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打滿算一天,所有石料悉數買好,晚上和家裡通了電話,定下歸程。
又一日,師兄弟三人輕裝上陣,開著面包車在赤峰市區轉悠,先去人民商場,家裡人口多,禮物大包小包。丁漢白走哪兒都是大款,揣著錢夾四處結賬,丁爾和跟紀慎語真成了伙計,拎著袋子滿臉開心。
各色蒙古帽,丁漢白停下,想起自己也有壓箱底的一頂,是丁延壽第一次來內蒙給他買的。丁爾和也有,丁厚康給買的,算來算去,就紀慎語沒有。
丁家兩兄弟齊齊看著紀慎語,紀慎語頗覺不妙,稍不留神,腦袋一沉,被扣上一頂寶藍色的帽子。他梗著細脖,任那二人打量。
丁漢白壞嘛:“不太好看,拿那頂綴珠子的。”
丁爾和立即去拿,紀慎語忙說:“那是女式的!”
丁漢白打趣:“女式的怎麼了?你不是還穿過裙子、戴過假發嗎?齊劉海兒,長及胸口,抱起來甩我一臉。”
紀慎語上前堵丁漢白的嘴,摘下帽子就跑,跑幾步回個頭,竟有一絲舍不得。那種帽子他頭一回見,覺得新鮮,要不是那兩人作怪,他就能多試戴一下。
丁漢白眼看人跑遠,得意地喊來售貨員結賬。
這一上午逛街還不夠,三人整裝待發,終於去了牽腸掛肚的大草原。地界逐漸寬闊,草原已成雪原,遠遠地望見幾處蒙古包。
四面潔白,炊煙也是白的,紀慎語看花了眼,扒著車窗縮不回腦袋,激動地讓丁漢白看羊群,又讓丁爾和看駿馬。
丁漢白又提舊事:“應該在這兒學開車,沒樹可撞。”
紀慎語兜上帽子,蹬著毡靴,不搭理人,頭也不回地衝向白茫茫大地。他首觀奇景,幾乎迷了眼睛,一腳一坑,跌倒也覺不出痛,吶喊一聲,皆散在這片遼闊的土地裡。
“紀珍珠!”
紀慎語回頭,丁漢白從牧民那兒牽來兩匹高頭大馬,鬃毛飛揚,鐵蹄偶爾抬起。他還沒騎過馬,但頓時幻想出馳騁奔馳的姿態。
三人各一匹,起初隻敢慢慢地騎,好似狀元遊街。丁漢白和丁爾和都騎過,漸漸耐不住性子,牽緊韁繩便加快速度。紀慎語本不想跟,可緊張之下夾緊了馬肚,也飛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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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瘋狂顛簸,暖胃的奶茶都要吐出來,紀慎語“籲籲”地喊,漸漸與那二人產生距離。丁漢白凡事必要拔尖,一味揚鞭加速,將丁爾和也甩在身後。
夠快了,夠遠了,他一身寒氣減慢速度,馬蹄踏雪帶起白色的霧,回頭望時,紀慎語變成一個小點。他便在原地等,呼嘯的風雪折磨人,他忍著,等那一個小點靠近,面目逐漸清晰。
紀慎語羨慕道:“師哥,你騎得那麼快,像演電影。”
丁漢白問:“你想不想試試?我帶著你。”
他跳下,蹬上紀慎語的馬,隔著棉衣環抱住對方,那樣柔軟。牽扯韁繩,吼一聲令馬奔跑,有意無意地,用胸膛狠撞紀慎語的肩膀。
紀慎語張著嘴巴,冰雪灌進肺腑,可身體卻在顛簸中滾燙。一下下,他被丁漢白撞得魂飛天外,羊群,幹草垛,所經事物飛快後退,他陷在丁漢白的懷中一往直前。
天地漫長,時光永久,四手糾纏一截韁繩。
風也無言,雪也無言,一兩雙吹紅的眼睛。
馬兒停了,周遭茫茫萬物皆空,丁漢白喘著,翻身下馬在雪中艱難行走。尋到一片雪厚的地方,揚手展臂,接住紀慎語的飛撲。
他疲憊,也痛快,但各色情緒摻雜仍能生出一線壞心。接住對方的剎那膝蓋一軟,抱著紀慎語向後倒去,拍在雪地上,迫使紀慎語壓實他的心肝脾肺。
紀慎語驚呼,而後藏在帽中笑起來,骨碌到一邊,和丁漢白並排仰躺在雪面。天如藍水翡翠,地如無暇白玉,隻他們兩個沉浸其中,聽著彼此的呼吸。
丁漢白扭頭,伸手壓下紀慎語的帽子,露出紀慎語的側臉。“小紀,我第一回 是叫你小紀。”他說,“後來作弄人,喊你紀珍珠。”
紀慎語轉臉看他,雙頰凍紅,瞳仁兒透光。“師哥,我覺得你這兩天有些不一樣。”他猶豫,“也不對,最近總覺得你哪兒不一樣。”
丁漢白問:“煩我?”
紀慎語否認,瞥見丁漢白壓帽子的手,通紅。他摘下一隻手套,笨拙地側身給丁漢白套,棉花很多,有一點小。丁漢白任由擺置,一隻手暖了,說:“你那隻手冷不冷?”
不冷是假,紀慎語握拳,輕輕地笑。
丁漢白不壓帽子了,握住紀慎語那隻裸露在外的手,包裹得密不透風,說出的話絮絮叨叨:“你那本事太傷身,稍有不慎犯險,最壞那步可能致死致殘。即使平平安安,手藝學透,手指也磨爛虬結成死疤。你不害怕?不論前者,單說後者也不怕?你明明那麼怕疼,怎麼能忍受那樣的罪?”
紀慎語恍惚,喊一聲師哥。
丁漢白的嘆息融在雪裡:“我說了我犯賤,替你怕,為你疼。我罵過訓過的人不計其數,全是給自己出氣,讓自己順心。就你,一回回一句句,都他媽是為你操心。”
紀慎語驀地心慌,蜷縮胳膊要抽回手,這一動作惹得丁漢白側目,那眼神失落、生氣,噬人一般。丁漢白當然生氣,他一腔在乎給了這白眼狼,暗示不懂,反要拒他於千裡之外。
為什麼?
憑什麼?!
“珍珠。”他沉聲,笑裡藏刀,“景兒這麼好,師哥給你留個念。”
丁漢白說完,如虎豹伺獵,待紀慎語望來便繃身而起!強硬地,難以反抗地籠罩在紀慎語上方。最近反常?他何止最近反常,他一顆心翻覆烹煮,早不復當初。
“師哥?”紀慎語驚慌地叫他。
丁漢白沒應,直直俯身,冰冷的唇印上紀慎語輕啟的嘴,融化一片雪花。如他所幻想,攻入牙關,掠了舌頭,無情又多情地攪弄涎水至嗚咽哀鳴。
軟的,甜的,能叫人發瘋。
那小南蠻子兩眼睜大,吼叫掙扎,軟綿綿甩出一個耳光。丁漢白翻身躺倒,唇齒咂著甘冽滋味兒,目光如鉤似箭,將紀慎語牢牢釘在視野中央。
他猖狂大笑,下流又逍遙。
這草原,這人間,丁漢白想,總不算白來一遭。
第38章 師弟是吧?
風雪漸停, 丁漢白的頭腦也漸漸清醒, 然而越清醒越得意,有種為非作歹的畸形快意。他從雪地爬起, 望著跑出近百米的身影, 呼喚一聲, 隻見對方反跑得更快。
紀慎語從當時驚駭到眼下冷靜,已經說不出是何種心情。踏雪搖晃, 嘴巴似乎殘存餘溫, 而頭緒如漫天雪花,理不清辨不明。
跑著跑著, 他終於崩潰跪地, 捂住臉面顫抖起來。
丁漢白親了他, 用嘴唇觸碰他的嘴唇。
他的所有認知、所有既定觀念被那一吻敲碎,唇碾著唇,舌頭勾著舌頭,怎麼能……他放下手, 想不通丁漢白怎麼能那樣做?馬蹄聲入耳, 他知道丁漢白追了上來, 聽得見丁漢白一聲聲叫他。
紀珍珠,這名字他討厭過,在一開始。
可從沒像此刻這般,聽見就覺得恐懼。
丁漢白任著性子耍完流氓,追上,下馬將紀慎語拎起。“珍珠?”他手中一空, 紀慎語掙開繼續跑,他伸手攔,審時度勢地道歉。
他算是明白心口不一的感覺,嘴上念叨著“對不起”,心中卻八匹馬都追不回,毫無悔意。紀慎語叫他半抱著,慌得像被痛踩尾巴的野貓,防備心和拳頭獠牙一並發揮。
丁漢白低吼:“我放開你,別鬧騰。”緩緩放開手,怪舍不得,明明前幾天還與他同寢酣睡,可對方此刻沒有半分留戀他的懷抱。
紀慎語心亂如麻,衝出去幾步,回身,掙扎著求一線希望:“你那會兒癔症,一定是把我當成誰了,對麼?”
丁漢白答得幹脆:“不是。”
紀慎語陡地失控:“就是!一定是!”他連連後退,靴子後跟鏘起一片冰漬,“是商敏汝,還是烏諾敏……是誰都行,反正不是我。”
丁漢白問:“是誰都行?我親誰都行?”
他不給紀慎語時間回答,無賴地說:“你不是覺得我最近反常麼?現在該明白了,因為我藏著這點心思,我想親的就是你。親你的那刻我真後悔,人間還有這種好滋味兒,我怎麼那麼能忍?”
紀慎語臉面通紅,凍的,卻又陣陣發燙。他心已潰敗,身體仍直挺挺地站著,丁漢白朝他走來,擁抱他,他實在不明白,他們明明是師兄弟……是同一性別的男人。
渾蛋王八蛋,他嗫嚅。
丁漢白低頭看他,他又掉下一顆眼淚。
“珍珠……”丁漢白說,“是我不好,我們先回去,一哭小心凍傷臉。”也許他壞到了極點,可紀慎語的一滴淚砸下,讓他壞透的心髒生出片刻仁慈。哄著,抱對方上馬,不敢再用胸膛猛撞,隻能揮著馬鞭肆虐。
他們二人終於歸來,丁爾和早在蒙古包喝完三碗羊奶。回赤峰市區,期間紀慎語縮在車後排發呆,瞥見那頂藍色蒙古帽,恨不得開窗扔出去。不止蒙古帽,金書籤、琥珀墜子,他都要歸還丁漢白。
就這樣計劃著,自認為可以與之割裂,下車上樓,坐入告別的宴席,紀慎語失了魂魄般不發一言。夜裡,他收拾行李,卷被子去另一間臥室睡覺。
丁漢白靠著床頭,叮囑:“白天躺雪地上可能著涼,蓋好被子。”
紀慎語咬牙切齒,還有臉提躺雪地上?!那擁抱,那壓下他帽子的手指,那籠罩他時勢在必得的笑,回想起來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扔下行李衝到床邊,將被子蒙住丁漢白,拳打腳踢。丁漢白毫不反抗,坐直任他發泄,他又沒出息地想起丁漢白為他和劫匪拼命,想起丁漢白不打招呼接他放學,想起丁漢白脫下外套,為他擦幹淋漓的雙腳。
回憶開閘,有開頭,無盡頭,總歸這人對他的好更多。紀慎語停下手,一派頹然,伸手拽下被子,想看看丁漢白被他打傷沒有。
丁漢白仰面看他,他說:“以後別對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