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點,再慢一點。
別那麼快就走。
徹夜未眠的心髒因為劇烈的跋涉而絞緊發疼,他一手捂住心口,呼吸道被冰冷灼燒,每一口都有一種刺痛。
他答應了要託住她的。
好像夠久了。
應隱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隻覺得骨頭縫如上鏽僵硬。
她垂下眼眸,將手機輕輕地放到雪上。她不想它被摔壞,裡面還有許多重要的東西,還是la base的地址要讓俊儀看到。
從原野的崖上看,世界銀裝素裹。這樣美麗,她已看夠。
下一次再來玩。
應隱將手從溫暖的口袋中伸出,從翻立交疊的衣領開始,一點點地撫過、撫平,又將兩側袖子輕輕地拍了拍,掃去雪沫。最後,她深呼吸,微微笑,往前,平靜地優雅地走著。
好可惜,她還不知道,他為他們孩子取的是什麼名字。
“應隱。”
她聽到有人叫她。
雪吸納著所有的回響,一切聲音在這裡都顯得寂寥,寂寥得不真實。
她僵了一下,定在原地。過了會兒,她轉過身,笑容有些恍惚:“你來了?”
商邵緊緊抿著唇,鼻腔中的呼吸劇烈急促。他的雙眼一瞬不錯,像要用目光鎖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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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這裡來。”他再次開口,注視著她,緊啞的嗓音不讓人察覺它的顫抖,聽上去隻有堅定沉穩。
應隱這次怔了一下,眼睛輕眨時,從死境的恍惚中清醒過來,臉色倏然變了:“……商先生?”
她不敢置信,輕聲地問。
臉頰從蒼白到泛紅,不過轉瞬一秒。
她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嘴唇和四肢,是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發抖。這陣抖逐漸攫取了她的全身,從身到心,從外到裡。
她的心髒,抖得她幾乎無法承受。
“別往前走。”商邵朝她伸出手,“到我這裡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應隱看向他的身後。
隻有一串深深的腳印。
腳印旁跟著一串血跡。她目光一動,下意識轉向他的手。
他的掌間鮮血蜿蜒,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
“你的手……”她眼神受驚,為他而痛。
“不要緊。”商邵眼也不眨,“你的新年祝福,我收到了。我回復了你,你看了嗎??”
應隱目光不自覺地瞥向手機:“關機了。”
“為什麼關機?”
他不敢挪動腳步,因為雪中跋涉的動作太大,怕將她從這種氛圍中驚醒過來。
“我……”
“你想靜一靜,是嗎?”
應隱遲疑著:“嗯。”
她輕點了點頭,手又攏回了大衣口袋中。
“怎麼離片場這麼遠?”商邵接著問,“不是要拍到四點?是提前收工了,還是你翹班了?”
應隱垂下眼睫:“我不知道怎麼拍,就先走了。”
“為什麼不知道怎麼拍?你是很厲害的演員,是影後,不是嗎?”
應隱在這一問中滾下眼淚。眼淚那麼滾燙,砸進雪裡,卻是湮滅無痕。
她眼眶、鼻尖和臉頰都很紅,像是受了委屈。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商邵繼續問。
“為什麼?”應隱抬起眼,隔著距離望他。
天陰沉著,慘淡的太陽光被掩到鉛灰色的雲層之後,像是日暮。她眼中的男人一身肅黑大衣,面容蒼白,眼底青黑,因為不遠萬裡,他的身上沾滿風雪氣息,那麼深沉冷冽,沉默時,令人覺得遙遠。
可他明明就在咫尺,就在眼前。
“因為你昨天晚上跟我說,這部戲拍得有點難,你覺得累。”
應隱的眼珠子動了動,憶起這一句。她笑起來的模樣那麼好看:“沒有一部戲是簡單的,你太當回事了。”
“我說過了,隻要你開口說難,我就一定會來幫你。”商邵斬釘截鐵地說,“你忘了?在你別墅的門前,你答應我,我也答應你的。”
“你坐飛機來的?”
“直升機。”
“你看上去很累。”
“你離我太遠,我怕來不及。”
應隱吸了吸鼻子,纖薄的掌尖被凍得紅紅的,自溫熱的眼底抹過,抹去眼淚。
“可是今天是新年。”她笑了笑,唇角輕微上揚。
“所以新年快樂。”商邵試著向她走了一步,看著她臉上細微的反應。
可是天色太暗,他看不穿。因為看不穿,他每靠近她一步,心都如在懸崖,隨時可能萬劫不復。
應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臉紅了起來,並非凍的,而是自動升溫。
“你別過來。”她輕聲說。
“為什麼?”商邵平靜地問,湿透了的鞋襪又被凍上,他的腳尖已經感覺不到冰冷,隻有僵硬和疼痛。
應隱微微撇轉過臉。
為什麼?因為她站在這裡,預備的是告別一切。他會不會覺得她很懦弱,很失望?她像是做了一件不好的事,被他當場拆穿,她羞愧難當。
眼淚近乎洶湧,她不知道是羞,是愧,是怕,還是辱。
冰冷透了的身體,都隨著他的靠近和這些眼淚而變熱。她的身體裡一蓬一蓬的熱度上湧,令她抖得厲害。
她不回答,商邵卻已經走到了身邊,隻離她一步之遙。
他的心落了回去,落到了堅實的平安處。
“告訴我,為什麼要哭。”他站著,伸出手去,拭過應隱掛淚的鼻尖。
雪的氣息裡,那股充滿清潔感的味道鮮明深刻。
應隱深深地閉上眼,呼吸是微弱的一線。
她終於說:“我想你。”
這是多麼可恥的謊言。這是多麼單薄的真話。
“我想你……”
她的尾音急遽顫抖,嫣紅的嘴唇哆嗦著,眼淚大顆大顆。抬眸望向他時,卻沒成功,因為她被他一把抱進懷裡,死死的,緊緊的。
“他們要我拍吻戲,我拍不好……”眼淚滲進她緊抿的唇縫中,“我想你了,我想去見你……”
一絲嗚咽狼狽地泄出,她終於大聲哭出聲音:“商邵,我好想去見你……”
“我就在這裡。”商邵目光停在雪面。
怎麼回事?他分明是失而復得,眼神卻反而空洞,瞳孔中的光破碎凌亂,失著焦。
是誰後怕,雙臂交疊得這樣緊,按著她的腰,抵著她的背,血洇進大衣的鮮綠色中,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應隱,我就在這裡……你不用來見我,我來見你,我來見你。”
吻如南山落雪,落在她的耳廓、她點了微小紅痣的耳垂上。
“你隻要別走。……別走。”
第80章
因為在冰天雪地裡待得太久,應隱近乎失溫,身體虛弱得不像自己的。
她被商邵背下山。
雖然是草原,遠看起伏平緩,但其實坡度陡峭,一上一下都很耗體力。進入密林,深雪之下隻是些羊腸小道,是被馬蹄踏出來的,厚厚的腐植層下樹根盤根錯節,稍有不慎就會滾下山去。
但商邵一步一步走得平穩。
應隱伏在他背上,兩手環著他肩。從她的視角看,這些路步步驚心,但奇怪的是,她連一絲一毫的擔憂膽戰都沒有。她那麼放心,心跳平緩,嗅著他頸間的氣息,像是脫了力般,緩緩閉上了雙眼。
已經四點半了,如果是在小時候,是在城市,現在已經放起了新年鞭炮,年夜飯熱氣騰騰地上了桌。她喜歡吃八寶飯,在蒸籠裡一蒸,糯糯的,裹著紅豆泥的陷。
天開始下雪。那些雪似溫柔的光點,在無風也無聲的樹林裡,緩慢地降落在他們的身上。
“下雪了,商邵。”她閉著眼,輕輕地說。
商邵的腳步定了定:“別睡。”
“我不睡,我想喝熱水。”
因為她平常的一句喝熱水,商邵閉上眼,微微仰起臉時,右眼眶裡終於滑下一行淚。
謝天謝地,她還想喝熱水。
“下山就喝。”他的手掌在她身下墊了墊,“很快。”
直升機已經降停,周圍雪都被氣流掃空,露出堅硬的泥土面,那上面都是灰褐的草根,被馬和羊刨爛了,要等來年開春才生發新芽。
舷梯降著,飛行員跳下艙,抖開急救毛毯蓋住兩人。
“她還好,隻是有點失溫。”飛行員受過急救培訓,觀察了應隱的體溫和體徵後,判斷道:“緩一緩,抱緊她。”
他的注意力都在應隱身上,絲毫沒關注到商邵痛到蜷不起來的左手。
“給她倒點熱水。”商邵撤下撫著應隱額頭的手,沉穩吩咐道。
不鏽鋼色的保溫杯足有一升的大容量,飛行員用杯蓋當容器,注入熱水後遞給商邵。他抿了一口,試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