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沒怎麼進過他的書房,因為她爹的書房裡間也是不大讓她進的,她認為可能算作私人領域。
但陸無憂顯然不很在意,他道:“你可以在這裡看,有什麼疑問隨時問我,也可以拿回你自己那邊的書房看,看完一起來找我。”
當初陸無憂問她想要什麼布局的,她小聲提過想要間書房,沒想到陸無憂十分爽快地便答應了。
賀蘭瓷抱起一摞文章,還是想確定一下:“你真的想讓我幫你看?”
陸無憂翻著手裡的冊子,頭也不抬道:“你不是平時挺自信的嗎?放心,這裡大部分文章,還沒有你在府上給你哥作的文章好,你隻需要把覺得寫得好的文章挑出來即可。如果有闲情的話,可以拿張紙,撕成小份,然後寫上你對那篇文章的意見,附在卷上。”他微微託著下巴仰首,笑道,“我們可以提前享受內閣票擬、批紅的樂趣。”
賀蘭瓷已經見慣了他的日常大逆不道,順便問道:“那你在做什麼?”
“翻翻經文,查查典籍,當然最重要的是看起居注……”陸無憂又翻了一頁,道,“相當繁瑣,本來以為修前朝的史會更麻煩,因為大量史籍在戰亂中遺失,得拼湊年份和事件。現在發覺,就算修先帝實錄這種資料極盡豐富的史也不容易,文書往來各地奏章就不說了,起居注是以日計的,看起來還挺累。當然,要是去做外起居注官倒是不錯……”
他見賀蘭瓷凝望過來,便又道:“你感興趣嗎?”
賀蘭瓷點點頭,她確實有點,因為她爹從來不跟她說公務上的事情,隻讓她安心做個大家閨秀,有時候晚上誊寫奏章,她去送些宵夜,她爹還會刻意掩住不讓她看。
雖然知道是朝堂機密,她也能理解,但難免會好奇。
陸無憂便笑了笑,對她招招手道:“那你文章先別看了,過來陪我看看,起居注我是帶不出來,但這邊都是尋常官員能查到的……我在看懷瑾太子的部分,還挺有意思的。”
先帝的懷瑾太子,倒確實是個讓人唏噓的人物。
大雍以雍為國號,年號則也統一以雍字開頭,比如現在就是雍順年,大家也習慣稱聖上為順帝,先帝年號為雍宣,故也叫宣帝,所以現在陸無憂修的便是宣帝實錄。
宣帝在位時間頗長,有一位極為出名的太子,是元皇後嫡出的,三歲便立為太子,深得帝寵。
內閣首輔親自給他開蒙,詹事府選的班底也各個是精挑細選、當世文傑,還特地命班師回朝的將領給他講解兵法,教導武藝,勢必要將他培養成位文韜武略驚世明君。
當然這位懷瑾太子也不負眾望,確實成了個懷瑾握瑜又驚才絕豔的太子。
Advertisement
他出口成章,才學出眾,性情溫而不懦,善而不軟,還繪得一手好山水畫,見過的人無不贊賞,並且不止文,他武亦十分出眾。
在郊祀的長雍獵苑,懷瑾太子策馬揚鞭、三箭連射的模樣至今還是上京一個傳說,畫卷廣為流傳,據傳那會所有高門貴女都想嫁去給他做太子妃,沒人懷疑他會繼承不了大統。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宣帝在位時間太長了,懷瑾太子業已娶妻生子,宣帝還沒有半點退位的意思,雙方漸生嫌隙。
也就在這時,出了個特別有名的案子——懷瑾太子謀逆案。
賀蘭瓷知道得並不很清楚,隻知道懷瑾太子死在這場謀逆案裡,可最後宣帝卻查出來,懷瑾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他並沒有真的想要謀逆。
於是,所有既得利益者——那些剩下的皇子,便都成了疑兇。
宣帝晚年疑心病相當重,又痛失愛子,當即下令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徹查此事,此案牽連甚廣,光是因此落罪的官員就大幾百,算上小吏可能近千,從中央到地方,宛若清洗。
至於皇子們更是落不著好,哪怕已經就藩的,也能被拽回來幽禁,甚至誅殺,一時朝中上下聞之色變。
也就是在這時,娶了繼後許皇後侄女的順帝才得以脫穎而出,於風雨飄搖之際,極為艱難地登上了皇位。
陸無憂指著手中冊子給賀蘭瓷看道:“……我覺得有意思是,都傳懷瑾太子是位多麼驚才絕豔的人物,但以史來看,他其實還挺囂張自負的。”
賀蘭瓷居然聽到他用這四個字評價別人,不由轉頭看他道:“……跟你比呢?”
陸無憂聞言,桃花眼當即便彎了下來,笑得妖裡妖氣的:“原來在賀蘭小姐心中,我這麼了不起?”
賀蘭瓷道:“我隻是聽你這麼評價別人……感覺很古怪。”
陸無憂將小冊子推過來,低下頭,人也湊近了一些,指尖指著其中幾行,眼睫輕顫道:“你自己過來看不就知道了,連射三箭為了射隻雕,除了炫技沒別的解釋了,他還特地轉回頭留姿勢給宮廷畫師繪圖……我可比他低調許多,好不好?這種雕蟲小技,我十歲就不屑用了。”
賀蘭瓷低下頭循著他的手指去看,平時沒誰闲到去讀先帝的史,大家都是越古越好。
眼見這典籍上竟真的如他所言,賀蘭瓷不由產生了一點興趣,隻是回過神來,剛想說話,一轉頭發現陸無憂的側顏近在咫尺,仿若呼吸可聞。
他繼續顫著長睫,翻到另一頁,又指給賀蘭瓷看:“這邊也是……看得我樂不可支,嗯?”意識到賀蘭瓷沒有反應,陸無憂也轉過頭去。
就發現賀蘭瓷正看著他一呆,有些慌忙移開視線。
陸無憂隻顧著帶她看趣事,沒留意此刻的距離確實有點過近了,那股淡淡的香氣便又飄了過來,他呼吸微滯,道:“……你用府裡的香露了嗎?”
賀蘭瓷搖頭道:“我習慣用皂角。”
皂角是這種味道的嗎?
陸無憂想去嗅,但又覺得大白天的不大合適,遲疑間賀蘭瓷已經站起身,似乎又想抱起那摞文章,他下意識拽住了她的衣角。
賀蘭瓷回頭道:“嗯?”
“這麼急著走,不再坐會?”
賀蘭瓷正覺得自己耽誤了他公務,聽見他的話,也一愣,這是什麼奇怪的邀請?
她站定道:“你是要我陪你一起看嗎?”
陸無憂道:“也不是不行,不過……”
他略掙扎了一下,沒掙扎多久,便將小冊子放到了一旁,接著隨手把桌案上其他東西也挪到一側,道:“我能聞聞你嗎?”
“嗯?聞什麼?”
賀蘭瓷一愣,陸無憂已經扶住了她的腰,將她輕輕抵在了桌案邊緣。
她雙手向後撐在了桌案上,還沒回神,便感覺到陸無憂緩緩將鼻尖湊到她頸項間,低低聞了一下,道:“我一直還挺好奇,你這到底是什麼味道。”
賀蘭瓷下意識抓住了手邊的墨錠,有一絲緊張道:“沒什麼味道啊。”
陸無憂的鼻息揮灑在她的頸側,鼻尖幾乎要抵到賀蘭瓷的下颌,又聞了聞道:“說不出來是什麼味道,但還挺香的,但我記得皂角好像不是……”
他說這話,聲音更是近得就在耳畔,從她的視角看去,陸無憂垂著眸子,竟似真的在認真研究。
可離得太近,她這會心跳速度已經有些加快。
賀蘭瓷往後躲了躲,幾乎坐到桌案上。
陸無憂抬起頭,看見了她的不自在,照理說他應該撤身,但這會念頭起得迅速且不講道理,且……她應該也算答應了吧。
賀蘭瓷剛一抬頭,就震驚地被陸無憂含住了唇。
——雖然她是不介意他親,但是沒說大白天在書房裡啊!
陸無憂這會徑直把她抵得坐上了桌案,身體前傾,擠進她並.攏的膝蓋中間,有些輕緩地吻著她的唇,約莫是顧忌到在大白天,也沒發出很大的聲響,但賀蘭瓷隻覺得異常糟糕。
對她而言,書房是相當莊重的地方,比之大庭廣眾還要誇張。
更何況,她還很擔心自己動作太大,會把桌案上的東西弄掉到地上。
但陸無憂顯然絲毫不在意,他扶著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的舔著她的唇,待她張口,又逗弄著舌尖嬉戲,像在玩什麼有趣的遊戲。
賀蘭瓷的呼吸都亂成了一團,撐著桌案的手臂都快立不住了。
陸無憂在親吻地間隙,貼著她的唇,語近呢喃道:“我之前就想說了,你第一次都知道抱住我的脖子,怎麼現在反倒這麼客氣……”說話間,他隔著衣料,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撐著那邊,說不定還沒有環住我的脖子穩,不信你試試……”
他氣息微微凌亂,語氣卻很循循善誘,仿佛是每日在教導她鍛煉一樣。
賀蘭瓷雖好學,但也沒想到會用到這種地方,脂粉色沉在眼波裡,她身不由己地抬起雙手,慢慢抱住了陸無憂的脖子。
陸無憂低笑了一聲,越發肆意地吻著她。
直到賀蘭瓷移動身軀時,不留神把放在一側的那摞文章碰落到地上,頓時隻聽一聲沉悶的重響,緊接著紙卷飛揚,散落一地。
賀蘭瓷這才尷尬無比地推開陸無憂,低頭去撿拾。
她悶著腦袋,喘氣道:“……你下次還是別在書房親我了。”
陸無憂低頭幫她一起撿,也有點喘,道:“……是不是更刺激了?”
賀蘭瓷:“……???”
陸無憂喉結滾了滾,緩聲道:“你不是想習慣嗎?刺激多了興許就不覺得刺激了。”他還補充道,“我剛才親得很溫柔了,我都沒有……”
賀蘭瓷終於忍不住打斷他:“……閉嘴!”
陸無憂默了聲,可又忍不住想笑,他笑得唇角彎彎,眼眸裡又綴起了似醉非醉的燦燦清輝,著實勾人,可惜無人欣賞。
“……咳咳,大不了下次不在書房裡親你了。”
賀蘭瓷把掉落的文章撿的差不多,血氣上湧的大腦才算緩下來,她還很怕有人誤闖進來,剛才抱著陸無憂,緊張得都快不會呼吸了。
“……你都不怕的嗎?”
陸無憂道:“怕什麼?”
賀蘭瓷道:“萬一有人……”
陸無憂笑道:“原來你在怕這個?我又不是感覺不到有人接近……”
賀蘭瓷這才想起這點,稍微心安一點,咬了咬唇道:“也不是不能,就是……”她總算又抱起那摞文章,“算了,我走了。”
說完,便快步離開了。
陸無憂看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又有點想笑。
***
雖然白天有些尷尬,但傍晚賀蘭瓷還是很認真地找陸無憂繼續鍛煉,增強體魄。
陸無憂原本還以為她是一時興起,出於對外表的迷惑認知,他會下意識覺得像她這樣身嬌體弱的小姑娘,堅持不了多久,但陸無憂倒也沒因此懈怠,隻在發現她一天天堅持下來後,更多了幾分認真。
“收到我妹妹的信了,她在路上有事耽擱了,可能會晚幾天到,不過……”
陸無憂打開了一個匣子,從裡面取出來幾樣東西,擺在桌上。
“……有我問家裡要,寄過來的東西。已經提前到了,你看能不能用?”
賀蘭瓷看著眼前稀奇古怪,看不出是什麼作用的物件,有些迷茫:“……這是什麼?”
陸無憂拿起其中一個類似多層手镯式的裝飾,道:“手伸出來。”
賀蘭瓷依言伸出手,一層層似石似玉的手镯套在了她白皙的腕上,倒也挺好看,雖然重量比想象中輕,但賀蘭瓷還是有些頗不適應,她輕輕搖晃手镯,發出的聲響卻很沉悶。
陸無憂道:“這是個可以載人飛高的機關,機括是下面那個兩顆的珠鏈,旋兩下便能飛出一根帶倒鉤的絲線,金石難斷,極為堅韌,飛出來會旋上兩圈,勾出某處後,你再旋兩下,它便會帶著你飛過去。第一次用可能不太熟練,要多用幾次。”
賀蘭瓷驚訝道:“還有這種東西?”
陸無憂道:“對,是我妹小時候的玩具。”
賀蘭瓷:“……”
陸無憂笑道:“你別小看了,這玩意勾住兩三個大人不成問題,就算落下懸崖也一樣能用。”他又解釋道,“過幾日宮中有宴,你既得诰命,隻怕也得去。進宮會搜身,匕首是帶不進去的,大內多少有點高手,所以紫竹也沒法跟著你。我不一定能時刻在你身邊,你多帶點防身的,這東西尋常人看隻會以為是個手镯。”
賀蘭瓷摸了摸腕上的東西,莫名覺得幾分安心。
“剩下幾樣用途各異,我再跟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