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簡松意懷裡抱著的塑料袋:“就這麼抱著,不打算還我了?”
簡松意這時候不講理的脾氣倒是上來了:“本來就是我的,為什麼還給你?”
“你送我的。”
“送人了就不能要回來了?”
“……能,你想要什麼都能。”
柏淮低著頭,無奈地笑了一下。
這個速寫本,是簡松意五六歲的時候買的,後來被柏淮無意間翻到,就要了過去,簡松意想著上面有他爸爸的批注,也就沒多想,送給他了。
柏淮後來就一直一直帶著,這承載著他這輩子最在意的兩個人的回憶,格外珍貴,所以王山偷走的時候,他罕見地失態發了火。
而更讓他覺得不安的,是裡面藏著的他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自己對簡松意的喜歡,變了,變成那種想守著他過一輩子的喜歡。
起初,是懵懂的。
等他第一次出現Alpha的特徵的時候,那份懵懂就變得不安起來。
雖然這十幾年,他也沒把自己當成Omega那樣來生活,但是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Alpha,讓他意識到他和簡松意之間,多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銅牆鐵壁。
Alpha和Alpha在一起,無論是道德輿論,還是政策限制,都受到歧視。
最關鍵的是,在十三四歲的年齡,正是男孩兒情竇初開的年紀,有意無意間,他總是會聽到別人說,哪個好看的Omega又給簡松意表了白,看上去似乎很登對。
而那時候的簡松意,是最孔雀開屏的年紀,張揚得不得了,總說著,他要當最A的A,娶最甜的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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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柏淮第一次聞見自己身上屬於Alpha的信息素的時候,那份酸甜的隱秘心思,變得苦澀至極。
他怕自己這份一廂情願的喜歡帶給這個少年非議和爭論,也怕這份被世俗偏見的喜歡讓這個少年覺得負擔和厭惡。
他覺得這是個秘密,能藏一輩子,他實在苦,就在那個本子上寫下了那句話。
寫下的時候,不巧被王山看見了。
那天晚上,王山偷了本子,說要公之於眾,說要給簡松意看看,他以為是兄弟的人實際上懷有怎樣的齷齪心思。
爭執之中,被扔下了樓。
樓下是一片灌木叢和矮樹林,柏淮打著電筒,找了一整夜,手上和腳踝被劃得全是口子,卻始終沒有找到。
還沒來得及合眼,又聽說簡松意急性腸胃炎,他爸媽都不在家,急匆匆地請了假,趕去醫院,守了一天,剛回到學校,王山跳樓了。
而當天晚上,他進入正式分化,因為是頂級的Alpha,分化的過程異常壓抑痛苦,也沒有父親陪在他身邊,告訴他怎麼當一個Alpha。
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不敢讓任何人發現,更不敢告訴簡松意。臥室的牆壁,因為一次又一次痛苦地錘牆發泄,掉了漆,染了血。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淡漠如常,隱藏了一切信息素,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簡松意以為是王山跳樓刺激了他。
他沒有否認,他覺得一切都可以藏住,直到他去看了王山。
王山當時笑得陰冷又悲哀:“柏淮,你以為這種事是藏得住的嗎?藏不住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我就想親眼看看你是怎麼藏不住的,然後你最在意的好兄弟又是怎麼嫌你齷齪惡心的。老天爺還是很公平,誰都不會放過。”
那天柏淮出了病房,問簡松意的第一句話就是:“簡松意,我對於你來說,是什麼。”
當時的簡松意毫不猶豫:“哥們兒啊,一輩子的哥們兒,比親兄弟還親。”
柏淮當時笑了笑,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然後第二天就走了,什麼也沒帶,隻帶走了那盆小雪松。
他答應自己的父親,放棄從醫,讀文從政,條件就是轉去北城,連戶口一起轉,並沒有再回來的打算。
如果那份喜歡藏不住,那就走吧,鬧到兩敗俱傷的難堪,不如變成回憶裡一份美好的遺憾,說不定有一天,我不喜歡你了,就又回來了。
後來,果然回來了。
可是不是因為不再喜歡,而是因為太喜歡,喜歡到分離三年斬斷一切聯系卻依然喜歡,喜歡到覺得一切其他的都不再重要,隻要能看見你,陪著你就好。
我曾做好了一切最壞的打算。
而如今能說出這份漫長孤獨的喜歡,還能和你安靜地坐在一起,看車燈劃破夜色,路過這座我們從小一起生活的城市,於我來說,就已經沒什麼不好知足。
這些就是柏淮的心思。
他偏頭看向窗外。
突然笑道:“簡松意,除了這次,我好像還沒輸過。”
好像是。
簡松意想了想,從小到大,除了這次月考,柏淮就沒有輸過。
他什麼都是最好的,從來都是,優秀到令人發指。
而如果這次不是因為自己,他或許也不會輸。
簡松意偏頭看向另一側窗外:“對不起。”
柏淮本來想說,沒什麼對不起的,喜歡你這件事,輸了就輸了,輸得心甘情願。
但他始終沒有開口。
簡松意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氣,濃濃的白霧,擋住車窗倒映出的他的通紅眼角。
他沒有說的是,那句對不起,是因為如果他不那麼遲鈍魯莽和自以為是,這麼多年,柏淮會不會少嘗些苦。
深秋的夜,霧氣濃重,迷蒙地湧淌在這個城市裡,馳掠過夜色,身後隻剩一片又一片模糊的影子。
車窗上,隱隱綽綽地映照著身後的人,隻可惜太模糊,沒能看明白對方的心思。
隻餘下一室沉默。
車停。
下車,分別。
簡松意突然轉身叫住柏淮:“你沒有其他想說的嗎?”
柏淮頓住,沒有轉身,隻是淡淡道:“有,很多,可是我怕你不愛聽。”
“柏淮,你怎麼老是這樣呢?你怎麼就這麼能藏事呢?我和你不一樣,我藏不住事,所以也不會猜別人的心思。你這樣,我真的煩死你了。”
簡松意深深吐出一口氣,想氤氲掉眼角的霧氣。
“也煩我自己,跟個傻子一樣,這麼多年居然什麼都沒發現,還怨你,怪你,氣你,還以為你喜歡別人,還天天哥倆好,還問你是不是暗戀我,還……反正我就是個傻逼。”
喉頭滾動:“所以,我們今天,能不能把話說明白。”
柏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肩膀的線條僵直:“我以為,你說對不起,我們就是把話說明白了。”
“明白個屁。”簡松意被柏淮氣得爆粗口,“怎麼就說明白了?說明白什麼了?你到底是不是喜歡我?什麼時候喜歡的我?為什麼喜歡我?又喜歡我什麼?哪個問題你說明白了?你怎麼就這麼能委屈自己呢?把那些話說出來,讓我愧疚一下,難受一下,委屈委屈我,不行嗎?”
簡松意的眼角更紅了。
脾氣還是這麼差,沒耐性,愛炸毛,兇巴巴的,一身的刺兒。
偏偏不知道藏起自己軟乎乎的小肚子。
怎麼能讓人不喜歡。
柏淮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身,向前一步,站到簡松意跟前咫尺的距離,垂眸,迎上他的雙眼,目光溫柔,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卻擲地有聲,篤定而深情。
“是,我喜歡你。”
“什麼時候喜歡的,不記得了,可能從一開始就很喜歡。”
“喜歡你是因為你是簡松意。”
“喜歡你的全部。”
“問題都說明白了。”
“我很能受委屈,所以委屈你一下都不行。”
“這麼看來,我以後應該會很疼你,寵你,對你很好很好,所以想讓你當我男朋友,你看行不行?”
第49章 Chapter 49
逼著柏淮說明白的是簡松意。
真說明白了害臊的還是簡松意。
簡松意就是見不得柏淮把酸的苦的都自己咽了, 隻把甜的那一份兒,掏出來,給別人。
他想知道柏淮的酸和苦, 想幫著他扛。
但是他沒想到柏淮這人, 這麼會,他有點扛不住。
夜色裡,借著路燈掩映,柏淮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溫柔得不像話, 似乎是想把簡松意溺死。
以至於簡松意聽完後,第一反應居然是轉身就跑。
結果沒跑掉。
被柏淮一把捉住,摟著腰扣了回來, 好笑道:“你跑什麼跑?你讓我說的, 我說了你又跑?耍賴皮?”
簡松意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認命般地把腦袋抵在柏淮的肩上, 吞吞吐吐道:“我……我覺得……可能不太行。”
柏淮也不著急,隻是扣著他的腰,免得他又跑了, 然後溫聲問道:“你說說, 怎麼不太行。”
“還是有一點,我沒想明白,我以前是個Alpha呀, 你去北城的時候, 應該也是Alpha了吧,你怎麼能還喜歡我呢?我本來以為……”
“以為什麼?”
“本來以為你是回來後看我變成Omega了,沒見過我這麼有魅力又好看的Omega, 然後信息素契合度又高,所以才……”
“才對你見色起了意?”柏淮輕笑, “我在你眼裡就是這種人?”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簡松意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抵著柏淮的肩,恨不得一輩子不把腦袋露出來見人。
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兩個Alpha又沒有未來,你怎麼還敢喜歡我?”
“我喜歡你,和你是Alpha還是Omega,有什麼關系?我說了,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簡松意。”
簡松意嘟囔道:“那萬一還有別的簡松意呢?”
柏淮也不知道是該生氣這個人傻得可以,還是笑這個人傻得可愛。
隻能在他耳邊耐著性子,低聲溫柔地解釋道:“這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簡松意,哪怕和你長得一樣,叫一樣的名字,有一樣的壞脾氣,都不是簡松意。因為沒有第二個人,被我哄了十幾年,照顧了十幾年,慣了十幾年,也沒有第二個人,陪我走了這十幾年,知道我所有的苦,所有的孤獨,然後很傻很傻的把他覺得好的都塞給我,甚至還迷信地想要分一半運氣給我。所以我喜歡你,也隻喜歡你,因為隻有你是我的簡松意。”
我年少所有的溫柔和強硬,都給了你,所有的甜和苦,也都給了你,早就沒有餘力再去喜歡別人,也再沒有人,在我心中比得上你的萬分之一。
“而且親都親過了,簡松意,你得對我負責才行。”
簡松意急了:“明明是你親我的,要負責也是你對我負責!”
“好,沒問題,我負責。”
聲音壓著輕笑。
“……”
簡松意反應過來自己鑽套子了,惱羞成怒,不說話了。
就被柏淮抱著,額頭抵著他的肩,聞著他身上幹淨清冷的味道,藏住眼角的潮氣。
柏淮太好了,好到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不辜負這麼多年的深情。
他想說行,可是又覺得這樣實在太不負責任,他意識到柏淮喜歡自己,也不過才短短兩三天,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又哪裡有餘力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柏淮,是不是喜歡到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輩子。
可是如果說不行。
他又說不出口。
沒有其他原因,就是不想,很不想。
他怕自己一個沒表達好,又讓柏淮難過了,他已經讓柏淮難過了這麼多年,哪怕再讓他難過一下,都是罪大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