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雍行宮內漸漸響起了兵荒馬亂之聲,嘈雜聲響將行宮的人都驚動了。
特別是本就淺眠的順帝,他一路行車疲憊,剛歇息了一會,便被吵醒,他揉著眉心道:“人呢?怎麼回事?”
貼身太監惶恐地跑進來道:“回稟聖上,外頭好像發生了動亂……”
“什麼?什麼動亂?”他高聲道,“彭應,彭應人呢!”
“彭公公他……”
話還未說完,順帝便看見從門外陰影處走進來的蕭南洵。
他當初最喜歡的那個兒子面色沉著道:“父皇想找彭公公,但彭公公現在正在帶人討伐造反的大皇子,可能一時趕不過來。不過兒臣擔心父皇的安危,特地前來護衛父皇。”
蕭南洵的話音一落,順帝瞬間便明白了。
他當即臉色一變道:“彭應他什麼時候勾結的你?”
彭公公掌錦衣衛和東廠,是伴著順帝長大的內侍,順帝對他信賴有加,就連當初蕭南洵和自己親妹妹夜闖別人新房,差點鬧出醜事,都是他上報的,他又曾狠狠得罪過大皇子——所以順帝一直沒有懷疑過他可能會勾結自己的兒子。
蕭南洵冷冷道:“怪就怪父皇先前總讓人以為你要傳位給兒臣,而父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撒手人寰了,彭公公位高權重,又不想被秋後算賬,自然要找個靠山了。”
“你這個逆子!”順帝怒斥了一聲,隻覺得氣血上湧,他連忙扶住床沿,喘著氣道,“你以為隻靠著彭公公手裡那些禁軍就能成事?你也走不出這個行宮!”
蕭南洵唇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隻靠彭公公當然不夠,但有父皇的詔令便能調令其他的禁軍了。隻要父皇的旨意出不去這個寢殿,所有人便都會認為今夜起事的人是蕭南泊,而我是奉旨護駕,剿滅所有對父皇圖謀不軌的叛黨……等塵埃落定了,父皇便可以在這裡傳旨讓位給我。”他甚至還語帶安慰道,“父皇放心,兒臣並不想對您動手,將來等兒臣登基了之後,還是會繼續孝順您,讓您頤養天年的。”
順帝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偷了朕的兵符!不對……”
調動禁軍的兵符就連彭公公都不知道他放在哪裡。
但……確實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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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口而出道:“麗姝!”緊接著順帝便忍不住怒氣翻湧道:“是你母妃偷的對不對?朕究竟哪裡對不起你們母子倆了?朕寵幸了你們足有十餘年,任何一個皇子後妃都沒有這般殊榮!就連你們在益州犯下那樣的重罪,朕都沒有狠心追究罪責!如今不過因為時局稍微冷遇,你們便人心不足,膽敢如此犯上作亂!”
蕭南洵笑了一聲道:“益州的銀子不是也有用到父皇身上的麼,不然父皇何至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麼久?更何況……”他語氣驟冷,“您真的打算讓其他人繼承皇位,和要兒臣去死有什麼區別?”
順帝道:“朕何時說過……”
蕭南洵語調怪異道:“父皇你何必騙兒臣,您真的會頂著朝臣非議立兒臣為儲?這話隻怕您自己都不信……您想要個好名聲,怎麼會容許自己有個名聲不佳的繼任。”
順帝確實是如此想,但這不也是他的二兒子自己沒收拾好爛攤子,豈能怪得了他!
為君為父,他都已經仁至義盡了!
“那你也不能……”
“蕭南泊他憑什麼?”蕭南洵那張陰情難測的臉浮現出的表情,透出些難掩的瘋勁,笑容益發猙獰,似也益發開心,“我爛,他還不是一樣的爛,還有你喜歡的這個新兒子也好不到哪裡……”
隨著蕭南洵的聲音,滿面驚懼的敬貴妃和三皇子蕭南清被壓了進來。
他們此次隨侍在聖上身側,一大波侍衛衝進來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敬貴妃看見順帝,剛開口道:“聖……”
便被蕭南洵喝住了:“閉嘴!誰準你說話了!”
見他已完全不顧尊卑,旁邊的太監忍不住道:“殿下……”
還沒說完,蕭南洵似已按捺不住,他隨手抽出近旁侍衛的佩劍,一劍便劈了過去,隨著敬貴妃的一聲恐懼尖叫,鮮血飛濺上牆,剛才出聲的太監瞬間便無力倒下了。
隻是那血不光濺到了牆上,還濺到了蕭南洵身上,就連他的下颌都沾了一抹血痕,看起來格外陰森可怖。
殿內鴉雀無聲了一瞬。
蕭南洵握著劍笑了起來,笑聲稀稀落落,似哭似笑,卻是一種仿佛他從未有過的,極其痛快的笑容:“……原來不用忍的滋味是這樣的。”
***
來之前陸無憂不光和賀蘭瓷聊了長雍行宮的布防,還非常坦然地告訴她:“蕭南洵受刺激,可能會在郊祀對他爹蕭懷琸動手。”
賀蘭瓷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確定?”
陸無憂道:“沒有更好的機會控制他爹,順便鏟除他哥了,反正要是我肯定會挑這個時候。當然確定是因為……蕭南洵託人給龍虎山的道士送了十萬兩的白銀,一力促成郊祀,走的是東風不夜樓的賬。”
賀蘭瓷的關注點完全不在這,心疼道:“這銀子都夠再疏通一長段河道了。”
“沒事,他以後也沒機會浪費這個銀子了。”
賀蘭瓷思忖道:“他一定會失敗?”
陸無憂道:“是因為蕭南泊已經有所準備了。”
***
順帝寢殿裡。
方才順帝急火攻心,叫出了藏在寢殿內側的暗衛,怒道:“給朕殺了這個犯上作亂的逆賊!”
顧不得還有女眷,兩方人衝殺起來。
一陣兵刃交戈的打鬥聲後,便隻餘一地的屍體,血腥味衝天。
蕭南洵甚至沒叫人清理。
此刻,不光受到驚嚇的敬貴妃萎頓在地,三皇子捂嘴咳嗽,還有被控制著送過來的大皇子妃,她身懷六甲,肚子比麗妃還要明顯,看見滿地血光,她臉色慘白,身子發軟,要身邊的宮女攙扶著才能站穩。
禁衛送來消息道:“我們去大皇子的宮苑,他似已人去樓空了,因為大皇子妃一直在同大皇子說話,我們以為他一直在裡面,便未能察……”
蕭南洵目光陰惻惻地看著那個身為他嫂子的女人。
“還有那個懷瑾太子的後裔人也不見了,不過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已被控制住了。”
蕭南洵帶著大皇子妃見識了一番死屍後,才叫人扶著她去了偏殿。
他手裡還拿著那柄滴血的長劍,血未擦,面容陰慘,語氣冷得毫無感情,蕭南洵抬劍指向大皇子妃道:“蕭南泊和我父皇是一種人,你還不清楚?他今日能把你舍下不顧你的死活,日後也能,許皇後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而且蕭南泊他根本就不是隻有你一個女人……告訴我他在哪,我可以饒你一命,否則我便說是蕭南泊喪心病狂,為了篡位,連自己阻攔自己的身懷六甲的正妻都一樣殺。”
大皇子妃哆嗦著唇道:“你這個瘋子!你不會得逞的!”
蕭南洵完全不壓抑自己:“對,我就是個瘋子,那又如何?今夜事已至此,也隻有你死我活一個結果。他逃不出長雍行宮的。而且就算我敗了蕭南泊也不可能即位——絕對不可能。”
“你會遺臭萬年的!”
蕭南洵道:“成王敗寇,隻要今夜我贏了,誰還在乎什麼名聲。”
“哐當”一聲,他將手中的劍擲到大皇子妃身側。
大皇子妃又抖了一下。
之後是蕭南洵陰惻惻的聲音:“來人,用她的侍女給她表演一下,一個人究竟可以死得有多痛苦。”
說罷,他轉身朝外走。
走出去後,蕭南洵對著隨侍問出了另一個問題:“賀蘭瓷呢?”
又把她添進郊祀的名單裡,便是因為她亦是他今夜的戰利品之一。
“回殿下,賀蘭氏正關在邊上一處偏殿內。”
***
長夜漫漫,長雍行宮上下,都燃起了燈火,皆被告知今夜是大皇子犯上作亂,意圖謀反,請文武百官諸位命婦都在住處稍安勿躁,切莫隨意外出走動,免得被當成叛黨。
還有若有窩藏大皇子,也一並視作犯上作亂,株連九族。
可仍舊能聽見依稀的慘叫聲。
“那似乎是——”
有人立刻便被捂住了嘴。
——似乎是當初支持大皇子的朝臣家眷的聲響。
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但每一處宮苑外都是手持兵刃,寒光森森的禁衛軍,毫無疑問一旦有輕舉妄動,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還沒找到蕭南泊人嗎?”蕭南洵的聲音益發不耐,“他能跑到哪裡去……”
正說著,有人衝過來道:“回稟二殿下,大……叛黨蕭南泊他正帶著護衛要衝殺出去,鄭統領的副將抗旨不尊,剛殺了鄭統領取而代之,說、說……似乎要與叛黨匯合。”
蕭南泊果然還是留了一手。
不過無妨,他依然逃不掉。
作為正在被追殺的人,蕭南泊敦厚老實的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些許笑意。
隻要在這裡撐下來,等上京城外三大營的大軍趕到,郊祀這兩萬的禁軍根本不足為懼,而不管他貿然找死的二弟如何掙扎,結局都已經注定了。
從蕭南洵決定謀反的那一刻起,皇位就已經是他蕭南泊的囊中之物了。
***
賀蘭瓷此刻正在回想著陸無憂跟她說的話。
“到了長雍行宮,我會易容喬裝去找慕凌。你在內苑,如果蕭南洵沒來找你,就安心待著,如果他派人來了,你拖一會時間,裝作很不情願的樣子,然後帶著未靈一起過去。為了能控制得住,他關押你的位置一定距離蕭懷琸的寢殿不遠。”
“如果他單獨來找你,未靈會想辦法制住他。她表面看起來隻是你的丫鬟,應該不會被太過防備,屆時可以挾持著蕭南洵,到蕭懷琸的寢殿救駕,平叛的詔書一下便可。若他沒有來找你,你也安心待著,等我來救你,困了可以先睡會。你身上我放了東西,能很快找到你。”
賀蘭瓷心道,她心就是再大,這也不可能睡得著啊。
陸無憂跟她說過長雍行宮的大致布局,她被太監送過來之後,確實肯定這裡距離聖上寢殿不遠,甚至她還能聽見遠處的械鬥聲和驚叫聲,猜想那邊的局面估計不會太好。
花未靈倒是在打瞌睡。
賀蘭瓷來回踱了幾步,探頭張望,想確定門外的守衛,但此處毫無疑問是守備最嚴的地方,門外巡邏不斷,全是身穿鎧甲的禁衛軍。
陸無憂雖然讓她冒了點風險,但這個風險實在太小,而且過於被動,她也覺得蕭南洵但凡有一丁點腦子都不會這時候來找她,可是這麼徒勞等著實在很沒意義……
賀蘭瓷正在思忖間,突然聽見外面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有點久違又有點熟悉,她還記得當初陸無憂演戲時的模樣,突然有了點嘗試的想法。
她推了推花未靈,小聲道:“醒醒。”
花未靈沒感覺到人進來,揉了揉眼睛道:“怎麼啦。”
蕭韶安正在迷茫著,今夜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哥居然造反了,母妃在寢殿裡惶恐不安地低聲啜泣,她實在待不下去,想出來透氣。
原本還有人攔著,但蕭韶安發了通脾氣,又因為她身份著實特殊,無人敢攔,最終還是讓她走了出去。
然而她領著自己的宮女沒走多遠,突然聽見一個人叫她:“韶安公主。”
這聲音輕輕柔柔,令人如墜夢境。
蕭韶安先是一愣,隨後大怒:“你這個女人怎麼在這!”繼而反應過來,一定是她哥把她關在了這裡。
然而這個女人看見她竟絲毫不怕,反而對她笑笑道:“韶安公主死到臨頭還這麼淡定,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