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出市區了。”丁漢白說,“得坐長途汽車,不過屬於市區周邊郊區,以後發展起來囊括到市區裡,肯定會通公交車。”
到達時日頭正好,郊區路旁種什麼的都有,竟然還有成片的向日葵。汽車開入潼村,繞來繞去並無特別,最後停在一家包子鋪前。
羊肉包子,丁漢白熄火打牙祭,紀慎語跟著填肚子。
這兒不能跟市區相比,但老板的手藝卻十分好,他們吃包子的工夫生意沒停,總有人來買。不過可口的包子不足以安撫丁漢白,他煩道:“這兒有什麼好的?風景也就那樣。”
紀慎語理虧噤聲,老板插話:“村後面風景好,有河有樹林,連著護城河呢。”
丁漢白與對方闲聊:“連著護城河,那以後的發展錯不了,村民們一般都忙什麼?我看路上人不太多。”
老板說:“現在沒人種地,原來村裡有個瓷窯,把整個村都能養活住,後來瓷窯不幹了,大家隻能自己想招兒。”
樹挪死人挪活,丁漢白沒覺得可惜,一抬頭卻發現紀慎語愣著。不光愣,雙目中透出極大的失落與不安,好事落空抑或美夢破碎,就這個模樣。
紀慎語當然失落,瓷窯不幹了,那他來這趟有什麼意義?更為關鍵的是,以後要去哪兒找新的、信得過的瓷窯,那個佟沛帆又會在哪兒?
包子好吃,他卻無心再吃,接下來走到村後面,找到了廢棄許久的瓷窯。鐵門敞著,有幾個小孩兒在裡面奔跑追逐,這裡儼然成為孩子們撒歡的一隅。
他還沒進,丁漢白反倒興趣濃厚,手臂搭著外套闊步而入,把嬉鬧的小孩兒嚇著,全部匆匆逃離。紀慎語跟上,將裡外的窯室火膛、蒙塵的陶瓷碎片、久廢無人的辦公室細看一遍,猜測至少廢置一年了。
丁漢白撿起一片,吹灰拂塵,那瓷片燒得比他想象中要好。
晃眼中午已過,從瓷窯離開見到村後的河。車停在河邊,這一片小坡上的草還未黃盡,後面樹林中的樹已經紅的紅,金的金。
丁漢白靠著車頭吹秋風,目光追隨河面的潋滟波光,捏一把石頭子,擲水裡“咚”一聲,蕩起好看的漣漪。再好看的景致也有看厭的時候,他轉去看沿河慢走的紀慎語,納悶兒這孩子在消沉什麼?
來也來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難不成暗自約了女同學,人家放他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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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漢白幻想許多,又拋出一粒石頭子,很有準頭地砸在紀慎語屁股上。小時候都這麼玩兒,他騙姜廷恩砸眼睛,嚇得姜廷恩捂眼,結果屁股中招。
可是石頭子落下,紀慎語還沒回神。
丁漢白又扔一粒,剛才砸左邊那瓣,這回砸右邊那瓣,秋光把紀慎語整個人照亮,他卻想起那次在窗外偷看,看見對方隱在暗處的圓丘。
畫面越想越清晰,想得手上失去準頭。
紀慎語膝彎一痛,向前一大步踩進水裡,為避免摔倒連撲幾步才穩住平衡。河水很涼,他瞬間回神,驚覺自己癔症那麼半天。回頭看丁漢白笑得前仰後合,在那片笑聲裡忽然想開了。
窯廠沒了,又不是天塌了。
師父說過,困難都有用,就是師父太多,記不清是哪個師父說的了。想到這兒,紀慎語也樂起來,趟著水回到坡上,把湿透的白球鞋放車頭晾著,自己坐上去,卷著褲腳亂甩。
丁漢白被那白淨的、湿淋淋的雙腳甩到水,伸手去捉又怕把手也沾湿,幹脆脫下外套展開一包。紀慎語老實了,安生坐著,丁漢白用外套把他的腳擦幹,擦完任外套掉在地上。
“師哥,你不要了?”
“都給你擦腳了,不要了。”
“我腳又不臭……”
紀慎語踩上球鞋,腳等於白擦,他撿起外套拍淨疊好放進車裡,準備回家給對方洗一遍。放好衣服,注意到車鑰匙圈掛著個指肚大的玉貓,目光又從插著的車鑰匙移到方向盤,忍不住伸手摸一摸,按按喇叭。
紀芳許答應過讓他學車,他想學。
丁漢白回身把紀慎語看穿,反正這地界寬敞,閉著眼也不會撞到人,要不教教他?開門上車,他讓紀慎語認真記,怎麼掛擋變速,離合什麼時候踩、什麼時候松,手剎怎麼用……教學方式不變,講完氣兒都不喘,直接:“重復。”
紀慎語重復,一條沒錯,丁延壽整天誇他聰明,他姑且擔得起。
調換位置,丁漢白坐進副駕,儼然教練姿態。而紀慎語第一次坐駕駛位,握住方向盤興奮又緊張,打著火,猶豫道:“你不系安全帶嗎?”
丁漢白說:“不用。”
紀慎語不好意思道:“你那麼信任我?”
丁漢白白他:“萬一你開河裡,系安全帶耽誤我逃生。”
紀慎語再沒話問,按照現學的做,但車身一啟動他猛然踩下剎車。啪的一聲,丁漢白的大手拍在儀表臺上:“你開車還是蹿車?”
剛才完全是條件反射,也因為第一次所以格外慌張,紀慎語有了分寸,再次啟動,緊緊攥著方向盤駕駛起來。
可他不敢拐彎,隻一味前進,丁漢白伸過手包裹住他的,才右拐成功。他繃著神經開,逐漸敢自己拐彎了,隻是拐得太狠,身體都傾斜靠住車門。
連續拐了幾次,眼看離樹林越來越近。“師哥,我是不是開得不直?”他發現整個車在隱隱斜著靠近樹林,慌了,“師哥?師哥,你過來……”
丁漢白愁道:“我怎麼過去,要不你先停。”
於是紀慎語用力一踩,汽車全速飛馳起來,丁漢白在他耳邊大吼:“你們姓紀的管踩油門叫停啊!”
紀慎語已經慌不擇路,早不記得姓甚名誰,明明手腳冰涼,可額頭又一層細汗。什麼都晚了,兩隻腳亂踩一氣,完全顧不上配合,撲通一顛,開著車蹿過一排草叢。
“師哥!”他大喊。
丁漢白撲來拽緊手剎,車頭撞向大樹的那一刻松開,抱住紀慎語往副駕傾斜。那動靜算不上石破天驚,但也叫人膽戰心驚了,一聲悶哼,紀慎語沒卻覺出痛,反覺出溫暖。
良久,他從丁漢白懷裡抬頭,對方擰著身體,後背撞在儀表盤上,擋住了所有慣性與衝擊。他兩眼一黑,在他這兒,丁漢白是個冷不得熱不得的主兒,狠命一撞擋下災……豈不是欠下天大的人情?
他不敢看丁漢白的眼睛,復又垂下頭,想默默爬走。
偏偏丁漢白摁著他:“謝謝都不說?”
紀慎語情緒復雜:“謝謝……對不起。”
丁漢白呼一口氣,後背腫著,火辣辣的疼,還泰然自若端詳對方這模樣。一句對不起怎麼夠,他得加碼:“以後我爸再說你聰明,你要站起來說——我是笨蛋。”
紀慎語點點頭,估計丁漢白說什麼他都應。
車沒報廢,保險槓撞掉了而已,丁漢白帶著傷痛開車回家,路上才發覺嚴重性。動不動熄火,還隱隱冒煙,瞥一眼副駕駛,紀慎語垂眸抱著他的外套,一副犯錯後大氣不敢出的德行。
他細細一捋:沒見到心儀的女同學、踩河水裡、撞車受驚……太可憐了,可憐得他好想放聲大笑。
顛簸地回到市區,等到家熄火時車轟隆一聲,鬧脾氣。他們倆進院見大客廳亮著,凝神一聽,丁延壽和姜漱柳已經回來了!
“師哥,車、車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丁漢白還沒說完,姜漱柳看見他們,大呼一聲像看見鬼。不怪他媽一驚一乍,撞車後折騰半天,他們倆衣髒手油,格外狼狽。
這時姜採薇從外面回來:“姐夫,車被撞壞了!”
眼看根本瞞不住,紀慎語垂著腦袋上前一步,要主動坦白,驀地肩上一沉,丁漢白將他扒拉回去。“爸,”丁漢白說,“我開車出去玩兒,不小心撞了。”
紀慎語急急看向對方,丁漢白又說:“明天我就去修,能不能先吃飯啊,餓死了。”
丁延壽開始訓人,丁漢白充耳不聞,進屋,擦擦手就坐下吃飯。紀慎語心情錯雜,洗手端菜,等落座時丁延壽仍然在罵丁漢白。
他鼓起勇氣說:“師父,別訓師哥了。”
不料丁延壽反衝丁漢白說:“你還帶著慎語?二十了還一點譜兒都沒有,你自己傷著當教訓,萬一今天事故嚴重,慎語受傷,我怎麼跟芳許交代?!”
丁漢白大口吃飯:“下次注意,放心吧,我又不傻。”
丁延壽最煩他這渾不在意的態度:“你就是仗著自己不傻才胡來!”話鋒一轉,另尋靠譜苗子,“等慎語歲數合適就馬上學車,聰明?光聰明不夠!得慎語這樣聰明又穩當才行,你真氣死我!”
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桌上靜了,訓斥完了。
這時紀慎語站起來,紅著臉說:“我是笨蛋。”
第25章 瘦西湖的水是珍珠的淚。
丁漢白險些把飯噴一圓桌, 而硬生生憋住的後果就是嗆進嗓子, 他咳起來,從一小聲變成一大聲, 逐漸劇烈, 快要咳出肺管子。
其他人顧不上思考紀慎語什麼情況, 姜漱柳倒水,姜採薇拍背, 丁延壽嚇得停止訓斥, 全將注意力凝聚在丁漢白身上。
而丁漢白咳得地動天搖,目光卻穩如泰山地留在紀慎語那裡, 含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又摻著難以言喻的稀罕。這小南蠻子太有意思, 居然當真了,並且還照著做,他慢慢平復,擦擦嘴灌一口熱茶, 吐出倆字——“笨蛋。”
紀慎語重新坐下, 一腦袋栽碗裡, 將蜜瓜小棗飯吃得粒米不剩。餓太久了,還想再來一碗,可是師父師母的表情那麼嚴肅,他便忍住。
姜採薇小腿一疼,扭臉看丁漢白。
丁漢白朝紀慎語努嘴,並用眼神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