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爺爺斂眸,臉色稍沉:“我聽劉伯說,秦玦——”
話沒說完,他望著一旁的程越霖,嘆口氣,欲言又止。
阮芷音掌心微縮,繼而展開笑顏,自然賠罪:“爺爺,很抱歉,當初答應和秦玦結婚隻是因為婚約,不想掃您和秦爺爺顏面……我和秦玦沒有感情。”
在眾人眼中,她和秦玦確實是因為這份婚約捆綁在了一起。至於國外的事,外人並不知道。
反復做過心理建設,此刻的她從容淡定,將自己的那套‘圓滿’說辭和盤託出。
提及‘真愛’時,還‘溫情脈脈’地望了眼身旁的男人,幸好對方還算配合。
“……所以您不用擔心我。還是說,您真的希望我被這道婚約困住一輩子?”
這番話劉伯已照阮芷音吩咐,事先給阮爺爺講過,但對方卻始終有所疑慮。
此刻見她神情輕松,眼眸含笑,老爺子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喟嘆一聲,到底沒再多說什麼,招呼二人坐下。
“程先生是吧,你看起來有些面熟。”
程越霖對上老人端詳的視線,清聲回:“家父是程逢生。”
阮爺爺回想幾秒,默默點頭。
而後,他看向阮芷音,溫聲道:“音音,去看看飯好了沒?等會兒讓劉伯上來叫我們。”
阮芷音知道爺爺這話是想支開自己,但也無法拒絕。隻能暗地裡給程越霖遞了個眼神,然後起身出了房間。
誰知剛下樓,就見到了林成。
讓阮玲芳青睞的男人,自然長得不錯。林成濃眉大眼,即便人到中年,也尚有幾分儒雅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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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在電話中撕破臉面,林成這會倒舍了往日和藹的模樣,眼神陰骘:“音音,程總沒陪你回來?”
“他在和爺爺說話。”
阮芷音淡漠回視。
“呵,你這出戲倒演得好。”
到底是不甘心和嚴家的利益交換付諸東流,不過這是在老宅,他也不能真和老爺子心愛的孫女起爭執。
視線落在阮芷音清豔的臉龐,他思慮片刻,忽而道:“音音,雖然沒了秦家的婚事,但等你和程總‘離婚’,姑父會給你另找門好婚事。林哲就很喜歡你,哪怕日後老爺子不在,我也會讓他好好對你。”
林成對程越霖還算有幾分了解。
父親破產入獄,卻在短短幾年翻身而起,手段狠戾,眼中隻有利益。這種人,婚姻中利益若是殆盡,也就該到頭了。
女人再美,也不會動搖足夠狠心的男人。何況對方本就為利而來,想必也和自己這外甥女劃下了倒計時。
他對亡妻有些感情,阮芷音安分,他也不會為難。嫁給侄子也算全了情面。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他也會護上幾分。
阮芷音知道,林成這是在警告她,等爺爺不在了,她能依靠的隻有這個姑父。雖然他參與攪黃了她和秦家的婚事,但還是要考慮清楚,是否真的要和他作對。
“姑父,秦玦知道你在心裡拿林哲和他相提並論嗎?”阮芷音冷笑,然後壓低了聲音,“再者,林哲喜歡我什麼?喜歡我當年捅了他一刀嗎?”
這些年林哲見了她就怕得哆嗦,蔣安政總覺得林哲怕她不對勁。其實他感覺沒錯,的確是不對勁。
林成聽見她落尾的話,睜大雙眼:“你!你當年是故意的!”
他以為阮芷音是婚事告吹才性情大變,根本沒想到她年少傷人時說的夢遊是假的。所以這麼多年,她的確是故意裝成了那副無害呆板的模樣。
林哲當年雖然隻是皮肉傷,但確實被阮芷音嚇得不輕。隻是畢竟侄子理虧在先,林成也不好鬧大追究。
阮芷音面無表情看著林成震驚的瞳孔,覺得他不該這麼驚訝才是。
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心思敏感,最善察言觀色。院長媽媽對孩子們好,卻不願他們太過單純。無依無靠的浮萍,察覺惡意,怎能不考慮自保?
可笑的是,當年被她捅刀的林哲,僅僅因為林菁菲的三言兩語,就被秦玦安排了令人豔羨的工作,多麼荒唐。
那天爭吵時秦玦說她變得刻薄,或許不是假話。他隻喜歡她的‘善良乖巧’,而她不偽裝,甚至不知道該怎樣長大。
他的世界滿是陽光,讓她向往,也與她相斥。她盡力嘗試過,卻仍然失敗。
收起心底情緒,阮芷音不再與對方虛與委蛇,直接繞過他去了餐廳。
到了飯點,菜自然都已做好。她正想讓劉伯去叫人,房門突然打開,程越霖微微屈身,攙扶著阮爺爺下樓。
剛在客廳坐下的林成,見狀連忙迎了上去,將阮爺爺扶到餐桌主位坐下。
飯菜被端上桌,四人相繼落座。
阮爺爺心情不錯,頹唐的臉龐也顯出些抖擻,笑呵呵道:“今天是家宴,越霖也別拘束。”
“爺爺放心。”男人噙笑應下。
阮芷音凝眸看向程越霖的側臉,有些愕然,沒想到他能耐著性子討爺爺歡心。
戛然想到他是跟著他爺爺長大,心下了然幾分。雖然兩人間是一場交易,但他卻遠超期待地‘盡了責’。
林成將這幕收入眼中,半晌,突然開口:“爸,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下。”
“什麼事?”阮爺爺看向林成。
“音音說,要把北城項目給霖恆。這項目公司準備了這麼久,說給就給,實在有些任性了,股東那可不好交代。”
林成話裡話外,都是阮芷音自作主張損害了阮氏利益。更甚之,也在暗示程越霖結婚的動機。
阮爺爺稍作沉吟,卻點頭道:“項目給了音音,越霖又是阮家的孫女婿。這個項目阮氏做太吃力,倒不如讓給霖恆。”
林成面色微滯,沒想到阮爺爺會是這個反應,半開玩笑道:“爸,才見程總第一面,您就偏心到孫女婿身上了?”
阮爺爺皺眉,似有不悅。
程越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抬眸,姿態懶散地向後輕靠了下,淡然詢問:“是誰說,霖恆要單獨開發北城的項目?”
林成不知他話中意思,愣怔片晌,下意識看向他身旁的阮芷音。
程越霖順著對方視線轉頭,那雙桃花眼醞釀出令人沉溺的溫柔,嗓音卻雲淡風輕:“原來音音這麼……向著我。”
阮芷音:“……”
男人蓄意加重音節,讓她瞬間明白他的潛臺詞:戲,總要演好。
而後,他目光對上林成,語氣顯得稀松平常:“霖恆隻參與前期開發投資,其餘工作還是由阮氏全權來做。”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訝異。
程越霖這麼說,就意味著他隻會拿霖恆投資份額的部分收益。雖然阮氏出力多,但也解決了資金不足的困境。
他當然也不虧,但問題是,他為什麼這麼好心和阮氏分錢?
阮芷音看到爺爺滿目欣慰,林成眼露狐疑暗自盤算,微哽少頃,神色自若地點頭:“對,他說的沒錯。”
不管程越霖還留了什麼條件,但此刻送上門的好處,她會拒絕嗎?
當然——不會。
——
嵐橋市,機場大廳。
陣陣轟鳴由遠及近,航班緩緩降落。國內抵達的出口處,翟旭拎著文件包候在最前方。
向來面不改色的翟特助,此刻的表情卻隱隱透出幾分不平靜。
直到熟悉的兩道身影出現,翟旭快步向前,接過老板手中不多的行李。
嵐橋不比北遙涼爽,秦玦此時隻穿了件淺青襯衫,西裝隨意搭在臂彎。
那張清雋面容神色淡漠,高視闊步地走出機場大廳,和蔣安政先後坐上停在出口不遠處的黑色邁巴赫。
航班起飛時,天氣還不算太好,中途遭遇氣流顛簸了一路。
秦玦這會兒輕揉著太陽穴,壓下那點不適:“先把公司要急的文件給我。”
翟旭松了口氣,打開公文包將最上面的幾份文件遞去,小心打量老板神態。
這些文件昨天都已發過電子版,秦玦不過簡單翻開幾眼,很快籤完。
隨後又重新交給翟旭,微頓了下,問到:“她有沒有聯系你?”
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翟旭面色陡然一緊,斟酌著回:“阮小姐沒有主動聯系我。”
阮芷音的確沒有主動聯系他,但他卻主動聯系過阮芷音。
秦母方蔚蘭得知阮芷音昨天辦的事,一大早便讓他通知阮小姐去見她。可他撥通電話後,對方卻語氣冷淡——
“我和秦玦已經沒關系了,或許秦夫人應該聯系林菁菲。”
這話他不敢轉述,從沉浸的思緒中抽離,翟旭果然看見老板此刻眉峰緊蹙。
蔣安政打量著翟旭躊躇的模樣,下巴微抬,笑道:“怎麼,難不成阮芷音那女人還真鬧著要取消婚禮?”
覺得好友的話有些刺耳,秦玦眼神不滿地望去,還未說話,便聽到助理有些僵硬地開口——
“這倒沒有。”
秦玦隱約松了口氣。
阮芷音的手機一直打不通,他心中著急生怕她出事,隻好打給顧琳琅。對方雖然態度不佳,但卻說阮芷音好得很,而後才掛斷電話。
這次是他有錯在先,雖事出有因,但隻要她不拿取消婚事和分手這種話同他胡鬧,他總會好好跟她道歉。
蔣安政聽罷眼中卻似有譏諷,甚至忍不住在心裡說了句,果然如此。
阮芷音昨天裝模作樣地跟秦玦說什麼解除婚約,最後還不是默默咽下苦果,把話收了回去。
之後她還能不能和秦玦結婚,蔣安政不知道。但很肯定的是,這場新郎逃婚的談資,注定不會消停。
翟旭一看兩人神情,就知道他們是誤會了,咬咬牙道:“阮小姐的確沒有要取消婚禮,不過……”
秦玦見助理難得地支吾其詞,忍不住皺眉:“不過什麼?”
翟旭深呼吸給自己鼓了鼓勁,默念長痛不如短痛,將一長串話脫口而出——
“昨天的婚禮沒有取消,但阮小姐當場換了個新郎!賓客去了大半,儀式也都沒少,大晚上婚禮結束,阮小姐就坐著新郎的賓利頭也不回地走了。”
理都沒理匆忙趕去的他。
話音剛落,翟旭就看見往日還算溫和的老板捏在眼鏡邊框的手猛然頓住。
幾秒後,白皙修長的手骨節凸起,下颌線條緊緊繃著,腮幫似有微動,深沉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將卷起狂風暴雨。
他死死盯著翟旭,大熱天,聲音卻冷得像是寒冬冰屑:“你說什麼?”
第8章
吃完午飯,二人走出阮家老宅。
阮芷音在爺爺和林成皆有些不同尋常的目光中,挽著程越霖上車,關門——
然後才松懈下來。
剛開出別墅區,阮芷音正欲開口垂問,轉頭卻發現男人已經調了座椅,袖扣散散解開,倦慵疲沓地半躺著。
光線透過車簾打在挺直鼻梁,印出立體俊逸的輪廓。渾身疏淡散去,眼皮沉闔,呼吸安穩舒緩,像是睡著了。
她倏然想起來時他眉眼間便顯出疲乏,剛才在老宅精神煥然,原來是強撐。
也對,婚禮忙碌整天,她徹夜沉眠都尚且疲憊。這人昨晚還趕回公司處事,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
於是阮芷音把話吞回,又想到回公寓路途不近,便也躺下歇憩。
誰知一覺醒來,四周卻很陌生。
睜眼時,她尚有些許的茫然,眉心微皺,開口問道:“這是哪?”
“霖恆大廈的停車場。”
司機此時已經不在,男人靜靜地坐在旁邊,見她醒來,遂開門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