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看了眼為時不晚的天色,笑了一聲:“白天?你是指哪一次?中午,還是現在?”
應隱:“……”
商邵掸了掸煙灰,垂目道:“哪一次都不算打擾。”
雖然他的語氣很淡,但應隱卻覺得心髒一緊,一陣陌生的感覺攫取了她,讓她覺得腳心發空。
一直沒聽到她聲音,商邵淡淡提醒她:“我的下屬很快會來找我,你一直不說話的話,我就當你沒事了。”
“有事有事。”應隱趕快說:“我白天喝多了,在你面前失態,真的很對不起。不知道我有沒有冒犯到商先生……”
“給我發語音,讓我等了五分鍾才通過好友申請,跟我聊電話睡著。”
應隱緊閉上眼,一臉慘不忍睹悔不當初。
商邵大約能猜到她的表情,漫不經心地問:“不是讓你不必怕我?”
“商先生位高權重,怕得罪你是本能,敬重你也是本能。”
“敬重。”商邵重復了這兩個字,垂首籲了一口煙,“我不需要你給我這個。”
“那我能給你什麼?”應隱不自覺問。
直到商邵輕笑了一聲,她才覺到不妥。
她明明不是那個意思……
“應小姐,沒有男人會在你這種問法裡不想入非非。”
電話一端的呼吸忽地一輕,是應隱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捏著手機的指骨泛起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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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腕心一陣一陣地發麻。
都已經這樣了,她卻還鬼使神差地、不怕死地問:“那商先生呢?”
商邵指尖夾著煙,煙霧繚繞彌漫,模糊了他的臉。
再開口,還是那副淡而聽不出情緒的語氣。
“我現在就在浮想聯翩。”
“我不信。”
商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為什麼不信?”
“你不是那樣的人。”
會議室門被敲響,下屬果然來找他了。
商邵將未抽完的半支煙順手捻滅,最終說:“應小姐,別把我想得太好。”
應隱在家裡住了兩晚,為免母女兩個兩看相厭越聊越嫌,第三天一早,她就明智地收拾行李利落滾蛋了。
車子駛回坡道,轉過拐角,程俊儀“咦”一聲,“誰的車子?擋道了。”
一臺高大的黑色SUV停在路口,正巧堵住了俊儀開進家門口的路。她鳴了兩聲喇叭,對方沒反應,她隻好下車,有禮貌地敲敲車窗。
玄色窗子降下,俊儀愣住,幹巴巴叫他:“宋總。”
宋時璋坐車內吸煙,居高臨下地看了眼程俊儀:“回來了?”
好尋常的寒暄,俊儀腦子一時沒了轉速,“啊”了一聲,“你找我姐嗎?”
“先開門吧。”
俊儀小跑回車內,應隱剛一覺轉醒,聽到她說:“宋時璋怎麼來這兒了?肯定從公司那兒知道的。”
電動院門緩緩開啟,前面那臺SUV駛入,俊儀打轉方向盤,慢騰騰地跟在身後。
應隱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宋時璋的車尾,半晌,卸了心氣,恹恹地說:“算了,你給他打電話,讓他戴口罩。”
俊儀一邊把車停穩,一邊在電話裡跟宋時璋這樣講,對面“嗯”了一聲。過了一會,他從車上下來時,不僅蒙了口罩,還戴著棒球帽,穿著上也很平易近人,如果站在應隱身邊,別人會以為是保鏢。
“宋總今天這麼配合?”俊儀嘀嘀咕咕:“他還是挺講排場的,今天好低調。”
宋時璋到了車邊,看到車裡套著頸枕、蒙著口罩、披散著頭發的應隱,一時間笑了一聲:“你這算是全副武裝,還是自暴自棄?”
但這確實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生活化的應隱。這個女人每次出現時,無不是盛裝打扮,即使素顏,也是幹淨清麗的。
“我不知道宋先生是不是又安排了什麼人來拍什麼照片。”應隱淡淡地說:“車子是新的,房子也是新的,要是曝光了,我隻能懷疑,是不是宋先生給狗仔扔了骨頭。”
“你為了有個清淨的地方,每次收工,都要先開車去市內公寓演一遍障眼法,再換一輛車開到這裡。這麼不厭其煩,我怎麼敢?”
“宋先生沒什麼不敢的。”應隱客氣地說,重振心神,抬起臉對他笑了笑,露出宋時璋熟悉的柔順的一面。
她還是爭不過他,拼盡全力千嬌百媚周旋,也不過堪堪自保。
如果宋時璋真要她,怎麼辦?這個問題她尚有勇氣血濺當場,第二個問題卻難了——
如果宋時璋沒要到她,一心要毀了她,怎麼辦?
陽光曬在擋風玻璃上,花綠的光影,車內很熱,應隱驀地打了個寒顫。
宋時璋的傳媒集團隨便設置一個議題,作為明星和作為女人的應隱,就會同時死亡。
應隱的腦海裡隨便轉出一個比如:“宋時璋婚變疑似因應隱插足”。
一個被指認為小三的女人,無法自證清白。她是沒有辦法血濺當場的,因為那種毀滅,是一種悄無聲息、卻又如海嘯傾覆般的毀滅,天翻地覆,不留生路。
宋時璋把她看得很透。她的通透、堅韌、驕傲,都讓她的恐懼變得很美麗,讓她的偽裝周旋很有戲劇性。
他看她,就像在看一個八音盒裡的娃娃。不停地微笑、旋轉,即使心裡在哭,也要笑。他承認,沒有什麼比應隱這樣的女人,被永世凝固到玻璃櫥窗裡更令他愉悅。
“你還在怕我。”他垂眸注視著她,隱約的探究:“為什麼?他既然要護你,你應該什麼都不用怕。”
應隱的睫毛輕顫了下,從剛剛的心悸中回過神來:“誰?”
宋時璋這一次沒看穿她的茫然是真是假。他沒回答,拉開駕駛座的門:“我帶你去見一位朋友。”
車子引擎再度發動,他才說:“你不用緊張,我不想惹商邵。”
應隱怔了一下,語氣不自然地冷了下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跟商先生隻是一面之緣。”
宋時璋笑了一笑,心裡了然。她果然什麼都不知道。
車子開了半小時,到了坐山望海的一片別墅群中,一個美麗的女人接待了她們。
她真的可以稱得上是美麗,舉手投足賞心悅目,身段極美,雙眼含情脈脈的,很溫柔地注視著與她講話的人。見到應隱這樣的大明星,倒也沒什麼訝然,可見往來中多有名流。
應隱不知道宋時璋帶她來到底是幹什麼。他們隻是坐著喝喝茶,聊聊天,講講電影與趣事,至多不過半小時,就走了。
山道間的柏油路是新修的,車子在花影樹影間滑下,車內靜謐無聲。
“她是我朋友的一個情婦,養在外面十幾年,前兩年剛散。清靜了幾個月,被我另一個朋友接著養了,那個朋友六十八歲,挺能耐的,讓她懷了,不過還是沒方導厲害,質量不行,一個多月胎停了。”
宋時璋點了一支煙,降下點車窗,海邊山林中有清爽的風湧入。
“她這個別墅市值六千多萬,她當一輩子的情婦也買不起。家裡四個佣人伺候她,連馬桶都要每天用棉籤清理,一日三餐吃的用的,市面上見不到,做醫美倒是她最小的一筆開資。有一回闲聊,她跟我算過,一個月的生活費差不多是八九十萬,不算購物。”
“她眼光很挑,一個月隨便刷個一百多萬是很正常的。是不是聽上去覺得很多?一年也就一千多萬,對於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這輩子可能都沒見過一千萬,但對於另外的百分之一,一年一千萬消費,算節儉。應隱,你算是見過世面的,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你應該很清楚。”
應隱莫名覺得齒冷。
她面無表情地問:“宋先生想說什麼?”
宋時璋一手搭著窗沿,掸掸煙灰:“人一旦習慣了哪種生活,就不容易出來了。她過著這種生活十幾年,你讓她拿著自己的錢,住個千八百萬的小別墅,養兩個佣人,一年買個一百多萬的Chanel,交往個什麼體院男生,或者小偶像,別說過不慣,店裡碰見,以前的朋友們清場待遇,她隻能在外面等。街上碰到,她連頭都抬不起來。”
應隱看也不看他:“那是她的選擇,人各有志,宋先生不必教育我。”
宋時璋沉心靜氣,為她的忤逆和倔強笑了笑:“陷在泥坑裡的人覺得泥坑裡很舒服,躺在雲層的人,覺得雲上很舒適,隻有中間那一部份人,不上不下,向上爬,很辛苦,向下沉,不甘心。我白手起家,從中間爬到上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商邵,我惹不起,但我想告訴你——”
他回眸瞥了應隱一眼,那一眼是看穿了、冰冷的一眼:“人不下賤也能活。”
“宋先生!”應隱沉冷一聲,反復深呼吸,克制著氣息裡的顫抖,斬釘截鐵地說:“我說了,我跟商先生沒有任何關系。”
“他把你扔了的那枚戒指派人帶回給我了,留給我一句話,戒指物歸原主,人他要了。”宋時璋勾了勾唇,“你不知道這件事,你懂什麼意思?你想養一隻蝴蝶的時候,你也不用過問那隻蝴蝶的意思。一隻漂亮纖細的玩物,捏捏翅膀就半死不活的。”
“商先生不會。”應隱倔強地說,太陽光底下,臉色難看的白:“他不告訴我,是因為他覺得這是舉手之勞,是因為他不想讓我為難,讓我感激他。”
宋時璋驀然笑了起來,煙灰撲簌簌地落:“應隱,我真是看錯了你。我不該帶你來見這個的,她好歹是個聰明人,知道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我該帶你去見另一個,她動心,喜歡,愛,隻要人,不要錢,但我朋友覺得她是演的。”
大概是覺得有意思,宋時璋越笑越厲害:“你知道嗎,他覺得她裝清純,其實是打著扶正上位的算盤,所以他現在連人帶錢躲得幹幹淨淨。”
應隱安安靜靜地聽完。
她不是聽不出他的諷刺他的暗示他嘲笑她的異想天開。
“宋時璋。”她毫無情緒地叫他,“我再說一次,我跟商先生,隻是一面之緣。”
宋時璋斂了笑,輕踩剎車,將車在路邊停下。
他在這一刻無比認真:“你願意跟我,我們明天就去領證,你想公開公開,想隱婚隱婚,財產不必婚前公證,從此以後在娛樂圈,誰都不能把你怎麼樣。”
應隱連思考都未思考,隻冷冰冰地、木然地問:“要是我不願意呢?”
“那就祝你的情婦之路暢通無阻。”
“他不會。”
宋時璋的笑深沉冰冷,但已經帶著勝券在握的意味,刺眼而殘忍。
他一字一句地說:“他會。”
第19章
程俊儀剛給自己煮了一碗面,端到靠窗的胡桃木吧臺邊,還沒吃兩口,瞥見車子回來了。
抬腕看了眼小巧精致女士表,來回才兩個小時不到,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俊儀一口面含在嘴裡,一邊細嚼慢咽,一邊透過窗戶,看著兩人一左一右從車上下來。
道別是很尋常的,她隻看到應隱對宋時璋略略頷了頷首,宋時璋也就是勾了勾唇,彼此之間一句話都沒多說,便分道揚鑣了。
過了會兒,SUV的引擎在院內響起,輪胎滑過花磚路面,摩擦聲順著坡道遠去。
俊儀一把扔下筷子,跑去接應隱:“宋時璋帶你吃飯了嗎?我做了番茄雞蛋面……”
聲音戛然而止。
應隱在玄關的換鞋凳上坐著,正中午的陽光升得很高,短短的斜角照不穿門廊,應隱便一半沐浴在強烈的光照下,一半隱沒在陰涼的影中。
“你怎麼了?他欺負你了?”俊儀的腳步放輕放緩。
應隱像被她的聲音驚醒,抬起臉來笑了一笑:“沒有啊。”她語氣很振作,一種若無其事的振作:“好困,又餓又困,宋時璋摳死了,飯也不請我吃,喝了一肚子茶水。”
“咦,”程俊儀發出嫌棄語氣:“他可真無聊。”
“是啊,他可真無聊。”應隱一邊說,一邊換上居家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