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我是吧?”連奕銘道,“她纏著我問,我沒招兒啊。”
三人乘內部電梯下樓,顧拙言嗤了一聲,酒店裡多少奇葩客人找茬都能對付,一個丫頭片子就弄得沒招兒了?他故意道:“慣得嫁不出去,她賴你,你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到一樓了,連奕銘氣定神闲的,“我給她領民政局,拿個本蓋個戳兒,搞定了。”
兩人笑罵著走出電梯,門口道別,顧拙言和莊凡心驅車回家。午後沒什麼動靜,直到黃昏,齊楠的電話終於來了。
他們在榕城見到了那位老師傅,對方年近古稀,對著海玻璃的照片和掃描圖回憶了很長時間。萬幸的是老師傅記起來了,一則工作室主要做手镯戒指,逾十年也就莊凡心一個做王冠的。二則其他人是定制,莊凡心是找他們打下手,記憶深刻。三則老師傅確認掃描圖上的編號是自己的筆跡。
所有證據搜羅完畢,顧拙言和莊凡心準備撰寫長文。
莊凡心守著電腦整合圖片,做標注,排版,顧拙言在一旁擬草稿,文章分為幾部分,每部分的內容如何安排。
按照商榷好的,這篇長文由顧拙言來發,視頻引起軒然大波,大部分人的關注點早就偏了,隻莊凡心這個主人公露面是不夠的。因此顧拙言來走這一步,但之後的起訴也好,打官司也罷,都需要莊凡心這名當事人去應對。
晚八點,一個名為“GZY”的賬號發布長文,全面做出回應。
開頭僅言簡意赅的四個字:證據如下。
第一張長圖,入眼的第一張照片為拼接好對比圖,左側是海玻璃冠冕,右側是江回當年的設計,並附上三四張細節圖。兩份作品的細節、材料有所區別,但相似度肉眼可辨,存在抄襲關系。
第二句文字依舊簡短,江回作品的年份日期,海玻璃冠冕的年份日期。前者比後者遲了將近一年。接下來是海玻璃存在的證據,銀行存放記錄,物品所有人顯示顧拙言的名字。
第三句話,海玻璃冠冕為莊凡心設計制作,後贈予顧拙言。
一百三十七張畫稿,十九張精確掃描圖,工作室老板和老師傅的證詞,條條羅列。然後是顧拙言和莊凡心在鼓浪嶼的舊照,戀人關系,撿海玻璃的照片,將證據和動機清晰釋出。
並附加說明,原材料為海玻璃,收集於海邊,因此設計靈感與海洋有關。
江回的抄襲論被徹底推翻。澄清還未結束,關於視頻,第二張長圖做詳細說明,有專業人士的鑑定,原視頻截圖,監控室負責人的證詞。圖片末尾,直接點出程嘉瑪為捏造視頻的始作俑者,順勢說明其與服裝廠爆料人的利益關系,並附加董斌的違約證據。
Advertisement
以上所有,皆已提交法院。
幾張長圖無一句廢話,全部是實打實的鐵證,勝過一切煽動情緒的辯白。第三張長圖才是文字解釋,標題為《還原事件的始末》。
文章將莊凡心和江回的恩怨一一講述,按照時間線,抄襲,開除,故意傷害,爺爺去世,自殺,抑鬱症治療……全文沒有聲淚俱下,也無振臂高呼,隻有明明白白的記錄,死亡證明,治療病歷,匯成一篇觸目驚心的真相。
不必列出罪名,但是誰心懷惡意、嫉妒扭曲、掠奪誣陷,已經一目了然。
末尾,是顧拙言敲下的結語:“至此,掌握的證據已全部公布,後續的新證據將陸續補充,歡迎每個人的關注。對於本次事件,網絡的澄清隻是一部分,對簿公堂討一份遲來的公道才是正經,已起訴,靜待開庭審判。”
最後,他表明身份:“我是視頻中另一方主人公顧拙言,莊凡心先生的男友,我們是正當的戀愛關系。莊先生身體不適,由我代發,接下來會親自維權。”
這份長文一經發出,沸騰一天的網絡再度揚起塵煙,憤怒的網友被愚弄後隻會更加憤怒,情勢迅速扭轉,十分鍾內引爆熱點話題。
裴知和陸文先後轉發,被罵慘的兩人一瞬間翻了身。緊接著,GSG集團和silhouette同時發布公告,將追究江回的法律責任,賠償各公司的名譽和經濟損失。
江程二人當初安排了媒體,多為自媒體等網絡推手公司,顧拙言有樣學樣,澄清發酵後,安排的幾家新聞網、觀察網紛紛轉載,將此事完全上升到另一層面。
看著爆滿的、激烈的議論,莊凡心覺得極不真實,滿手汗,頸間的脈搏撲通撲通狂跳。沉冤得雪,真相大白,他早已放棄了這一天,此刻卻在不敢置信地經歷著。
事件的大逆轉充滿了戲劇性,關注度空前絕後,唾沫幾乎淹死真正的加害者。
一個月後,開庭。
顧拙言攬著莊凡心的背,再度見到了江回,對方瘦削萎靡,眼中濁濁的看不出情緒。莊凡心沒有謾罵半字,沒有怒視,隻平靜地移開了目光。
之後一眾朋友們都來了,顧拙言去和幾個發小說話,裴知伴在莊凡心的身旁。除卻江回,被訴上法庭的還有程嘉瑪,昔日漂亮的臉蛋兒變得憔悴,素面朝天的,像是換了一個人。
程嘉瑪紅著眼眶:“凡心,我是被江回騙的,視頻我也主動交出去了,能不能原諒我的糊塗?”
莊凡心沒見過女孩子這樣,沉默著,程嘉瑪轉去求裴知:“小裴哥,看在我哥的份上,你幫幫我。”
裴知回道:“我看在他的份上忍耐了太多,如果這次我還幫你,那我以後和你們姓程的就真沒什麼好說了。”
陸續進入法庭,莊凡心獨自朝原告席位走去,忽然,顧拙言從背後追上來,牽住了他的手。那掌心貼著他的,很溫暖,拇指指腹摩挲他掌中的細紋。
“王阿姨說得對。”顧拙言輕聲道。
莊凡心訝然地抬頭:“什麼……”
顧拙言望著他:“波折後,一定會美滿的。”
第98章 全文完。
滿城風雨漸漸歸於平靜, 在開庭的一個月後, 宣判當天, 那場瘋狂的、戲劇化的事件再度闖入公眾的視野。
時至今日,顧拙言發布的那一則長文已被媒體轉載千餘次,而被告人江回, 毫無疑問地成為虛擬世界中的過街老鼠,幾乎人人都要踩上一腳。
平行至現實裡,江回在行業和圈子中徹底完蛋, 他的名字、照片、身份, 所有的一切被扒開曝曬,九年前他將無辜的莊凡心推入深淵, 如今他自己終於皮焦肉爛地釘在了絞刑架上。
侵犯知識產權,惡意誹謗罪, 數重罪名疊加。莊凡心和顧拙言個人,silhouette和GSG兩家公司, 全面追剿下,甚至聯系到美國當年的比賽舉辦方,以及江回這些年利用抄襲作品牟利的相關方。
審判結果, 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莊凡心立在原告席位, 一身黑西裝,神情肅穆地閉上了眼睛,眼前的黑色那麼濃,像壓過層層厚墨,塗成他歷經過的一段悽愴歲月。僅二三秒鍾, 他緩緩撩開眼簾,明亮的光照破那一片黑暗,刺得他眼角湿潤,在法官的陳詞中滾下一滴淚來。
塵埃落定,是因果報應,亦是遲來的正義。
莊凡心回過頭,下面,他的父母也已淚水斑駁,折磨整個家庭的噩夢終於煙消雲散。他握住左手手腕,掌心將表盤暖熱,他終於能告慰爺爺的在天之靈。
直到從法庭離開,莊凡心沒看過江回一眼,對方的罪行得到懲罰,苦難即將開始,而栽種下的惡果將跟隨其後半生。他無意去嘲諷,抑或踏上一腳,他隻想遠離,將沉湎在痛苦中的自己徹底救出,至此開始全新的生活。
走出法院,頭頂的陽光燦爛如金,那麼亮堂。
莊凡心的臉頰閃著光,湿漉漉的,顧拙言掏出帕子,先在那下巴尖上託一把,再朝上擦拭臉蛋兒,說:“你一直哭,叔叔阿姨也跟著哭。”
可莊凡心禁不住,更難以形容此刻的心緒,他不是單純的高興、痛快,是耳畔嗡鳴,四肢麻痺,從頭到腳都驟然解脫的暢意。
在莊嚴的法院外,有父母親朋和媒體記者,他該安分地擦幹淨走人,卻攥住手帕,顫慄地張開雙臂和顧拙言相擁。
黑西裝貼著黑西裝,胸前的真絲領帶滑在一起,莊凡心仰頸抵著顧拙言的右肩,喟嘆道:“我解脫了。”
簡單的四個字,卻有掠過刀山火海那麼難,那麼久,顧拙言緊勒著莊凡心的身軀:“以後全部是好事了,即使有波折,都有我陪著你。”
莊凡心說:“謝謝你陪我打完這一仗。”
顧拙言隻笑,沒吭聲,他可以做庇佑莊凡心的保護神,但更願意成為和莊凡心並肩作戰的愛人,因為莊凡心的勇敢,他如願完成了後者。
一撥媒體等候多時,他們一露面便爭先恐後地湧上來,問題繁多,除卻針對事件的落幕,還有提問莊凡心接下來的安排,甚至是八卦他們兩個的愛情故事。
司機全部擋下,商務車內,莊顯炀和趙見秋已經坐好,顧拙言和莊凡心上了車便啟動離開。一家三口都有些忡然,緩不過勁兒,相視幾遭似乎又要落淚。
顧拙言趕忙說:“叔叔阿姨,別這樣,咱們應該好好慶祝。”
“對,小顧說得沒錯。”莊顯炀吸吸鼻子,兩手分別握著老婆和孩子,“苦盡甘來應該高興。”
趙見秋點點頭:“凡心,回家打電話告訴奶奶。”
莊凡心“嗯”一聲,撇開臉瞧窗外,已是人間芳菲盡的四月末,北方路旁的大樹鬱鬱蔥蔥,他像是自言自語,聲音很小:“我還要告訴爺爺。”
顧拙言聽到了,投去目光,但沉默著沒有說話。回到铂元公寓,正晌午,裴知帶著裴教授來了,兩家人要團聚慶祝。
狹窄的廚房冒著煙火氣,老太太“小莊小莊”地使喚莊顯炀,惹得趙見秋沒斷過笑聲。二樓工作間內,莊凡心和裴知並坐在桌前說話,面前擱著兩杯茶和一包薯片。
裴知問:“你不是戒掉了嗎?”
莊凡心答:“顧拙言說不必戒掉,愛吃就吃,正常地吃才是真正地好了。”他拿一片塞嘴裡,“我能控制住自己。”
裴知看著他:“我的弟弟真是受苦了。”
“別那麼肉麻。”莊凡心笑起來。整件事基本結束,江回判刑,但程嘉瑪的罪責較輕,履行相關處罰後便釋放了,他問:“之後怎麼辦?”
裴知說:“不知道,名聲已經完了,被領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他呼出一聲嘆息,“silhouette也需要恢復,暫時整頓一陣。”
莊凡心摟住裴知的肩頭晃晃:“累壞了吧?”
“可不嘛。”裴知吊著眼梢,“你維權,我也要追責,silhouette你不能不管,什麼時候和我一起幹?”
莊凡心還不及回答,門口,顧拙言啃著個雪花梨走進來,挽著襯衫袖子,一手揣著褲兜,特像在自己家闲庭信步。
他咔嚓咔嚓嚼著梨,沒湊近,一拐彎朝著牆角的縫纫機去了,莊凡心扭頭瞅著他,情人眼裡雞毛蒜皮都要關懷:“等會兒就吃飯了,你吃那麼大個梨幹什麼。”
顧拙言坐在椅子上:“先開開胃。”他擺弄縫纫機上面掛的線軸,順著線摸到垂直向下的機針,腳踩上踏板,“還得手腳並用麼?”
莊凡心嗖地站起來:“你別亂動,小心扎手!”
裴知跟著起身,端上茶,一語戳穿真相:“他沒扎到手,我先成電燈泡自焚了。”說著話走出房間,下樓看電視去了。
工作間內隻剩倆情投意合的,必然酸氣四溢,莊凡心踱近了,磨蹭兩下,一扭腰坐在顧拙言的腿上。他稍稍坐正,扯兩片碎布重疊塞在壓腳和針板之間,按下開關,腳踩踏板留下一串線跡,將兩片布合成一片。
他絮絮地講:“這臺縫纫機是電的,簡單易操作,念服裝設計的時候家裡有一臺老式的縫纫機,我奶奶的,每次做點什麼都把我累死,還經常出故障。”
顧拙言認真地聽:“喜歡服裝設計麼?”
“喜歡。”莊凡心不假思索,“一開始興趣不大,學進去了就喜歡了。”
顧拙言又問:“更喜歡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