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幾乎同時說話。
許雅萍:“他怎麼可能會想好好學習,這是許盛那小子會說的話嗎?!我當時就應該反應過來的,我怎麼就麼想到呢。”
邵湛說完,把鑰匙插進門鎖裡。
許雅萍聽到動靜,整個人僵住:“怎麼辦……他、他他他回來了。”
閨蜜聽完所有線索之後咽了口口水道:“會不會,是髒東西上身?”她想來想去隻有這麼一種可能。
邵湛進門的一瞬間,許雅萍已經掛了電話,女人坐在沙發上,瞳孔微顫,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邵湛覺得有奇怪,但沒有深究,他把手裡的飲料遞過去:“給你。”
許雅萍坐在客廳沙發上,窗外夜黑風高,四面湧進來的風打在玻璃窗上,打出驚悚的“呼”聲。這股冷風像是從四周各個角落鑽了進來,吹得她手腳發涼。
許雅萍仿佛置身恐怖故事女主角。
她感覺周遭危機四伏!
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玄幻起來,讓人看不透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少年臉上那片冷然此刻在她眼裡都成了陰森!
更別提少年細長的手指間勾著塑料袋,把芒果奶昔遞到了她面前。
許雅萍:“……”
她,不敢接。
這杯芒果奶昔,看起來不再是一杯普通的芒果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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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也敏銳地察覺到許雅萍好像有點怕他。
但是這個認知來得太莫名,他正想說什麼,許雅萍極快地伸手把塑料袋接了過來,強顏歡笑道:“謝謝,現在挺晚的了,你早點洗牙刷臉,不是,刷牙洗臉,早點休息吧。”
“……”
也行。
邵湛怕她又想叫住他聊點什麼,不如早點回房間休息,減少接觸。
邵湛垂下手:“我回房間了。”
邵湛進了臥室,絲毫不知許雅萍看著他進臥室的眼神,是多麼的復雜、慌張、驚恐。
許雅萍沒忍住,在邵湛進臥室之後鼓起勇氣將臥室門推開一道縫,隻見許盛背對著她,翻開一張試卷,坐姿筆挺,少年對著卷子時專注的眼神是那麼的認真和陌生。雖然“許盛”全程都沒有回頭,但她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被人上下打量的感覺,她總覺得在“許盛”身體裡的另一個人正在看著她。
許雅萍越看心裡就越慌。
邵湛洗完澡打算寫兩張卷子再睡,第二套試卷寫到最後一題的時候,他隱約聽見客廳響起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腳步聲來來回回地、最後停在他臥室門口。
許盛媽媽這個點打掃衛生麼?
邵湛覺得吵。
一般來說他算題的時候很不喜歡被人打擾,許盛除外。
邵湛筆尖一頓,題目算到最關鍵的步驟,正要繼續往下推算,臥室門卻“砰”地一下被人推開!
他皺起眉,抬眼看過去,卻見許雅萍手裡高高舉著掃帚,一臉防備地站在臥室門口。女人頭發凌亂,由於害怕、胸口劇烈起伏,她在門口徘徊很久,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推開門大喊:“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跟你拼了!”
“……”
饒是邵湛這種冷靜自持的性格也架不住面前這場面帶來的衝擊力,這場景實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邵湛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半,他在男朋友的身體裡寫試卷,他男朋友的媽媽正站在門口,舉著掃帚要跟他同歸於盡。
邵湛勾著指間的筆轉了一圈,想叫阿姨,話到嘴邊,生硬地轉成了一句“媽”:“媽,你這是幹什麼。”
任誰大半夜地發現自己的兒子不是自己兒子了,都沒法不害怕,但是對許盛的擔心戰勝了害怕的心情,許雅萍道:“別喊我媽——你不是我兒子!你的字和小盛不一樣,小盛知道我芒果過敏,絕不可能給我買什麼芒果奶昔,你到底是誰?!”
邵湛:“……”
邵湛腦子裡懵了一瞬。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翻車。
他和許盛互換過很多次,什麼場面都碰見過,原本想著假期十幾天,隻要多注意應該沒什麼問題,然而他算漏了一點:許雅萍畢竟是許盛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人。
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他很難掩藏。
更別提許雅萍這幾天一直在家裡,危險系數增強,暴露可能隻是一句話的事。
許雅萍原先不是很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但現在現實擺在她面前,讓她不得不相信。她喊完,見書桌前的少年長腿伸展開,垂著眼、眼底沒什麼溫度地定定看著她,許雅萍立馬慫了,她語調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問:“你,你是不是在人間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
邵湛不知道怎麼說,試圖打斷她:“其實……”
許雅萍:“你說出來,別傷害我的孩子,我可以盡力滿足你。”
邵湛看上去還是一副冷冰冰波瀾不驚的樣子,實則心裡早在翻江倒海。
被許雅萍盯著,他也沒辦法拿手機給許盛發消息,而且就算現在發消息把他喊過來也沒用,許盛過來了要怎麼說?總不能指著“邵湛”說阿姨這才是你兒子。
他在孟國偉辦公室裡面對月考成績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麼崩潰。
短短幾分鍾,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許雅萍握緊手中的掃帚:“你把我孩子怎麼了,你不要逼我。”
邵湛腦海裡閃過很多不同的說辭,但哪一種都沒辦法解決現在的情況。
他現在的崩潰程度不亞於許雅萍。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可能都不會信,”邵湛最後起身,在許雅萍的目光下一步步朝她走過去,“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我就實話告訴你。”
他走上前一步,許雅萍就往後退一步。
邵湛發現他可能是和許盛在一起久了,思維發散能力增強不少,他最後站在許雅萍面前,等到許雅萍退無可退,他才有些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沒錯,我其實是許盛的第二人格。”
現在這個情況,沒有比精神分裂更好的解釋方法,邵湛說完之後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從精神學的角度說,這也叫分裂型人格障礙。”
第二人格這個詞一出,許雅萍徹底傻眼了。
許雅萍:“……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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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進屋之後,捏著半條糖倚著門板在玄關處坐了很久,嘴裡的糖吃完,舌尖還有一點甜味兒。
最後分開那會兒七班的人都在。
侯俊聽說“許盛”也坐地鐵回去,剛好順路,硬是拉著邵湛一塊兒去車站,於是兩人沒有獨處的時間,邵湛走之前隻對他說:“伸手。”
然後把剩下的半條糖塞在了他手裡。
煙花落幕,他看著邵湛給許雅萍打電話,腦子裡幾句話反復盤旋,直到現在也還在轉著,最後停在一句:很喜歡畫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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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聲漸歇,外面的空氣變得異常沉悶稀薄,是要變天的前兆。夜空中懸著一片灰色的布,灰壓壓地壓下來。
第二人格雖然是隨口胡扯的話。
但是兩分鍾後,邵湛和許雅萍面對面坐著,聽見許雅萍不知所措地問:“為什麼會……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會這樣?”
邵湛想到煙花下許盛的表情,突然發現他作為“許盛”的“第二人格”,真有些話想對許雅萍說。
半晌,邵湛說:“一年多以前。”
“從他聽見你打電話,知道你處境困難,不忍心再跟你鬧開始。”
許雅萍愣住。
怎麼也沒想到會聽見這個答案。
“他很喜歡畫畫。”
“你找工作的時候,他偷偷幫你填了報名表讓你去試試。”
邵湛用的這件事是許雅萍之前在餐桌上自己提過的事,作為“第二人格”視角,他說話一針見血,比許雅萍這個當事人看得更透徹:“走哪條路都會遇到很多無法預料的困難,但他沒有成為你的第一個阻礙。”
“第二人格”話並不多,但是切入點精準。
精準到許雅萍完全被他帶著走,在心裡反問自己:可是我呢?我做了什麼?
出於長輩身份,許雅萍其實一直沒有把“許盛喜歡畫畫”這件事當回事,她可以把自己的“期望”強加在他身上,並覺得理所當然。
她覺得畫畫不穩當,難走,所以她成了那條路上的第一道難關。
少年坐在她對面,語調冷淡,他實在和許盛相差太大了,但是她潛意識察覺到面前的人的的確確和許盛之間有某個難以言喻的鏈接點,恍惚間,她仿佛轉回到一年前。
那天,同樣是暴雨前夕,窗外也是陰沉沉地變了天。
第九十二章
許雅萍被“第二人格”說得啞口無言, 剛才那句內心的反問一下戳中了她, 她下意識逃避, 卻發現根本躲不開。第二人格像一個旁觀視角, 看到的都是她沒能看到的事情, 她避無可避:“你、你們這種情況出現多久了,要怎麼才能恢復正常?”
邵湛也想過這個問題,他推測:“隻要他自己想回來,我應該很快就會消失。”
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很符合一個人格分裂患者的症狀。
許雅萍:“……”
許雅萍聽說過人格分裂的故事,他們好像都有自己的名字:“你也有自己的名字嗎。”
邵湛表情凝固兩秒。
他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最後還是說:“你可以叫我……許湛。”
許雅萍不是很適應這個名字:“許湛?”
別說許雅萍不適應了, 邵湛本人更不適應。
裝人格分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邵湛說完, 怕許雅萍接下去越問越詳細, 坐了會兒便起身說:“沒別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我還有試卷要做。”
百度提問:我兒子人格分裂,我今天見到了他的第二人格,請問第二人格的產生原因是什麼?
回答:心理學上, 第二人格的產生和壓力有關, 也許是外界的壓力,也可能是患者自身的壓力所致,讓他想逃避, 從而產生的第二人格,平時和孩子有過什麼矛盾嗎?
許雅萍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 “……壓力。”
她給過許盛什麼壓力嗎?
以前她巴不得許盛多做題,多寫卷子, 總是希望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思及此,她猛地坐直了,回想到剛才透過門縫看到的那一幕,少年面無表情坐在書桌前除了寫試卷就是寫試卷,一刻也不停歇,她愣愣地想:這就是她給許盛的壓力嗎?
這個第二人格“許湛”,難道是她期望中的那個“許盛”?
原來如此。
這樣的話一切都理順了。
許雅萍胸口一窒——她竟然把孩子逼成了這樣。
就像第二人格所說的,她非但沒有鼓勵他,反而成了許盛想走的路上的第一道阻礙,把許盛逼出了第二人格。許盛現在如她所願埋頭寫試卷,可她一點也沒有覺得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