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的時候才有笑容,不說話的時候,臉上就沒有表情,目光沉墜著發呆。
“那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俊儀沒發現她的低落,撸起袖子。
“我想先睡一覺。下午開始工作了,你聯系下莊緹文,問問她考慮得怎麼樣,然後把時尚大典和星鑽之夜的策劃打印出來給我,剩餘的時間,我要琢磨慄山老師的試鏡,就不用打擾我了。”
俊儀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的腳步,一邊聽一邊點頭:“可是你才休息了四天啊。”
應隱回眸笑了笑:“俊儀,還是工作牢靠。”
俊儀還惦記著回去吃面,便沒跟上去。應隱一個人上了樓,趴到床上閉起眼睛,臉枕在纖細的臂彎中。
半開的窗戶中,風送入花香鳥鳴,聽著讓人心神寧靜。
應隱靜了一會兒,從枕頭底下摸出墨黑色的絲絨首飾盒。啪的一下,機括彈開,那枚近千萬的戒指鑲嵌其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她忽然什麼都懂了,為什麼不還她戒指,而買了一枚新的、價格更高昂的送給她。因為他要她斬斷前緣,幹幹淨淨。
什麼“戒指物歸原主,人他要了”,像某種徵用,徵用一件瞧得上眼願意把玩的物件。
還挺符合他們那種人做話做事的風格的,應隱幽默地想。
應隱一骨碌從床上爬坐起來,將戒指套進纖長的無名指,繼而舉起手,伸開五指,迎著光反復觀賞。
這不是月光,這隻是一枚戒指,沒什麼好收藏的,該戴著招搖過市,吃喝拉撒。
她戴著戒指睡了一覺,被莊緹文的電話吵醒。
“應小姐,我接受你的offer,請問什麼時候可以上班?”莊緹文開門見山地問。
“你家人和公司都已經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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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緹文在電話那端笑笑:“是的,我已經跟陳總辦妥離職手續了。”
本來一個小小的公關專員,既不可能掛在董事辦的人事架構下,辭職也不可能受到陳又涵的關照。但應隱沒有職場經驗,不太了解這種集團大公司的人事框架,因此完全沒有生疑。
陳又涵聽說她舍了董事辦,去給明星當助理,也是有點啼笑皆非:“你怎麼說服你爸爸的?”
莊緹文歪了下腦袋:“反正不感興趣了就隨時回來咯。”
“你又不是商明寶,平時精打細算的小姑娘,讓你心血來潮一回也難。”
商明寶是商家最小的千金,大概是這個宇宙裡最快樂的人,無憂無慮,一心隱姓埋名式地追星打榜,拿莊緹文跟她比,多少有些跨物種。
“我隻是覺得她的offer很有意思,我感興趣。”
莊緹文回著,兩手撐在辦公桌上,邊看陳又涵籤批她的離職流程,一邊說:“而且我爸那個人你也知道,什麼事都聽商邵哥哥的。”
“你爸還去問過商邵?”陳又涵抬眸:“他怎麼說?”
“沒說什麼,就是說‘可以’。”
陳又涵流露出一絲悠然興味,但什麼也沒說,隻是笑了笑,闲聊似地問:“那天宴會,聽說你還幫她攔了回宋時璋?”
“她讓我保護她的麼,”莊緹文憶起這件事:“剛好宋時璋要房卡,我就攔了。好險,他根本不把我當回事,我很努力才攔住的。”
陳又涵點點頭:“你原來在我這邊,做事隨心所欲無所謂,現在是給別人當助理,記得收斂低調,凡事從你老板的角度考慮,別幫她得罪人。”
“哇哦。”莊緹文歪頭笑笑,“你說的話跟商邵哥哥一模一樣。”
“不一樣,”陳又涵勾起笑,“我是在教你做事,他是在警告你別給另一個人添麻煩。”
“嗯?”莊緹文沒消化,但陳又涵高深莫測,不跟她講了。
愛馬仕黑金用來當公文包尺寸正好,莊緹文一手提著,走得大步流星步步生風。穿過GC的大辦公室,在進電梯前,她跟應隱說:“共事愉快,應小姐。”
莊緹文第二天登門入職時,應隱正在天臺跟程俊儀對戲。
她綁著蓬蓬的丸子頭,oversize的大衛衣,寬松的奶白色運動褲,看著像個小姑娘。見人來了,她收了工卷起劇本,將莊緹文上下看一遍。
白襯衫,鉛筆裙,五釐米的標準黑色高跟鞋。應隱擰開水瓶喝了一口,笑道:“不用這麼職業,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我們有時候行程趕,或者上通告,要站好久,穿高跟鞋受罪。”
莊緹文點點頭:“好。”
“我空的時候會住這邊,忙不過來時,就住市中心公寓。你房子租在哪兒?”
莊緹文早有預備:“大學城那邊,租金比較便宜。”
“通勤很遠吧?”應隱對公共交通不太熟悉。
莊緹文準備周全不慌不忙:“三十六站地鐵,兩條線,一個小時五十五分鍾,還可以。”
“太遠了!”應隱震撼於她的忍耐力:“你還是跟我們一起住吧。”
莊緹文:“……”
“我的工作顛三倒四,你住過來更方便。雖然名義上是助理,但我沒有執行經紀,所以你幹的其實是經紀人的活。”應隱耐心中透著隨意:“先試試看,如果不適應,我們再調整。”
莊緹文雖然是香港人,但家人給她在寧市這邊買了三百多平的大平層,市中心頂級公寓,是回家就能泡上澡、不管天氣如何室內始終能精準保持湿度53%的全智能遠程家居系統,以及,二十四小時貼身管家服務。
她笑容僵硬嘴角抽動,已經開始後悔了。
事情敲定,程俊儀熱情地帶她去房間:“你看,是不是很大?我跟你說,這個床超級舒服的!”
莊緹文看了一眼,沒有獨立浴缸。她的泡澡生活結束了,以後要過上兢兢業業裝窮,休假時開六星級頂套報復性消費的生活了!
程俊儀一走,她趴到床上發微信控訴商邵:「都怪你,我好好的房子沒了,要跟人過群居生活。」
繁華林立的玻璃大樓間,邁巴赫平穩疾駛而過,留下一道優雅的黑色影像。
坐在後座的商邵,一通電話正好講到了尾聲。
“寧市這邊有聯系,但我暫時沒空去見。”他笑了笑,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別操心我,有空還是關心一下陸陸在喜馬拉雅那邊有沒有高反。”
對面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商邵思索了片刻:“聯姻的事暫時不考慮。”他勾了勾唇,語氣很淡:“你告訴商檠業,到寧市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幹涉我的婚事,免談。”
林存康忍不住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
這兩年來,父子關系急劇惡化,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人,已經遠沒有了最初的溫柔溫和。
掛了電話,車裡明顯低氣壓。商邵閉上眼,微蹙的眉心壓著煩躁。
“夫人其實也難做,她幫你物色的姑娘,品性樣貌家世都不會有錯的。”林存康勸道,“不如抽時間見見?”
商邵抽出一支煙,搭著中控的手揉了揉太陽穴,閉著眼時,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淡青的陰影。
他實在是累極倦極,抽了一陣煙後,才說:“你知道我有沒有時間。”
康叔自然比誰都知道他的忙,團隊、合作、開發、市場,所有都是新的,都需要磨合,反復地開會、敲定又推翻,一江之隔,兩地的辦事風格截然迥異,極大地抬高了溝通成本。加上初來乍到,有太多的人和事,隻有他這個級別的才能對談,於是整日不是在高爾夫球場,就是在飯局酒會,左右都是應酬。
林存康笑笑,調侃:“吃頓晚飯的功夫,再不濟,喝杯下午茶也是可以的。你跟那個應小姐一頓飯吃了七個小時,那時候怎麼有空?”
他雖然名義上是管家,其實更是長輩和家人,商邵自十歲後去英國留學,就是他陪在身邊照顧一切,兩人感情親厚,沒什麼不能聊的。
商邵一支煙抽了近半,聞言,在一片焦頭爛額中,無聲地勾了勾唇。
他點開手機,剛好看到莊緹文發過來的微信。
表妹都如此控訴了,他卻完全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隻問:「她怎麼樣?」
莊緹文回得牛頭不對馬嘴:「人挺好的,很平易近人。」
商邵打了一行字:「沒問你這個」,想想又刪了。
他同意莊緹文去給應隱當助理,其實隻是看出了緹文自己躍躍欲試,加上應隱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
把聰明人留在身邊是很危險的,前提是要值得信任。對於應隱那些未知的備選者來說,緹文的可信度勝過一切。
但商邵並沒打算讓緹文知道他和應隱的這一點交往。
他點開應隱的微信,看到她的微信名已經改成了【隱隱接下來都上班】。
“跟應小姐吃飯是什麼時候?”
康叔冷不丁聽到他問。
“五天前。”
商邵不置可否,隻是搭在腿間的手指輕點了點,眉心蹙著,似乎不悅。
算一算,兩人上一次有聯絡也已經是四天前。自從那次醉酒以後,應隱就沒再找過他。
應隱打算從此以後都不找他,就當她不知好歹,受了他的恩惠裝傻,生命裡永永遠遠承了他的情,欠了他的義。
她這幾天都在磨慄山的一部獻禮片,邀請她飾演的角色,是一位著名革命者。試戲片段有兩段,一段是登高演講,五百多字的臺詞半文半白,難度很大。另一段是在鄉下隱姓埋名躲避追捕時,寫信給丈夫,要求念出獨白。
莊緹文跟俊儀交接了工作,要跟商務,還要與新合作的造型室對接下個月兩場活動的著裝品牌,同時雜志那邊也在預約明年開季封的拍攝企劃檔期。
她沒做過這樣散漫的工作,每天就是搬著筆記本到天臺上曬太陽,偶爾抬頭聽一聽應隱試戲,心裡也會刮過一陣閃電般的觸動。
原來精巧如花瓶般的她,演戲的時候,身體裡的能量竟如山洪般。
吃飯也是一起吃的,由俊儀一手準備。緹文發現她手藝很不錯,以往她下了班,都是叫的酒店送餐,吃慣了毫無靈魂的酒店餐飲,味蕾徹底被俊儀喚起對煙火氣的渴望。
應隱吃飯也喜歡擺在院子裡,有時候花會落進盤子裡。陽光很盛,緹文不是第一次被她那枚戒指晃到眼睛。
她對這枚戒指的不珍惜程度,幾乎讓緹文以為這是假的。
但她不可能看走眼,這是貨真價實的藍寶石,一克拉的鑽石在旁邊襯得如小砂礫。
這刷新了緹文對內地影星賺錢程度的想象。因為她知道,別說她了,就算是商明寶想買這一枚,也得跟家裡打報告的。
“隱隱姐,這個戒指可不可以借我戴一下?”
還是俊儀膽子大,咬著筷子尖眨眨眼笑。
“好啊。”
應隱混不在乎的語氣,直接摘下扔給她。俊儀雙手並攏接住,嚇得心髒驟停:“我靠,我腿都軟了!”
應隱瞥她一眼:“出息。”
俊儀手指比她粗,被卡在了第二節 指節。
“誰送你的?”她對著陽光看,“如果我一直用它聚焦陽光,再折射給落葉,落葉堆會自燃嗎?”
莊緹文:“……”
喂,尊重一下啊。
應隱說:“我自己買的。”
“騙人,你對自己小氣死了,買個莫桑鑽還差不多。”俊儀哼哼一聲,“我知道,是商先生送的。”
“噗————”緹文一口冰水直噴了出來。
剩下兩人都看她,俊儀問:“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莊緹文深吸一口氣:“我我我……”機智地轉移話題:“商先生是哪個?邵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