會被溫有宜看出端倪,商邵剛才哄了她這麼好一會,落在溫有宜眼裡會否很不成體統。
轉過身時,她哭過的雙頰一層薄薄的櫻粉,把信封和手拿包都揪得很緊。
溫有宜笑了笑,絲毫不問剛剛他們兩人在車邊聊了什麼。隻說:“阿邵以前哄妹妹時,也有過這樣的耐心。明羨可比你難纏,明卓呢,又比你難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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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隱忍不住順著她的話問:“那babe呢?”
“babe呀,babe出生太晚了,阿邵的耐心已經用完,所以babe就沒被他哄過。”溫有宜與她並肩而行,往房子裡走去,“倒是偷偷進他書房,被他拎著領子,像小狗一樣丟出來。”
應隱忍不住一笑:“可是babe好像是既怕他,又不怕他。”
溫有宜點點頭:“因為阿邵是一個容易收獲敬愛的人,而不是愛。就好像babe,既愛他,想親近他,又仰望他,對他望而卻步。我記得明寶七八歲時,有一天跑過來,悶悶不樂的。我問她什麼事煩惱?她說,mommy,我想找大哥哥玩,可是不能。”
“為什麼不能?”應隱問。
她絲毫沒有發現,她剛剛為之局促難堪的擔憂,都被溫有宜如此不動聲色地化解掉。
“babe說,因為大哥哥看上去是一個每天要幹很多要事大事的人,她用這些幼稚的繪本去打擾他,很害羞。”
應隱忍俊不禁,抿起唇。
“後來我就牽著babe的手,敲他書房的門。那天是個周末,阿邵陪她打了很長一會的網球,打累了,就抱她坐在膝蓋上,陪她看繪本。你不知道babe有多緊張。”溫有宜回憶著,失笑起來,“那兩個小拳頭,捏得緊緊的,一動也不敢動,好不容易看完,我一摸,腦袋手心都是汗。”
應當是想起更好笑的事,她垂下臉,笑意擴大,自己忍了一會,才續說:“阿邵也不懂,有些奇怪地問她,原來你不喜歡我?babe張著嘴,不知道怎麼回答,幹脆跑掉。她以前心髒不好,我們全家都很順著她,不過她總是很憧憬跟阿邵待一陣子,什麼事都不做也行,都像是賺到。”
她用“憧憬”這個詞,應隱瞬時便懂了,好像自己成了商明寶,憧憬著哥哥,卻也為他的親近而緊張,怕自己表現不好。
溫有宜收回思緒,沉靜的雙眼望向應隱一會,“其實阿邵是個很溫柔的人,為什麼連小妹妹也敬怕他呢?他是有求必應的,對人的照顧不動聲色,長相氣質也並不冰冷,但身邊人都懷著babe那樣的念頭。有很長一段時間,阿邵總想分清別人對他的敬愛和愛,這不容易。”
“也許是因為,商先生的地位,做事的方式,思考的東西,生活的志趣,讓他的生命看上去很鄭重、莊重。”
溫有宜仔細咀嚼著應隱的這句話,默默半晌,展顏一笑。
“阿邵跟爺爺感情深。他有問題,首先想到請教他。爺爺走的時候,那時他在海外,暴雨天氣,所有航班都不準起落。回了家,他守靈整夜,到爺爺的書房裡時,從抽屜裡發現他留給他的信。”
應隱想,商邵作為深負重望的長子、繼承人,那遺書一定是厚厚一封,充滿了商伯英一輩子的智慧與經驗,有關集團和家族的拳拳擔憂也該在裡面對他一一提點詳盡了。
溫有宜安靜一會,垂下眼,很輕微地勾了下唇。
“很意外,隻有四個字,‘蛛網自縛’。”
毛筆字寫在宣紙信箋上,又折好了收在了信封裡。像是警示,像是責罵,又像是嘆息。
“應小姐,你能參透這四個字的意思嗎?”
應隱輕輕搖一搖頭:“我隻聽過“作繭自縛”,不知道蛛網自縛是什麼意思?”
溫有宜頷了頷首:“那就等晚上阿邵回來時,讓他親自講給你聽。”
至玄關,佣人已將室內穿的軟皮鞋擺好。溫有宜被伺候著換了鞋,讓康叔泡了壺茶,對應隱說:“你累了,先睡一會,等你起來我們再聊。我有好多他的故事呢。”
應隱本來是困的,聽到有商邵的故事聽,反而精神起來,:“現在外面正舒服,不如我陪你喝會茶。”
二樓的戶外場地十分寬綽,深藍泳池旁,白色沙發圍擺著,成為一間幕天席地的露天客廳。佣人泡好了茶,退到稍遠處應召。喝了幾盞,溫有宜接了來電,聽語氣是正事,便向應隱致歉,走近屋內專心打這通電話去了。
應隱等了半晌,康叔來通報,意思是溫有宜那裡一時半會結束不了,她可以自行去休息。
“康叔,有沒有美工刀?或者裁紙刀。”應隱問。
康叔早就看到了她放在身邊的那封信,點一點頭:“您稍等。”
天色還早,遠處海上,正是熱鬧起來的時候,衝浪的,玩帆艇的,太遠,聲音傳不過來,成為一帧帧動畫。
應隱看了會兒,將那封信在玻璃茶幾放平,掌尖一寸一寸地自中心向兩側流連撫過。
她看得太認真,把郵票和郵戳也一一地看了。是一張藍花楹的工筆彩繪郵票,郵資4港幣,上面印著一方白色纖細的繁體字
「香港四季樹木seasonal trees in Hong Kong」。
是在這個春天剛剛發行的系列。
看夠了,應隱將信封翻面,執住那一柄小巧的裁紙刀,從封條低下小心輕巧地割開。
是鋼筆的字跡。
「我整晚地睡不著,因為想你。」
應隱隻看了一眼就捏緊了信紙,將它貼捂在心口,雙眼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會那波光粼粼的池面,才把眼裡那股洶湧的酸澀給壓下去。
因為商邵提前說了,她就一直猜著,究竟哪一句是他想要親自說出口的呢?
是「你說這是你第一次收到異性送的花。你不知道,這句話更像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還是那句「我是一個連愛都要你先開口祈求的人。」
目光下移,不過兩行,應隱心裡咚地一跳,找到了答案。
「給我你的一輩子。」
她猛地把信紙壓下,從沙發上蹭地站了起來,沒頭沒尾地在泳池邊踱步。遠處等著應召的佣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她怎麼忽然轉起圈來,一邊轉,一邊拿手掌給自己扇風,臉色緋紅得要命。
呼吸夠了,應隱才回到沙發上,把信的末尾看完。
溫有宜打完電話回來時,隻看到她腮上掛著淚,不知道這樣對著信垂淚了多久。她的腳步聲很輕,沒有驚醒應隱。
目光順著她翻轉信箋的動作,她與她共同瞥見了那一行微末的小字,宛如一句批注:
「就給我一盞永不落山的月亮。」
應隱剎那間懂了,帶著淚破涕一笑,笑著笑著,她兩手環著膝蓋,將臉伏進去,肩膀抖著,哭聲被她悶得嚴嚴實實。
溫有宜將掉落在地的信紙撿起來,一眼也沒多看,隻會順著原本的折痕疊好,重新放回了茶幾上。
掩門離開前,她再度回望了眼應隱。
他們看上去吃了很多苦。
商邵結束公務回來時,溫有宜已經回了香港。
他耐著性子先打了通電話給溫有宜請安請罪,寥寥幾句,匆忙掛斷,腳步順著樓梯直上三樓。
白色薄被隆起,她側身枕臂,睡得安穩。
是被親醒的。
睜開眼眸時,看到商邵坐在床沿,西服也沒換,領帶也沒解,伸過來撥她頭發的指間有熟悉的沉香煙草味。
“怎麼睡得這麼早?”他又俯下身去,親一親她唇瓣,“身體不舒服?”
應隱清醒了一會兒,“六點的飛機,最遲四點半就要出發。”
好累,這將會是她接下去一周的常態。為了盡可能跑多的城市路演,他們往往要一天趕兩到三個地方,這一路生物鍾是完全被顛倒打亂的,隻能見縫插針地補覺。
“不是有俊儀幫你值機託運?”
“從這裡去機場要五十分鍾車程,還要安檢,登機口——”
商邵打斷她:“幾點的活動?”
“九點觀影,觀影完出席,是……”她眨眨眼,算不過來。
“十一點?”
“嗯。”
“那就八點鍾到機場,讓我的飛機送你過去。”
“……”
“不行?”
“行是行……”應隱遲疑起來,小小聲地心虛:“但不好……那是你的公務機。”
“我剛好有公務要去北京。”
“真的?”應隱眼睛亮起來。
“假的。”
“……”
商邵失笑,拉著她的手臂,把她牽起來,摟到懷裡:“今天跟小溫相處得還好麼?”
“嗯。”應隱點點頭,“我陪她在四周轉了轉,帶她看了Rich,喝了茶,晚飯時聽說我吃輕食,就讓康叔給她準備了同樣的。”
當然,還有一點她藏著沒說。溫有宜給她看了商邵小時候騎馬的視頻,好認真,一本正經的,馴完馬,小小的手摸它小小的額頭,附它耳邊說一些寬慰鼓勵的話,未免太可愛。
應隱看得一眼不眨,抱著Rich的脖子,因為太專注,差點把它勒斷氣。
“對不起,你們第一次見面,我沒處理好,也沒陪著你。”他讓應隱枕著他的肩。
應隱搖一搖頭:“她很好,跟我說了你好多小時候的事。”
“比如?”
“比如……你是怎麼欺負babe的。”
商邵失笑,點她鼻子,“胡說八道。”
應隱被拆穿,抿一抿唇,跪坐在床上,舒展著腰肢,問:“商先生,蛛網自縛是什麼意思?”
商邵對這一點確實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