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三郎才說完,乳母就輕柔地幫衡哥兒擦了口水。
三郎看著還必須讓人抱的弟弟,很是得意地道:“我要跟爹爹去京城了,大哥也去,你還小,去不了的。”
衡哥兒哪裡聽得懂,對著三郎使勁兒,好像要說什麼似的。
倒是安安靜靜坐在徐清婉身後的眉姐兒,十分羨慕地看了三郎一眼,嫡庶有別,五歲的女娃娃已經多少明白了這規矩。
這時,二爺一家也來了。
二爺魏昳容貌俊美而愛笑,風流倜儻,被平城百姓戲稱為第一美公子,他的妻子紀纖纖也是出場便令人驚豔的大美人,哪怕此刻懷著七個月的身孕,風採依然不減。
徐清婉出身最貴氣質也最高雅,然則明豔亮麗的紀纖纖一出場,徐清婉頓如月邊的星辰變得黯淡無光。
“大哥三弟來得好早,叫我慚愧啊。”魏昳笑著在魏暘、魏曕中間落座道。
魏暘笑道:“沒看出你慚愧,倒看出春風滿面了,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去了京城,你便可以在老四、老五面前擺兄長威風了?”
魏昳頓時面露苦色:“那大哥還是別去了,你走了,盯著他們倆的重擔就要落在我身上,我可懶得管。”
魏曕扯扯嘴角,算是附和一笑。
殷蕙的目光快速在三兄弟的臉上過了一遍,得出了像前世一樣的判斷,論風姿,魏昳的確是燕王府裡最出眾的爺,但論俊美,其實她的丈夫三爺魏曕當屬第一,隻是魏曕過於嚴肅冷漠,無論王府裡的下人還是平城的百姓們都光怕他了,哪敢對他的五官評評點點。
“哎,可惜三弟妹要留在王府照顧五郎,不然隨三弟一同前往京城,見見世面多好。”
旁邊,剛剛坐下的紀纖纖突然用一副惋惜的語氣道。
而她的言外之意,則是諷刺殷蕙沒見過什麼世面。
換做以前,殷蕙定會臊得滿面通紅,此刻她卻心如止水,一臉天真地問:“我覺得平城就很繁華了,難道京城比這邊更繁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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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纖纖也生在京城的勳貴之家,聞言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一邊鄙夷地看了殷蕙一眼,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起京城如何比平城繁華起來。
等她喘氣的功夫,殷蕙才笑道:“可能我從小在平城長大吧,周圍的城鎮都不如這裡繁華,我便覺得平城最好,能去京城遊歷是我之幸,不能去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紀纖纖的傲氣便好像甩在了一根木頭上,沒有激起木頭的羨慕,她的傲氣也便成了擺設。
跟著,紀纖纖的親兒子,四歲的二郎突然鬧了起來,拉著紀纖纖的袖子晃道:“娘,我也要去京城!”
紀纖纖臉色頓變。
偏偏三郎還在朝二郎擠眉弄眼,顯擺他能去,二郎不能去。
受了刺激,二郎鬧得更兇了,乳母想要牽走他,二郎竟然對乳母拳打腳踢起來。
妻兒在兄弟們面前出醜,二爺魏昳再也笑不出來了,剛要訓斥兒子,一道聽起來尋常卻暗含威嚴的聲音從側殿左前方的入口處傳了過來:“一大早的,誰在哭鬧?”
聲音未落,殷蕙等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恭迎家主燕王。
第4章
燕王是建隆帝的次子,十八歲封王,後來攜家眷遷居燕地,自此長住於平城。
燕王今年四十有三,正當壯年,身長九尺健碩魁梧,其面容俊朗、氣質尊貴,頗有王者風範。
重生前,殷蕙最敬畏佩服的人便是這位公爹,武能御敵文能治國,簡直是天生的帝王命。
隻是燕王氣勢太盛,從前的殷蕙連沉默寡言的魏曕都怕,更何況不怒自威的王爺公爹。
不僅僅是她,燕王府的小輩們就沒有不怕燕王的,此刻都恭恭敬敬地垂著眼,就連哭鬧著要去京城的二郎,這會兒都緊張地靠在紀纖纖身邊,不敢動手抹眼淚,隻在鼻涕快要掉下去的時候,使勁一抽,發出響徹整個側殿“禿嚕”聲。
燕王在前面的主位上落座,目光直接落到了二郎身上,問道:“二郎在哭什麼?”
二郎緊張地看向紀纖纖。
紀纖纖後背已經冒出了一片冷汗,如果讓公爹知道二郎想去京城,公爹會不會誤會是她不滿公爹隻派世子爺與三爺去京城的安排,故意撺掇兒子找事?
紀纖纖不敢說啊。
關鍵時刻,她的丈夫二爺魏昳抬起頭,慚愧地對燕王道:“稟父王,是兒子沒管教好二郎,因為一些小事便哭哭啼啼的,回頭兒子一定教訓他。”
燕王瞥他一眼,看向大房的大郎:“大郎說說,你二弟在哭什麼?”
大郎六歲了,早已開始讀書啟蒙,也是兄弟們當中最懂事的,聽祖父問話,他不敢隱瞞,聲音清脆地道:“稟祖父,二弟想去京城。”
他沒有提到紀纖纖對京城的炫耀,也沒有提及三郎對二郎的刺激,隻說二郎哭的原因。
徐清婉暗暗松了口氣,以公爹的脾氣,絕不喜歡小輩們揭兄弟或叔嬸的短。
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家人犯錯固然令人不喜,但其他家人幸災樂禍地去揭發,也絕不是公爹願意看到的。
燕王點點頭,又問臉上還掛著淚疙瘩的二郎:“你為何想去京城?”
二郎被紀纖纖溺愛,膽子最大,見祖父似乎並沒有生氣,四歲的男娃抹把眼睛,抱著一絲期待道:“娘說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想去見見世面。”
這麼大的孩子,其實最會模仿大人說話,紀纖纖說去京城是見世面,二郎就學以致用了。
燕王笑了笑:“你娘何時說的?”
二郎被祖父的笑容鼓勵,不假思索道:“剛剛說的,跟三嬸說的。”
紀纖纖臉上的汗已經開始往下滴了,殷蕙也有些緊張,雖然她沒有挑撥是非,可牽扯其中,公爹會不會遷怒?
燕王並沒有看兩個兒媳,繼續問二郎:“京城那麼好,你三嬸想去嗎?”
二郎看看殷蕙,想到如果他說三嬸也想去,大家都要去,祖父會不會就同意了?
他點點頭,大聲道:“三嬸想去!”
紀纖纖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兒子平時就喜歡撒謊,她還覺得兒子聰明,可兒子竟然在公爹面前撒謊?
站在紀纖纖身後的殷蕙,能清晰地看到一滴汗沿著紀纖纖的脖子流了下來,就在她猶豫該為自己辯解還是等著公爹審問再開口的時候,三郎突然指著二郎叫嚷道:“祖父,二哥撒謊,三嬸才沒想去,三嬸說平城最好!”
此言一出,紀纖纖再也忍不住,姿勢艱難地跪了下去,另一側二爺魏昳同時如此,夫妻倆異口同聲地道:“父王息怒,都怪兒子(媳)沒教好二郎。”
燕王的神色並沒有什麼變化,隻是輕飄飄地道:“養不教,父之過,你們先帶二郎下去吧,中秋前都別出來了。”
今日才七月初十,燕王這是直接禁了二房一個多月的足。
魏昳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滿,再次叩首認錯後,便來牽住二郎,背對燕王冷冷看眼紀纖纖,打頭走了。
二房一家往外走,四爺、五爺以及兩位尚未出閣的姑娘終於到了,四人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卻知道此時不該胡亂說話,為遲到賠禮後分別站到了男女兩側。
燕王似乎忘了剛剛的不快,問起魏暘、魏曕兄弟倆行囊車馬都收拾好了沒有。
兄弟倆一一作答。
燕王交待了一些,離開前讓兒子們分別去各自的母親那裡請安道別,然後再出發。
燕王走後,側殿裡的氣氛終於輕松下來。
“大哥,二哥二嫂觸怒父王了?”四爺魏昡問道,少年郎才十五歲,心直口快。
二爺的胞妹魏杉也擔心地看向長兄。
魏暘沒有回答,隻交待弟弟妹妹們勤讀書練武,休要偷懶懈怠。
“好了,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去,等會兒也不用送我們。”
打發了年少的弟弟妹妹,魏暘、魏曕分別帶領家眷朝西六所走去,因是同路,自然同行。
這一路大家仍然隻聊家常,仿佛都將側殿裡發生的事拋到了腦後。
到了西六所,離所門最近的便是徐王妃的住處。
徐王妃是燕王所有子女的嫡母,魏曕、殷蕙也先去給徐王妃請安,徐王妃笑容慈愛地關心兩句,便讓他們離開了。
魏曕的生母溫夫人,住在靜好堂。
前往靜好堂的路上,殷蕙朝魏曕那邊瞥了幾眼。
側殿裡的風波,說起來算是紀纖纖咎由自取,然則如果她逆來順受,默默忍了紀纖纖的奚落,而不是故意設套誘導紀纖纖大肆誇贊京城,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了。
不過,她誘導紀纖纖的目的,隻是想說出她喜歡平城的話,並不羨慕,二郎哭鬧完全是意料之外。
如今公爹隻懲罰了二房,可她與三郎也卷入了其中,會不會給魏曕添麻煩?
夫妻一體,她隻是不想再拿熱臉貼魏曕的冷屁股,不想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可沒想給魏曕惹麻煩,壞了一家人的前程。
就要到靜好堂了,殷蕙終於沒忍住,讓乳母抱著孩子稍等,她扯了扯魏曕的袖子。
魏曕朝她看來。
殷蕙往前走了幾步,與乳母拉開距離。
魏曕面無表情地來到她身邊。
殷蕙難掩忐忑地看著他:“三爺,今早的事,會不會讓大哥大嫂記咱們一筆?”
三郎作為弟弟,揭發二郎撒謊,雖然替她省了事,魏暘、徐清婉未必高興兒子出這個頭,如大郎那般兩不得罪才是最好。
大房夫妻當然不會責備親兒子,隻會將賬算在她甚至魏曕的頭上。
京城之行,在京城有貴戚且熟悉京城情況的大房夫妻倆,稍微給魏曕使個絆子,都可能讓魏曕犯錯,繼而失寵於燕王。
魏曕在燕王府的地位,直接關系到她與兒子的處境。
魏曕看著她慌亂的眼,道:“大哥心胸寬廣,大嫂也有雅量,應該不會計較,倒是二房那邊,與咱們的梁子怕是結下了。”
殷蕙抿唇。
燕王府裡形勢復雜,她前世那般小心翼翼,也絕非無用之功,至少,她從未給魏曕添過什麼亂。
魏曕的視線就落到了妻子的嘴唇上,粉嫩的唇瓣都快被抿得失了顏色。
“這是二哥二嫂心胸的問題,與你無關,你並未犯錯,不必擔心什麼。”魏曕低聲道。
難道他還要怕二哥二嫂不成?
他不怕,她也不必怕。
與其她在徐清婉或紀纖纖面前畏畏縮縮,他更希望她以後都能像今早這樣,不卑不亢。
殷蕙詫異地看向魏曕,他竟然不怪她?
魏曕:“好了,去見夫人吧。”
他率先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