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隱裹著毯子,依偎在他懷裡,聽到他說:“張嘴。”
她緊蹙的眉心皺得更深,杯子都抵到唇邊了,她卻把臉撇開:“不要。”
“怎麼?”商邵貼著她耳問。
“不是我的杯子。”她撅著唇,把臉埋向他懷裡,天大的委屈。
她是凍糊塗了,神思恍惚,又待在他的身邊,什麼心思心防都不剩,反而任性。
商邵靜了靜,將唇抵向杯沿,自己喝了一口後,低下頭去,抿含住她的唇。舌尖根本不用撬開她的齒關,應隱已經自覺地張開了唇。
熱水在兩人交融的唇中帶著絲絲的甜,順著她的喉線熨帖到身體深處。
飛行員又跳下了艙,四處望風景。
如此方式一口一口喂完,最後一點時,應隱嗆了一下,咳嗽起來,將遊離的魂咳回了身體裡。她睫毛輕顫了顫,眼眸轉開,目光自下而上地定定望了商邵半晌。
他比她夢裡所見的,要疲倦多了,也英俊多了。
應隱抬起手,像是想撫摸他的臉,下一秒,手腕連著柔若無骨的掌一同被扣住——商邵將她的掌心貼在臉側,垂首吻了下去。
他體內有什麼暴虐的因子在躁動,妄圖靠狠狠掠奪的方式來確定一切,但他卻吻得那樣淺,那樣輕,怕弄碎她,隻輾轉在她的唇和舌尖。不舍她憋氣,吻流連至唇角,啄吻著,久久地停著,閉起眼,鼻息滾燙。
他失而復得的珍寶。
但是應隱還是憋了氣,剛剛還雪樣白的臉漲紅,臉頰透粉。
“是不是難受?”商邵留心著她的呼吸。
應隱搖頭,目光倉促地瞥轉開,說了文不對題的一句:“你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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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邵一定:“我什麼時候是假的了。”
應隱裹緊了那不太幹淨的急救毯,妄圖從他懷裡離開一點:“你出現得好奇怪。”
她的小動作一點都沒成功。商邵將她按回懷裡:“你就算現在是在南極,我也已經出現在你面前。”
“我在那裡……”她難以啟齒。
“是在散心。”商邵代她回答。
應隱被他墊了理由,嘴唇半張著,一時沒了話。商邵將剛剛衝上電的手機塞她手裡:“開機。”
應隱總是聽他話。她果然開機,信息和未接來電雪片般飄入,手機直嗡嗡震了快一分鍾才停下。那上面都是俊儀和緹文打給她的電話。
“他們找你。”
應隱不敢面對他沉沉如山嵐霧靄的雙眼,蹩腳地說:“因為著急趕進度……”
手機又震,又是俊儀。
她定了定神,劃開接聽鍵。
“俊儀。”
電話那端的俊儀,腳步驀地停下了。她氣喘籲籲,肺部火燒般,空洞的目光一時茫然。聽到聲音,她呆了一呆,腦袋轉不了彎。過了兩秒,她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應隱……應隱……你沒走……太好了,你沒走……”
“我隻是……去散了散心。”應隱的聲音柔和,眼眶酸澀地盛不出眼淚:“你別哭,哭什麼?”
“我怕……”俊儀跪坐到雪地裡,話語因為不受控制的抽噎而斷續:“我以為……以為你……”
她甚至打起了哭嗝,小朋友般。
“是我不好。”應隱垂下臉,眼淚顆顆砸落,面上笑了一笑:“你去告訴緹文,還有劇組的大家,讓你們擔心了。”
電話從俊儀掌心滑進雪裡,她跪著,兩手撐入雪裡,張著嘴,一邊無聲地大哭,一邊用力用拳砸著地面。她什麼都說不出,一顆心,血肉做的,卻像石頭壓死了她。倏爾,她又振作了,捧起雪胡亂地抹幹眼淚,撿起手機往前跌撞著起身,一邊跑,一邊撥出電話給莊緹文。
“緹文,緹文……”
莊緹文腿軟了一下,被慄山攙扶住。仰起面時,眼眶已然湿潤:“她沒事。”她喃喃又清晰地說,“她沒事。”
亂套的世界,還需要好一陣子才能回序。
掛了電話,商邵問:“讓直升機載我們下去?”
“不要!”應隱受了一驚,本能地拒絕。
這麼小的村莊,坐直升機空降,很奇怪。
商邵勾了下唇。這是他兩天以來,頭一次露出類似於笑的表情。
這個女人有膽量自戕離開,現在倒是知道低調了。這些屬於活人的細微情緒,比“想喝熱水”更讓他心安。
“那還是我背你下去。”他把她挨著椅子放下,站起身,“裹好毯子。”
應隱嗅到了血腥味。
她憶著,目光找到他的手時,呼吸凝住。
被她牽住時,商邵的動作停住,由著她展開他的掌心。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此刻皮開肉綻,血凝固住,糊滿了整個掌心指縫。
都是血,應隱甚至找不到傷口在哪。
眼淚啪嗒掉在上面。
“你的手……”她肩膀抖起來。
“沒關系。”商邵不想讓她再看。他撤出手,抽了兩張紙巾按住掌心,冷靜而斬釘截鐵地說:“真的沒關系。”
應隱仰起眼眸,朦朧的淚眼令她看不清他的僵硬和緊張。
“應隱。”商邵叫了她一聲,認真地看著她,再度說:“真的沒事,你看著我,我沒事。”
你沒給我添麻煩。也沒有傷害到我。我沒有因為你的存在而有任何不便,也沒有因為你而有任何負累。
信我。
自山腰向下回村,坡度平緩,路況好上許多。
商邵是順著她來時的腳步回去的,一步步,用自己堅定寬大的腳印,蓋住她渺小虛浮的一串。
尚未進村,就聽到潺潺的溪水聲了。冬季雪山結冰,這水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涓涓的一股細流,挺可愛。
“沿著溪一直往上走。”應隱給他指路。
卻是多餘。溪流下遊,村子後頭,早就站了許多人。看熱鬧的是沒有的,有的目光緊張,有的不明就裡,有的將注意力迅速轉到了背著女星的男人身上,有人劫後餘生。
慄山站在最當頭,沈聆回寧市了,是副導演扶著他。他七老八十了,頸上皮肉松動,喉結突出來,如山石般嶙峋堅硬,此刻卻滾動著。這樣有話難言的優柔從來不屬於他,是幾十年來的頭一次。
商邵與他靜靜地對望著,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過了數秒,他什麼話也沒說,目光在出眾的姜特身上略過,停了一瞬,轉到莊緹文身上。
“帶路。”
慄山的鏡頭語言與現實產生了奇妙的交織。人們不自覺退讓開,好讓給眼前這個男人更多空間。
“放我下來。”應隱在他耳邊輕聲,內心窘迫。
瞞不住了。
這樣的出場方式完全不比直升機好多少!
“可以嗎?”商邵微微瞥過臉,用隻有她能聽到音量問。
他臉上表情仍然很淡,但在場的人都莫名覺得他溫柔了一些,剛剛那股危險的壓迫感,在接觸到應隱時神奇地收斂了——是收斂,而非消失。
應隱臉頰紅透,眼神垂落,點點頭:“嗯。”
他算得上對她百依百順,竟真將她放落了地。
應隱身體還軟,但站得條順,將手抄回大衣袖口,落落大方的,歉意地笑:“對不起,慄導,因為他忽然要來,就想去接他,沒想到迷了路……”
她頓了頓,神色如常,問:“是不是該拍下一條了?”
慄山一瞬間掐緊了副導演的腕。他深深地看了應隱一眼,銳利的眼中劃過迷茫和探究,卻在下一秒頷了頷首,臉色冷肅道:“下不為例。去試光,拍完這條過年。”
劇組人面面相覷,眼珠子快瞪掉出來。不是吧這,都這樣了,還拍?而且……
所有人都拿餘光覷商邵。
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看,目光停一停似乎都是一種冒犯。
他穿得太少了,鞋襪盡湿,單薄的皮鞋與西裝褲管都透著深色,但他卻那麼從容,不見蕭瑟之意。暗淡的天色無法遮掩他的氣度,他是天生的上位者,隻是沉冷著不開口,就已經讓現場氣氛難捱。
是影後的男朋友吧……這隻能是影後的男朋友了。
當著人男朋友面拍吻戲,這大過年的,是不是有點不人道了?
慄山卻已轉身往片場走:“半小時,我等你試光。”
第81章
要重新拍那一條,不僅僅是試光的問題,還有妝容和造型也得回到尹雪青中去。
慄山一回片場,其餘人也都各就各位。本來心裡是期待著四點多收工喝酒的,突然來這一遭,心裡多少有些落差。應隱早就給劇組上下準備了新年禮物,此刻喚過俊儀:“你去把那幾箱禮物送了。”
她在劇組的口碑很好,從不遲到耍大牌,拍戲敬業,請下午茶是經常的,遇上年節,禮物也絕不會少,且不分三六九等。這次進組撞上了過年了,因此香氛禮盒和糕點手信早就下了單,前些日子寄到時,劇組專門給騰了個木屋出來。
一想到這些新年禮物差點就成了道別禮物,俊儀眼圈就紅得厲害,死命搖頭:“我不要,你別支開我。”
應隱無奈,轉而分配給緹文,讓她找人弄,又命令俊儀:“那你帶商先生去我們屋子裡洗澡,找羅思量借一下衣服和鞋襪,他湿透了。”
俊儀還是搖頭,死死攥著她的手:“我不。”
她扭頭看了眼商邵:“商先生,你自己去,我給你鑰匙,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左轉,進去的第三間……哎呀!”頭頂冷不丁被敲了一下,俊儀眼淚汪汪看向應隱。
應隱輕輕地舒一口氣,目視著她雙眸,輕聲商量著:“商先生是客人,你幫我招待好他,好嗎?”
俊儀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陪你去化妝間,然後我再送他過去。”
她根本不敢再讓應隱離開視線,送她過去時,一路都盯得很緊,怕她藏了什麼瞬間消失的法術。
村莊道路早已被踩泥濘,冷冽的冰雪中,漂浮著馬糞牛糞羊糞的氣味,天地夠大,氣味散了,但到底不好聞。應隱聞了這麼些日子,此刻心裡緊張起來,兩手交握在身前:“這裡條件很差……”
“還好。”
到了木屋間,妝造組已經在等了,三人站定,應隱抬眸望著他:“直升機……還走嗎?”
“走。”
應隱怔了很短的一下。心想這樣也好,不然等會怎麼拍得下去?
“去買八寶飯和煙花。”
“八、八寶飯……?”應隱目光一動,很不解。
“你下山的時候自己說的,想吃八寶飯,”商邵停頓一下:“還有,想玩仙女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