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凡心知道,是問他服裝設計和珠寶設計,更喜歡哪個。他抓著那片布,目光惻然地盯著針尖兒,顧拙言顛一顛大腿,催他:“嗯?告訴我。”
莊凡心終於啟齒:“即使再喜歡,也無法和夢想相提並論。”他轉半圈,側身靠著顧拙言的胸懷,“可是我……”
顧拙言接著他的話說:“你已經不用吃抗抑鬱藥,睡覺前會自己把手表摘下來,還有薯片,很有克制力地吃,對不對?”
莊凡心不確定地問:“我還能做到更好嗎?”
“當然,我確信。”顧拙言抬著頭,鼻尖幾乎觸碰莊凡心的臉頰,“一切阻礙都消除了,做你最想完成的,最喜歡的事兒,像你十六七歲的時候一樣。不要怕,被迫放棄十年的夢想,也許它始終在等你。”
莊凡心心神震動,他壓抑在意識深處的傾向顧拙言都懂,更明白他膽怯,所以在他躑躅不前時拉著他邁出一步。
他遲鈍地反應過來,在裴知問他加入silhouette的時候,顧拙言都聽到了,因此橫插進來打斷對話,讓他好好想想,遵從心底真正的意願。
莊凡心鄭重地說:“我決定了,我要把珠寶設計讀完。”
“我支持你。”顧拙言按壓莊凡心的後腦勺,吻住,那麼溫柔,像擦過驕陽的一朵雲。“寶寶,”他酸死人地叫,“從此以後,隻做開心的事兒。”
莊凡心不敢張開嘴巴,鼓脹的情緒一點點溢滿胸膛,煮水般,蒸得他面色呈現出動人的緋紅。他盯著顧拙言瞧,有點痴傻,仿佛幸福得不知道該如何愛這個男人才足夠。
忽的,他有些失落:“可是回美國的念書的話,我舍不得你。”
顧拙言道:“你我不再是無法做主的未成年,每個周末我飛過去,或者你飛回來,平時電話、視頻,到了假期,更得麻溜兒地回國,知道麼?”
莊凡心點頭,有陰影似的:“不會再遇見江回那樣的大傻逼吧?”
顧拙言樂了:“你能不能盼點好?”他掐人家的大腿,手上不正經,話說出來卻像個諄諄的爹,“甭想過去的遭遇,主動大膽地,不要顧慮地去交朋友,這世界上最終還是好人更多。如果又遇到大傻逼,通知我,我去感受一下是不是洛杉磯的風水不太行。”
一番教誨逗得莊凡心傻笑,飯煮好了,趙見秋喊他們下樓。餐桌的四邊坐滿了,不提舊事,隻望將來,大家歡欣地慶祝了一餐。
莊凡心宣布了自己的計劃,他要把珠寶設計拾起來,完成學業,實現擱淺經年的夢想。同時向裴知說聲抱歉,恐怕自己暫時無法回到silhouette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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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料裴知很激動:“我當然支持了,但是你加入silhouette也可以去念書啊,現在那麼發達,異地也可以工作交流,或者你念完回來再工作,都好啊。”
莊凡心琢磨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接下股份,半工半讀,念完直接回來和你一起?”
“我覺得可行。”顧拙言說,“我也是念書的時候和蘇望辦公司,雖然忙一點,但是感興趣的話會很充實,看你自己的意願。”
裴知說:“你兼顧不來的話,這幾年就先當投資,怎麼樣?”
不動心是假,莊凡心看向莊顯炀和趙見秋,那二位隻面帶微笑,對於他的感情和事業向來不作幹預。他橫下心,舉起酒杯去碰裴知的杯子,答應道:“哥,為silhouette幹杯。”
自出事後,莊凡心一直沒去過公司,在股份轉讓的相關手續陸續辦完後,清早,他和裴知一同出現在silhouette的設計部。
剛一露面,所有同事一窩蜂地衝過來圍住他們,莊凡心忍不住忐忑,他的一切隱私已被眾人知曉,可憐的,絕望的,包括性向和情感。他微微頷首,數月利落能幹的形象一時之間變得窘澀。
熱情包裹著他,樣衣師嚴師傅嚷道:“莊總監,秀前你說請我們大吃一頓,還作不作數啊?”
“就是就是!”幾名設計師紛紛起哄,“我們每天都盼著呢!”
莊凡心訝異地抬頭,望著大家,沒有人揭他的傷口,也沒有人表達出同情,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過,秀展圓滿結束,這些奮戰的同仁起哄討一份獎勵。
他咧開嘴,不太自然,有股笨拙的歡喜:“今天我請客,地方你們隨便挑。”
一片吱哇的尖叫,裴知甚至帶頭起哄:“千萬不要客氣,莊總監已經是silhouette的二老板了,大家狠狠宰他一頓!”
莊凡心被熱鬧烘得額頭沁汗,繞過這一群瘋子,在辦公室門口瞧見溫麟,那孩子杵在那兒,目光切切的,眼圈泛紅像是要哭。
“幹嗎呢?”莊凡心踱去,“兩個多月沒見,也不歡迎我一下?”
剛說完,溫麟把他熊抱住,受委屈的小弟抱大哥似的。“總監,聽說你要回美國了。”溫麟開口,“我舍不得你,你走了,我給誰當助理設計師啊。”
莊凡心安慰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我念完書就會回來了。”他把溫麟拉開,“你記不記得我囑咐過你,以後要聽裴總的,幫他做事。”
溫麟更難過了:“後來出事兒我才想明白,你那時候就打算走了,對吧?”
莊凡心笑著說:“以後即使回來,我從事的應該是珠寶設計了,你要認真點,跟著裴總多看,多學,也許我回來時你成了正兒八經的設計師。”
溫麟保證道:“我一定努力工作,不給你丟人。”
莊凡心沒什麼要交代了,走進辦公室,把一些私人物品收拾好,幹幹淨淨地與這一方天地告辭。
道別的宴席上,大家互相揭短,共同展望,除卻莊凡心入股silhouette的好消息之外,裴知今後不再進行造型師的工作,專心做一名設計師。笑開場,哭結尾,杯酒盞盞不停,一張張花了妝的臉,最後舉杯相送,祝莊凡心一切如意順遂。
兩天後,國際機場,莊顯炀和趙見秋去託運行李,往來的人潮中,顧拙言和莊凡心面對面告別。這光景多眼熟,閃回那年的榕城機場,也是顧拙言獨自來送莊凡心一家三口。
“已經聯系了學校,回去會盡快辦手續。”莊凡心說,“八月底新學期開學,到時候我又變成大學生了。”
顧拙言計較道:“趕在學校放假前辦完,回來過暑假。”
莊凡心答應:“好。”隻一個字,卻吐得很慢,像是在為後話猶豫,“前段時間你耽誤了不少工作,等忙完,我開學時你能不能去洛杉磯一趟?”
顧拙言似乎猜到,但慣會裝蒜:“要陪你入學麼?”
莊凡心迫不及待地坦白:“我想讓你見見我奶奶,還有……我爺爺。”
顧拙言心中熨帖,在離別的機場光明正大地擁抱,不遠處,莊顯炀和趙見秋正在朝這邊走,他仍不松開,附在莊凡心耳畔情不自禁地笑了。
“怎麼了?”莊凡心問。
“沒什麼,想起當年在機場送你。”顧拙言說,“你驚天動地地撲過來吻我,如今一比,感覺好他媽平淡啊。”
莊凡心哭笑不得,時間不早了,他該過安檢去了,卻緊環著顧拙言的腰不松手。他也貼住那耳廓:“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
“什麼?”
“海玻璃王冠,我一直沒有起名字,在小岔路等了你一夜,第二天清晨丟入垃圾桶的時候,我想到了。”
顧拙言問:“叫什麼?”
莊凡心答:“凡心大動。”
那之後寒來暑往,他再也沒為其他人心動過,松開手,望著顧拙言怔然的表情,他仰頭印上一吻,後退著揮了揮手。
飛機起航,消失在湛藍的天色裡。
五月初輾轉到七月底,顧拙言出了兩趟差,感覺時間過得還不算太慢,隻是那場風波之後有些麻煩,經常“湊巧”碰見挖新聞的記者。
最搞笑的一次,媒體在國金中心蹲守,認錯了車,把顧士伯堵了個正著。比起顧拙言,顧士伯在商界業界的地位更高,媒體自然緊追不舍,問:“對於令郎的戀情您怎麼看?”
顧士伯一派高冷:“我不怎麼管他。”
記者又問:“令郎幾個月前轟動出櫃,您接受了嗎?”
顧士伯拿腔拿調:“我覺得也不算很轟動。”
記者還問:“作為父親,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顧士伯回道:“建議採訪當事人,我這個父親主要負責賺錢養家,不太管其他事兒。”
報道一出,顧拙言樂了好幾天,在公司打照面的時候都忍不住嬉皮笑臉的,問顧士伯,什麼程度才比較轟動?顧士伯煩他得厲害,隱晦地說,網上攪出天大的動靜,可實際中不落實,那就是虛的。
顧拙言霎時懂了,這是催呢,要見面,要夯實了。
洛杉磯那邊,一切入學手續已經辦妥,八月一號傍晚,莊凡心發來了航班信息。顧拙言當晚回大家庭睡的,恰好第二天是周末,睡了個懶覺,起床後準備去機場接人。
天氣相當熱,顧拙言洗個澡不吹頭發,勾著車鑰匙從樓裡出來,經過主樓,顧寶言立在臺階上瞅著他:“你就穿成這德行?”
顧拙言穿著黑T仔褲,輕便的球鞋,他一打量那丫頭,居然沒穿得像女警,燙了微卷的長發,高跟鞋連衣裙,帶著精巧的耳環。他反問:“你要相親啊?”
顧寶言跑下來:“我要跟你一起去機場!”
“你行行好吧。”顧拙言無力地說,但知道沒用,沒走到車庫就被挽住手臂,“我先警告你,今兒凡心的爸媽也回來,名義上是兩家人正式見面,你給我老實待著。”
顧寶言說:“我也沒幹嗎呀。”
上了車,顧拙言發動引擎:“矜持點,別粉絲見了偶像似的,哪怕你裝一天大家閨秀,完事兒我給你發紅包,乖。”
顧寶言嗤之以鼻:“我稀罕你那二百嗎?”
一路風馳電掣到機場,暑期人多,接機口外站滿了人,沒等多久,莊凡心夾在一群乘客中出現,白T仔褲,球鞋,心有靈犀的和顧拙言情侶裝。
倆仨月沒見,怪想的,顧拙言張開雙臂,誰料顧寶言一把推開他,衝了過去:“小莊哥!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這他媽什麼情人相逢的臺詞,顧拙言簡直頭疼,隻好去接莊顯炀和趙見秋的行李,直到上車返程,他還沒和莊凡心說上話。
回到顧家,從大門開進去,道旁的草坪正綠花朵正豔,顧寶言嘴甜道:“小莊哥,花草修剪了的,但是沒辦法和你家以前的花園比,你還記得你送給我的兩盆花麼?”
“記得。”莊凡心特稀罕,“小妹,你成大姑娘了,那時候你那麼小。”
顧寶言說:“雖然我長大了,但我一直很惦記你。”
啪,顧拙言砸了一下車喇叭,在自家沒有其他車的花園裡。主樓前熄火下車,顧士伯和薛曼姿並立在那兒,寒暄時,他趁亂薅住顧寶言的秀發低罵了一通。
除卻父母,顧平芳和薛茂琛也在,兩家人都到齊了,圍坐圓桌旁,顧拙言和莊凡心挨著,在桌下悄悄牽住了手。
“這段時間怎麼樣?”
“除了想你,都好。”莊凡心低聲說,他面上大方,其實緊張得要命,在薛曼姿叫他的時候甚至從椅子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