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蕙隻好壓下心頭的困惑,跟著他進了靜好堂。
燕王有五位妻妾,其中當屬魏曕的生母溫夫人出身最低。
溫夫人剛進燕王府的時候,家中隻有一位農夫父親,一個還未能考取功名的兄長,這種身份能入燕王的眼,全是她自己貌美動人的緣故,也使她成了燕王抵達封地後納的第一個妾室。
原本溫夫人是住在西六所僅次於徐王妃、李側妃的院子玉琴軒的,後來郭側妃進門,那可是燕地大將的女兒,溫夫人就在徐王妃的安排下,讓出玉琴軒,搬到了靜好堂。
這些陳年舊事,也是殷蕙在燕王府待得時間久了,東拼西湊從小丫鬟們口中聽到的消息。
不過溫夫人性情溫柔,從未在殷蕙面前表現出對這些俗事的在意,婆媳倆一個溫順本分一個謹小慎微,相處時從不談及其他幾房的事,隻聊自家人的起居瑣碎。
知道他們會來,溫夫人已經在廳堂裡等著了,盡管一身家常打扮,仍難掩其清麗之色。
美人有千種,溫夫人與後來殷蕙見到的魏曕表妹溫如月一樣,都是那種人淡如菊的美,也許放在美人堆裡並不起眼,但一旦目光落在她們身上,就會發現她們的五官非常耐看,好似夜晚的明月一般動人。
不得不說,溫如月這個名字起得非常配她了。
看到溫夫人,殷蕙難免就想到了表姑娘溫如月,一時心頭百般滋味。
溫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她沒去過京城,隻知道京城住了一群達官貴人,兒子第一次去那種富貴地,溫夫人擔心兒子被人欺負。
做父母的,無論子女性格如何,永遠都擔心子女在外地會被人欺凌。
“叔夜,到了京城,你要事事聽從世子爺的,需要外出時最好與世子爺寸步不離,若無事,你就待在下榻之處,莫要隨意走動。”溫夫人憂心忡忡地囑咐道。
魏曕隻是淡淡地應了,多餘什麼也沒說。
殷蕙站在一旁,將溫夫人的慈心與魏曕的冷漠全部看在眼裡,依稀之間,她好像也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魏曕就是個冷心腸的,無論母親妻子都得不到他的笑臉,或許,隻有溫如月見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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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蕙垂眸,靜靜等著母子倆敘別結束。
“時候不早,大哥還在等著,兒子先走了,您好好照顧身體。”
一盞茶的功夫後,魏曕道。
溫夫人隻好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對殷蕙道:“你去送送吧。”
殷蕙點頭,又跟著魏曕離開了。
車馬都安排在燕王府的西華門外,離西六所倒是近,出去不久就到了,殷蕙剛站穩,回頭看看,就見大房一家四口也正帶著隨從朝這邊走來。
她看向魏曕。
魏曕負手而立,注視著漸漸靠近的大房一家。
殷蕙想了想,提前請示道:“三爺不在的時候,我可否回娘家看看?早上去,下午就回來。”
上輩子,因為徐清婉、紀纖纖都是遠嫁,從未回家省親,殷蕙也一次都沒提過這種要求。
魏曕看看她,道:“可以,記得請示王妃,且帶上腰牌。”
雖然他的神色冷淡依舊,但確確實實是同意了她這個大膽的要求。
驚喜之下,殷蕙泄露了笑意出來。
魏曕見了,怕她高興過頭忘了規矩,又補充道:“逢年過節都可以回去走動,其他時候能免則免。”
原來逢年過節都可以的嗎?
殷蕙已經非常滿足了,忙道:“三爺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魏曕恍若未聞,徑直朝走過來的魏暘夫妻點點頭,視線無意般掠過三郎。
小家伙一副為即將出門雀躍的神態,眼周也毫無異樣。
“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魏暘做主道。
魏曕頷首,對殷蕙道:“你們回去吧,不必再往外送了。”
殷蕙剛從他這裡得了便利,下意識地道:“我們再在這裡站會兒。”
此情此景,她這麼一說,更像新婚燕爾舍不得丈夫遠行的小媳婦了。
魏暘調侃地看向魏曕。
魏曕隻是點點頭,又交待乳母照顧好兒子,便往外走了。
出了燕王府內城的西華門,還有護城河拱橋前的西過門,再走一段,又有燕王府外城牆厚重的西外門。
王府重地,僅是進出內城,便要過三重門。
走出西外門的時候,魏曕回頭看了眼。
隔著幾丈的距離,他的妻子抱著稚子,遙遙地望過來,明亮的晨光將娘倆籠罩其中。
這也是第一次,他出遠門時,有人專門跟過來,駐足相送。
第5章
馬車出發了,王府的三重門也依次合上。
看看緊閉的城門,再看看懷裡還不知道爹爹已經離開的兒子,殷蕙竟有種恍然如夢之感。
隻是說不清,究竟此刻是夢,還是曾經經歷過的那十年是夢。
在那個長達十年的夢中,她對今日的記憶非常淡,大概就是紀纖纖奚落她了,她默默忍受,二房一家沒有受罰,她也沒有壯膽詢問魏曕她是否可以回娘家看看。
“夫人,咱們也回去吧?”金盞輕聲道。
殷蕙收起思緒,帶著金盞與乳母回了澄心堂。
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又在王府各處繞了一個大圈,殷蕙有些疲憊,叫乳母抱走兒子,她靠在榻上假寐。
看似睡著了,實則還在琢磨這一晚前後的驚變。
那漫長的十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有的事她樂見其成,譬如公爹登基魏曕封了王爺她也成了王妃,有的事殷蕙卻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譬如娘家祖父的死,譬如最後魏曕要納溫如月為妾。
無論前生今世哪個是夢,殷蕙都要努力去改變那些她不想見到的事,魏曕的心她是不期待了,也不信自己能讓他忘了那位青梅竹馬的表妹,但祖父的橫死她要管,衡哥兒的教養方式她也要改。
二爺魏昳與紀纖纖住在暢遠堂。
從側殿那邊回來,到暢遠堂的這一路上,魏昳一句話都沒有,隻是臉色越走越難看,等一家人進了自家地盤,門房剛關上門,魏昳便轉身,將躲在紀纖纖身後的二郎揪了出來,壓著二郎趴在他的膝蓋上,魏昳高高抬起手掌,啪啪啪地打了起來:“讓你撒謊,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撒謊!”
二郎才四歲,一直都是爹娘眼裡的寶貝疙瘩,何曾挨過這種揍,才受了一下便嚎啕大哭起來:“娘!娘快來救我!”
救?
魏昳都氣笑了,巴掌拍得更狠:“還敢哭,你到底認不認錯?”
二郎太疼了,嗷嗷哭的他根本沒聽見父親說了什麼,隻喊著娘快來救他。
紀纖纖見狀,眼睛一轉,猛地吸一口氣,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扶住身邊的丫鬟,痛苦地道:“二爺,我肚子疼……”
魏昳手一頓,扭頭去看紀纖纖,正好捕捉到紀纖纖心虛躲閃的眼神。
可就算肚子疼是假裝的,她終究懷著孩子,都七個月了,萬一真出個好歹,後悔的還是他。
怒火翻滾,魏昳最後拍了二郎一下,丟開二郎,他指著紀纖纖罵道:“你就裝吧,你就繼續慣著他,看看人家大郎,再看看你慣出來的好兒子!”
紀纖纖低著頭,楚楚可憐地看眼丈夫,她小聲替兒子說話道:“大郎都六歲了,咱們二郎還小,再說了,還不是三郎在那邊挑唆,如果不是三郎,二郎也不會鬧。”
魏昳的吐沫星子馬上噴了過來:“二郎小你也小嗎?若不是你在三弟妹面前炫耀你那點見識,二郎會鬧著要去京城?”
紀纖纖被他噴得脖子一縮,然而任性驕傲慣了的人,怎會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仍是狡辯道:“我怎麼炫耀了,我隻是惋惜她不能跟著三爺一塊兒去,是她想知道京城的繁華,我才給她介紹的。”
頂多就是說得太多了,弄饞了兒子,才惹出後面的事來。
紀纖纖委委屈屈地看著魏昳。
魏昳一點都不覺得她委屈,今日夫妻倆所受的懲罰,錯都在紀纖纖,第一不該拿話奚落妯娌,第二不該溺愛二郎養得他撒謊成性!
見紀纖纖還不肯認錯,他說一句她能頂回五句來,魏昳也是不想說了,瞪著二郎道:“行,你們母子倆都沒錯,我錯了行了吧!我這就思過去,你們娘倆誰也不用改,反正中秋前你們都能出去了,就算再犯錯,大不了繼續禁足,反正你們平時也沒事幹,隻會耽誤我的差事!”
說完,魏昳鐵青著臉大步離開。
紀纖纖眼瞅著丈夫往柳姨娘的院子去了!
被魏昳痛罵她都沒怎麼生氣,一想到接下來禁足期間丈夫可能都會與柳姨娘母子倆混在一起,紀纖纖好像真的有點肚子疼了。
“夫人別急,您身子要緊,何況二爺隻是在氣頭上,過兩日您教少爺認錯,再去二爺面前賠個不是,二爺肯定就回來了。”
丫鬟們趕緊勸說紀纖纖道。
紀纖纖扶著肚子,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對,孩子要緊,再堅持倆仨月就生了,不能有閃失。
這筆賬可以先記下來,等她的禁足解了,再去跟殷蕙算賬。
那邊柳姨娘正在照拂生病的四郎,四郎剛剛兩歲,前兩日染了風寒,一直在咳嗽,小小的娃吃不好飯夜裡也睡不踏實,都瘦了一圈了。
前院的吵鬧聲隱隱約約傳過來,柳姨娘也沒有在意,直到二爺魏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嚇了她一跳。
柳姨娘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見二爺隻是坐在床邊,眉頭緊鎖地看著才睡下不久的兒子,倒好像是在外面受了氣,柳姨娘才緊張地問:“二爺,出了何事?”
魏昳抬頭,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原本隻是王府裡伺候花草的一個小丫鬟,論美貌,柳姨娘遠遠不如紀纖纖,隻是聲音溫柔似水,一開口就叫他舒服得頭皮發麻,魏昳便收了她做通房,生子後又抬了姨娘。
柳姨娘溫柔本分,從不與紀纖纖爭搶,此刻她神色憔悴,可以想象這兩日她照顧四郎有多盡心。
在溫柔的人面前,魏昳神色緩和下來,叮囑柳姨娘道:“二郎在父王面前撒謊,害得咱們一家都被禁足,二郎那邊夫人會教他改正,四郎還要靠你多費心,務必教導他事理。”
禁足?
二爺都當差了,竟然還受了如此嚴懲,足見燕王有多生氣,柳姨娘心中亦敬畏起來,點頭應下。
暢遠堂外,魏昳的胞妹魏杉焦急地走到門前,她叫丫鬟去拍門,想問問兄嫂究竟發生了何事。
燕王叫兒子兒媳禁足,門房不敢開門,透過門縫見是魏杉主僕,門房才多嘴解釋了禁足一事,至於二爺為何被禁足,他就不清楚了。
聽說兄嫂被禁足了,魏杉下意識地想去西六所找她的母親李側妃,隻是走了幾步,魏杉心中一動,帶著丫鬟去了澄心堂。
側殿裡發生的事,他們幾個後去的都不知道,知情的,大房與三哥出發去京城了,她隻能去找三嫂殷蕙打聽。
殷蕙正盤算著要哪日回娘家,魏曕才走,今明兩天都不合適,十四、十五王府裡也要準備中元節,七月十三剛剛好。
“夫人,杉姑娘來了。”銀盞進來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