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望族之女,從小嬌生慣養,初來平城的時候她還嫌棄這邊太冷,可是再冷,這裡都是燕王府,好吃好穿的供著她,一旦被流放,去的都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據說男人要下田耕地,女子要親手洗衣燒火,住的是破破爛爛的草屋,穿得是灰撲撲的粗糙布衣。
還有一種更可怕的遭遇,有的女人會因為姿色出眾被人凌辱,生不如死!
紀纖纖越想越怕,可她對面的殷蕙,還是水般的平靜。
“三弟妹,你不怕嗎?”紀纖纖詫異地問。
殷蕙不怕,但她能理解此時紀纖纖的恐懼。
上輩子的這時候,她的狀態沒比紀纖纖好到哪裡去,曾經以為公爹就是天,可人家秦王、代王也是王爺,還不是說倒就倒?
王就是王,在百姓們眼中近似天了,實際上面還有皇帝!
魏曕從不跟她說外面的事,她都是從紀纖纖嘴裡聽來的,聽了就害怕,不知多少次在夜裡驚醒。
可那時候,魏曕因為要替先帝守喪,再加上他肯定在協助公爹籌備著什麼,忙得早出晚歸,夜裡也幾乎都是睡在前院。隻有用晚飯的時候,一家人才能聚齊,飯前飯後魏曕陪衡哥兒說說話,天一黑,他就立即回了前院。殷蕙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這個男人來來去去,直到她病倒了,魏曕才終於來看她。
她為何病倒,還不是怕的,吃不好睡不好,寒邪趁機入體,人就倒了。
身子弱,心裡就藏不住情緒,魏曕一坐下,她就不停地掉眼淚。
魏曕拿帕子幫她擦,她如抓住救命稻草,攀著他的手臂,再撲到他懷裡。
在床上,魏曕總是會比在外面溫柔幾分,他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問:“是不是聽到什麼,怕了?”
殷蕙連連點頭,隻說“秦王”、“代王”四字,足以讓他明白。
魏曕抱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道:“不用怕,你照顧好你們娘倆,外面有我。”
那一晚,兩人偷偷地來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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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他的熱情管了用,還是他的話管了用,第二天殷蕙就好了,又打起了精神。
“三弟妹?”
見殷蕙久久地說不話,心思不知道飛哪去了,紀纖纖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殷蕙回過神來,瞧著紀纖纖蒼白的臉,殷蕙笑道:“我不怕,咱們父王對外有戰功,對內關懷百姓,不曾觸犯朝廷律法,那邊就算想削藩,也削不到父王頭上。”
紀纖纖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殷蕙沒有魏曕安撫她的本事,自知減弱不了紀纖纖的憂慮,就順著她的話道:“二嫂真怕的話,提前藏些銀票吧,我聽說有些走遠路的商人,會把銀票縫在貼身衣物的夾層裡。”
紀纖纖眸光一轉,覺得殷蕙這法子不錯,立即告辭,大概是回去縫銀票了。
紀纖纖離開不久,福善來了。
福善的產期在臘月初,隻剩二十來日了,這會兒肚子鼓鼓的,跨過門板都得丫鬟在旁邊扶著。
殷蕙迎過來,一手扶著福善,一邊嗔怪道:“有什麼事你派人叫我過去就是,自己亂跑什麼。”
福善笑道:“三嫂別擔心,我身子好的很,在松鶴堂待悶了,出來透透氣。”
與紀纖纖蒼白的臉色比,福善氣色紅潤,仿佛一點都沒被外面的事影響。
進了次間,福善叫丫鬟們退下,拉著殷蕙的手問:“三嫂,外面的事你是不是也聽說了?”
殷蕙點頭,笑道:“二嫂才走呢。”
福善打量她的臉色,驚訝道:“三嫂不怕嗎?”
殷蕙就搬出剛剛安撫紀纖纖的那番說辭,然後問福善:“你怎麼想?”
福善悄悄道:“我也不怕,我出嫁之前,父汗就告訴我,說咱們父王是一代雄主,我能給父王做兒媳,隻要我不犯錯,能跟著父王享一輩子的福。”
殷蕙噓了一聲,叮囑福善千萬別把這話再告訴別人。
福善:“我知道,我是怕你被外面的消息嚇到,所以才跟你說。”
殷蕙笑著拍拍她的手。
上輩子她病倒的時候,福善也跟她說過這話,隻是那時候殷蕙沒聽到心裡去,覺得金國可汗太高估了公爹。
下午下了一場雪。
魏曕騎馬進城,今日他回來的還算早,可是街上卻沒什麼百姓,偶爾有路過的百姓認出他,看他的眼神竟帶了一絲同情。
削藩的消息早傳到百姓們耳中了,兩個藩王都倒了,百姓們大概都覺得,燕王就是下一個。
回府之後,魏曕照例先去探望父王。
父王對外稱病,他與大哥早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亦在父王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籌備著。
等魏曕從勤政殿出來,天都快黑了。
進了東六所,經過暢遠堂時,就見二哥魏昳站在門口,呵著氣朝他招手。
魏曕就被魏昳請到書房去了。
叫下人在外面守著,魏昳給魏曕倒了一碗酒,笑道:“外面冷,三弟快暖暖身子,二哥特意為你準備的。”
魏曕端起酒碗,酒是溫的,他喝了一口便放下,看著魏昳道:“二哥找我,可是有事?”
魏昳嘆口氣,一邊打量魏曕的神色一邊道:“代王叔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你二嫂怕得不行,夜裡都做噩夢,害得我也睡不好。今日上午她去找弟妹待著,回來竟開始往衣裳夾縫裡縫銀票,我一打聽,才知道她是跟弟妹學的。老三你跟我說實話,父王真的準備束手就擒了?”
最近大哥、三弟常去探望父王,雖然父王也允許別的兄弟去,可魏昳總覺得,父王肯定單獨與大哥、老三說了什麼。
魏曕冷聲道:“誰要擒父王?”
魏昳瞪他:“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裝糊塗,趕緊給我交個底,我好心裡有數。”
魏曕:“我沒什麼可交待的,隻知道做好自己的差事,殷氏我會管教,也請二哥管好二嫂,不然此事傳到父王耳中,咱們倆都得挨罵。”
說完,魏曕沉著臉走了,瞧著倒像真要回家教訓媳婦去。
魏昳白白試探一番,嘆口氣,至於紀纖纖那邊,他並不準備管,有備無患,該提防還是要提防。
澄心堂。
魏曕回來,還是先陪孩子們。無論外面發生什麼,衡哥兒還是每日去學堂讀書,乖乖地做著功課,即將兩周歲的循哥兒也能說很多話了,跟哥哥學了幾首詩。
魏曕一邊聽兒子們背詩,一邊拿餘光打量殷氏。
這陣子她表現得一如往常,他還以為她對外面的事毫無所知,原來都知道藏銀票了。
飯後,許久不曾在後院留宿的魏曕終於又留了下來。
第102章
殷蕙太熟悉魏曕的脾氣,無論外面有什麼大事,他都不會對她說。
也不知道是他寡言少語性格如此,還是他嚴格奉行著“後宮不得幹政”。
殷蕙猜,應該是兩者皆有吧,反正她嫁的是一塊兒冰疙瘩,這命她早認了,習慣後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梳完頭,見魏曕拿著一本書靠在床頭,似乎還要再看一陣才睡,殷蕙想了想,把針線筐提了過來,盤腿坐在魏曕對面。
魏曕的視線已經投了過來,看見她縫的是件小兒衣裳。
那綢緞料子看起來並不厚,不過銀票很薄,可能已經縫進去了。
“給循哥兒的?”魏曕問。
殷蕙瞥他一眼,再舉起手裡的小褂子,讓他看清楚:“循哥兒哪還穿得下,臘月四弟妹該生了,給咱們侄兒侄女預備的。”
魏曕故意拿本書看,是想誘她在他面前縫銀票,可衣裳是給四房做的,她肯定不會塞銀票進去。
“不早了,明日再縫吧。”魏曕放下書,準備睡了。
殷蕙真想瞪他,早不睡晚不睡,她才縫兩針就要睡,針線筐白拿了。
她重新穿上軟底睡鞋,將針線筐放回桌子上,回來時滅了燈。
走到床邊,殷蕙放下帳子,要爬到床裡面時,一雙結實的手臂將她摟了過去。
從先帝駕崩到現在,夫妻倆大半年都沒有過了,他這一抱,殷蕙的呼吸就亂了,察覺魏曕低頭湊過來,她也誤會了,手習慣地勾住他的脖子,微微揚起臉,閉著眸子等著他來親。
魏曕頓了下,到底還是沒能抗拒妻子的思慕與熱情,先將人帶進被窩。
其實他剛剛,隻是想抱著她說話。
窗外寒風凜冽,帳內倒是春意盎然。
不知過去多久,魏曕丟了一團卷起的衣裳到帳外,等他收回手臂躺好,殷蕙又貼了上來,軟綿綿地依偎在他懷裡。
再暖和的手爐,都沒有他的身體暖。
魏曕捏了捏她的耳垂,聲音帶著事後獨有的暗啞:“外面的事,你都聽說了?”
這話題夠重的,殷蕙一下子從那種憊懶困意中清醒過來,枕著他的手臂道:“嗯,二嫂跟我講了很多。”
魏曕:“怕嗎?”
殷蕙想起上輩子的恐慌,一邊抱緊他一邊點點頭。
魏曕開始順她的發絲:“看你白日,倒還算沉穩。”
殷蕙輕輕嘆了口氣:“衡哥兒、循哥兒都看著呢,尤其是衡哥兒,越來越敏銳了,我若慌了,他還怎麼讀書?”
魏曕:“那怎麼也沒問我?”
這半年多,他雖然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前面,每個月也有幾日陪她,她竟然也一點都沒表現出來。
殷蕙低哼一聲,用幽怨的語氣道:“您的話都是金子,您不想吐金子給我,我也不敢勞煩您吐,反正我該知道的,二嫂都會告訴我。”
魏曕沉默。
二嫂能知道什麼,二哥知道的都不多。
不過,這事太大,就算她問了,他也隻能安撫她不用怕。
“今晚我回來之前,二哥叫我過去喝酒,還說二嫂偷偷往衣裳裡縫銀票,都是跟你學的。”
殷蕙吃驚地撐了起來,好笑地看著他:“二嫂還真縫了?”
魏曕:“莫非你沒縫?”
殷蕙當然沒縫,一是她知道燕王府不會有事,二來就算真有事,藏兩塊金葉子或許還有用,銀票兌起來太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