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
***
因為此去晃州,路途遙遠,為求盡快抵達,中途他們還改乘了船。
賀蘭瓷頭一回乘這麼大的船,一時還很新鮮,站在船艙外面不住張望,看著湖面粼粼千層的細波,眼眸裡也像倒映著湖光,碎金閃閃。
陸無憂剛想給她講講,就發現她面色微變,突然按住了腦袋。
“……你怎麼還暈船的,之前不是劃得挺開心的嗎?”
賀蘭瓷躺在船艙的榻上,面色蒼白,格外虛弱道:“那個沒這麼大……”
陸無憂按了按她的脈息,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道:“待會靠岸我們還是走陸路吧。”
賀蘭瓷一把抓過他的手道:“水路不是快些?”
陸無憂道:“但你這樣……”
賀蘭瓷堅持道:“我還可以,適應一會就好了,我們早點去晃州。”
小臉繃得煞白,嘴唇緊咬,但就是很固執,陸無憂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在她那張漂亮臉蛋上親了親,陸無憂道:“好,我叫人去給你熬個藥,喝完說不定能好些。”
她喝苦藥依舊熟練而且毫無知覺似的。
等她喝完,陸無憂才道:“你就這麼想去?晃州並不是什麼好地方,也沒什麼風景。”
“我知道。”
賀蘭瓷點著頭,思忖了一會,斟酌道:“可是就這麼回家,你不會不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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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憂沉默片刻,笑道:“以後也不是沒有機會。”
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陸無憂到江流書院念書,比她還早,雖說不是什麼正經讀書人,但他自小離家,背井離鄉,人生至今可能有一半以上的年月,都在讀經史,熟悉官場,了解民生,不然不會對這些都如數家珍。
是他年少的理想與抱負。
他的人生也一直很順風順水,哪怕陰差陽錯娶了她,得罪了二皇子,也仍受聖上器重,前途無量。
可他依然選擇了上那封奏章。
將前途盡數壓上,吃盡苦頭,人生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這個決定並不輕松,也不像陸無憂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所謂——不然他不至於在益州猶豫那麼久。
明知結局如何,仍舊義無反顧。
“不過……”陸無憂語氣尋常道,“既然答應你了,便不會再改。隻是我那會有些生氣,在詔獄裡闲來無事,總想著,在其位,不謀其事,縱使是君王依然是不稱職的。文臣官至內閣輔臣,都是歷經百般磨難,而君王卻隻需要投個好胎,還挺不公平的。堯若讓位給其子丹朱,則未必有如今的堯舜美名,秦二世而亡,不也正是未擇其賢者。”
賀蘭瓷不由緊張道:“你真打算荊轲刺秦王?”
陸無憂莞爾道:“想什麼呢?隻是想明白,我當官,不為君,為民——不過氣憤還是有的,原本想先冷靜一段時間。但既然你想,去晃州也好,那地方是真的天高皇帝遠,窮得叮當響,興許連錦衣衛探子都沒有。”
很快,隨著賀蘭瓷暈船的症狀好轉,她也對晃州的荒涼有了一點直接的認識。
船隻越往前開,越少,本來寬闊的河面,也日益狹窄。
陸無憂道:“我們行船沒帶什麼貨物,吃水不深,所以還能前行,貨船到這裡,大抵隻能擱淺了,因而幾乎通商不到——這也是晃州這地方窮的原因之一,其他的無外乎臨近北狄邊境,易被劫掠,不利於農耕,再加上窮山惡水民風剽悍,易出盜匪,官府管轄不力,收稅也收不上來,隻能益發窮困。對了,雖然河窄,若是漲潮,這裡亦有水患。”
賀蘭瓷聽完陸無憂的描述,也感覺到前途一片灰暗,但她努力安慰他道:“陸大人,我對你有信心。”
陸無憂斜眼看她道:“推官隻掌一府的刑名。”
賀蘭瓷循循善誘:“那剛好,你可以先從陸青天做起。”
陸無憂輕笑道:“你倒是幫我安排得挺好。”
然而,剛等他們進了晃州境內,就遇到了第一波的麻煩——水匪。
對面的船隻足有他們這艘船的兩倍之大,舢板上站滿了手持兵器的大漢,喊聲震天,還有些舉著弓箭的,大聲嚷嚷著:“快把值錢的金銀細軟留下,不然今日就叫你們都葬身魚腹!”
陸無憂的船上,除了船夫,其餘全是他的人,大家都很神色淡定,甚至顯得有些興奮。
船家瑟瑟發抖道:“諸位……”
陸無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怕。”隨後對賀蘭瓷道,“你覺得那艘船如何?”
賀蘭瓷遠遠觀望道:“還不錯……”
陸無憂笑道:“你去船艙裡待一會,很快就好。”
賀蘭瓷點頭應聲,帶著霜枝躲進去,又忍不住道:“我能偷看嗎?”
陸無憂體貼道:“船艙裡面有窗戶。”
話音未落,陸無憂已御起輕功,瞬息之間身形便移動到了對面船上,身旁的人也摩拳擦掌活動手腳,和他一並移動過去。
霜枝第一次見,忍不住驚道:“小姐,姑爺他會飛!”
對面船上的人和她發出了一樣的驚呼。
“我勒個去,對面那群人居然會飛!”
“我之前聽說過!這好像叫什麼輕功!就在那什麼武林大會,還是問劍大會上一群人就飛來飛去的!”
“你他媽現在說有什麼用!”
“我們是不是碰到硬點子了……”
“快、快開船!”
“來不及了啊,老大——”
霜枝看得目瞪口呆,拽著賀蘭瓷的衣袖:“小、小姐,你、你快看啊……”
賀蘭瓷習以為常道:“淡定。”
剛才還囂張不已的水匪,很快一個個被捆住手腳,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匪船也被收繳了,陸無憂跟在自己船上巡視似的,闲庭信步帶著賀蘭瓷下船艙去看,隻見裡面堆了不少的金銀細軟,還有些布匹、香料之類的貨物,陸無憂轉頭問她道:“你要登記造冊嗎?”
賀蘭瓷:“……”
她應該是沒有在做壓寨夫人吧。
陸無憂繼續道:“等到隨原府看有沒有人認領,沒有就先充公。”
賀蘭瓷定了定神道:“好。”
……他們應該還是正經在做官的。
等他們回到舢板上,隻見似是領頭人的大漢不甘心道:“兄弟,你哪條道上的?都是出來混的,事情不要做的太絕,我可是蒼山幫的人!東西你可以都拿走,把我們人放了行不行……”
陸無憂彎下腰,手中一旋,閃出飛刀,跟在益州對曹顯安似的,故技重施用冰冷刀身拍著他的臉,溫柔卻又迫力十足地笑道:“蒼山幫什麼幫派?介紹一下。”
一股濃烈的殺意四散。
四周的空氣都仿佛瞬間冷飕飕起來。
大漢冷汗直流道:“你、你知道了可別害怕!我們蒼山幫可是晃州三大幫之一!”
陸無憂若有所思,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你們這樣的肥羊居然還有兩個”,大漢立刻又道:“我們幫派上下一共幾千,不對,上萬人!兄弟你掂量一下!要是被發現了,就算你們會飛也逃不掉的!”
短暫思索,陸無憂莞爾一笑道:“放了你們也可以,從今以後,你們跟著我混就行。”
大漢懵逼:“……!”
陸無憂笑容一收,霎時變臉,語氣冷森森道:“不然那就全殺了吧。”
這會不止大漢了,他旁邊的其餘人也連忙道:“唉等等兄弟!大哥!你讓我們考慮一下啊!你還沒說你哪條道上的呢?你什麼幫派啊!”
陸無憂便又笑道:“不好意思,在下是隨原府新赴任的推官,順便來招個安。”
大漢們:“……???”
霜枝也驚呆了。
賀蘭瓷幫她把快掉下來的下巴合上,心想陸無憂不愧是……出身,黑吃黑用得可真熟。
等他們乘著新船往隨原府繼續進發時,賀蘭瓷在船艙裡一邊登記贓物,一邊輕聲道:“你家不是江湖幫派出身的嗎?這邊的幫派……”
陸無憂則正在按照他逼問的口供,畫晃州附近的幫派分布圖,隨口便答道:“我是名門正道出身,這種地方匪幫怎麼會認得。”
“這還有區別?”
陸無憂道:“當然,相提並論會讓我覺得很丟臉的。”
賀蘭瓷忍不住道:“但你看起來好熟練。”
陸無憂頭也不抬道:“因為我家還有一半是邪門歪道,不過已經從良了。”畫完圖,他也忍不住感慨道,“難怪晃州這麼窮,這鬼地方快自立了吧。就隨原府推官這個職位,我前面任命了三任,全請辭跑了,才會被蕭懷琸栽到我頭上,可真是辛苦他了。”
賀蘭瓷道:“那你怎麼打算的?”
陸無憂笑笑道:“安內必先攘外,先從剿匪開始吧。”
賀蘭瓷不由道:“……你是不是說反了?”
到隨原府之前,陸無憂又去好一通恐嚇,把一群大漢嚇得乖如鹌鹑,賀蘭瓷這邊總算統計完了,還稍微又有點暈船,所幸很快船便停了。
隨原府的渡口也是悽悽慘慘。
推官雖然官職不高,但在府衙裡也算是掌實權的,僅次於一府的知府、同知和通判,奈何新官到任,連個迎接的人都沒有。
下了船去驛站換馬,卻發現破破爛爛的驛站裡連匹馬都沒有,隻有一個看門的耳背老頭子:“啊?馬?馬都被騎走了!什麼?驛丞?跑了呀!”
剛才那個領頭大漢搓著手舔臉道:“大人,我們有馬,就拴在那邊的小林子裡。”
陸無憂:“……”
賀蘭瓷:“……”
這還真是官不如匪。
朝著隨原府府衙所在的原鄉城走近了,終於勉強感覺到人煙,到了城門口,遞上文書,城樓上才有人下來,客客氣氣道:“不知推官大人前來,卑職有失遠迎,不過後面這些是……”
陸無憂隨口道:“我請的護衛。”
大漢們立刻挺胸抬頭,趾高氣昂。
賀蘭瓷戴著帷帽,微微覺得有點羞恥。
來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後面滿身匪氣的人,道:“好、好的,卑職是隨原府的經歷趙磨,推官宅也為您打掃好了,請移駕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