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凡心給那丫頭請柬了,可惜學校有課不能來。顧拙言哪肯纡尊降貴去找小明星要籤名,直接回:“沒這人。”
“少蒙我,我上網看見他在現場的照片了!”
刷刷發來好幾張,顧拙言對著照片找了找,看見了,無動於衷地回復:“真人就那樣,喜歡他不如喜歡陸文,陸文再等會兒就紅了。”
顧拙言沒再搭理顧寶言,上網瞅了瞅,關於“莊生曉夢”這場秀的討論熱烈非常,一則silhouette本身就很有名,二則,裴知和程嘉樹親自宣傳,眾多明星捧場,三則,提前發布的部分設計圖飽受好評,大眾是真的喜歡。
隨著現場的明星先後發布照片,網絡中的熱度不停增加,而冠名方GSG也達到了目的。顧拙言裝好手機,距開始僅餘五分鍾,忽然一陣喧哗,程嘉樹姍姍來遲吸引了一眾注意。
身邊的空位被填補,程嘉樹挨著顧拙言坐下。
秀場內逐漸暗下來,U型臺的兩側出入口內排著準備就緒的模特,裴知登臺,對本次秀展進行解說致詞,時間一到,高級成衣秀“莊生曉夢”正式啟動。
前射燈打下來,明亮得不真實。整片場地的配色淺淡端莊,無花飾點綴,幾根繞柱用朱紅鋪色,繪了繁復的仕女圖,柱外,竹枝作骨紗作面,特制圓筒狀屏風罩上去,朦朦朧朧,將瑰麗變成清麗。
每一處細節都美得動人,顧拙言望著紗面,想起他和莊凡心重逢那晚,他假意撵人,莊凡心盤桓不定,躲在屏風後悄悄地看他。
音樂不經意間響起,箏蕭和鳴,像初春冰下潺潺的流水。模特一步一步走上U型臺,踩著中線,追光燈灑落在身上,服飾的所有細節亮相給看客。
每個人都很專注,或者說都被設計所吸引,衫或裙,緊或弛,外行看色彩圖案,內行看裁剪廓形。顧拙言被碰了碰,薛曼姿問他:“全部是小莊設計的?”
他答:“是,獨立設計。”
服飾的花紋點綴異常出彩,哪怕是一朵雲,一片花,凡有圖案的地方皆無比繁復,這種精致是獨一無二的,是莊凡心在過往的歲月裡畫珠寶設計圖磨出的耐心。
而每處圖案雖奪目,卻嚴格把控著面積大小,此外是空山似的留白。剪裁流暢,面料飄垂,既有媲美英法中世紀華服的精細,也有相較古希臘服飾的自然瀟灑。
顧拙言始終記得,莊凡心不足十七歲參加ACC設計比賽,最終以中國圍棋為元素,棋局走勢為線條,設計出一頂冠冕“白棋皇後”,奪得冠軍。
他不懂服裝設計,也不懂藝術,但他懂莊凡心這個人,所以他看懂了這場秀,博採中西之長,極致的風雅,濃淡拿捏得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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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出來了,他是男模中最帥氣亮眼的一個,服飾在男裝裡也稱得上壓軸之作。顧拙言抿著唇在座位上笑,掏出手機想拍一張,發現顧寶言發給他四十多條未讀……
是不是瘋了,顧拙言沒點開,拍完收起手機。
一場秀沒有太長時間,兩側的媒體蠢蠢欲動,都在等待設計師亮相後拍照。後臺裡,麥冬已經幫莊凡心化好妝,很淡,但是氣色好了許多。
後臺組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在短暫的時間內為每位模特補妝換衣,將近尾聲,所有模特魚貫而出,貓步踩著中線,成功走完這場萬眾矚目的成衣秀。
莊凡心等在出口處,深呼吸,最後一名模特離開U型臺,場內燈光變幻,他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顧拙言直直望向展臺頂端,莊凡心在期待中亮相,黑發盈著燈光,月白色的襯衫有股醉後不知天在水的溫柔,那一張面容叫他心動過,痴迷過,無可奈何過……此刻他遠遠凝望,仿似觀一顆啟明星。
若有似無的,座下有一些哗然,顧拙言疑惑地環顧四周。
莊凡心向前行走幾步,在更開闊的位置站好,接過麥克風準備致謝。
突然間!一名記者衝上了U型臺,動作又快又猛,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時候,其他媒體人員蜂擁而上,全部衝了上去。
不足十秒,莊凡心被團團包圍,數不清的麥克風擠在他面前,他有些慌,採訪安排在秀展結束後,為什麼會這樣……
第一位記者提出問題:“莊總監,二十分鍾前silhouette另一位設計師發布長文揭露,你看了嗎?”
莊凡心怔著:“什麼……”
不知是誰問:“你曾經念過珠寶設計是不是?”
莊凡心腦中嗡的一聲,空空地看著前方,而鋪天蓋地的問題霎時砸來。
“九年前你曾抄襲他人的設計作品,拒不承認,是不是真的?”
“你誣陷對方有沒有道歉?”
“你因為此事被學校開除,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所以才轉去攻讀服裝設計嗎?”
“你在美國差點因故意傷人被起訴,險些入獄,你還記不記得?”
“這些年你還抄襲過嗎?”
“這次成衣秀有沒有借鑑其他人的設計?”
……
鎂光燈刺目地閃爍,四下是鼎沸的哗然,周圍是一聲聲的逼問。莊凡心的面容慘白下去,釘在原地被網似的審判掐住喉嚨,咚的一聲,手裡的麥克風落在了臺上。
像末日來臨前的最後一聲心跳。
他快要窒息,以為重回了那個夏日,“救救我”三個字如鲠在喉,直到掛斷電話也沒能說得出口。
莊凡心閉上眼失去了意識,而這一次,奔來的顧拙言將他緊緊攬入了懷中。
第93章 你聽我解釋。
高級病房裡, 莊凡心躺在病床上, 暮色投射進來, 把輸液袋中的藥水染成了橘紅。他沉睡著,冷汗一滴一滴從額頭流下,淌湿了鬢角。
在急診樓做檢查時醒過一次, 渙散地眯開眼,轉瞬又緊緊閉合,他是疲勞過度加上突然刺激導致的暈厥, 血壓和血糖都很低, 伴隨著強烈的心悸反應。
床畔,顧拙言盯著那張臉龐, 憔悴,蒼白, 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成粉齑。他用紙巾給莊凡心擦汗,怎麼都擦不幹淨, 隻有幹燥的紙團被洇湿。
門推開,陸文從會展中心趕來,還沒卸妝, 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顧拙言問:“秀場的情況怎麼樣?”
陸文回答:“亂成了一鍋粥。”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明星們怕牽扯,能走的都立刻走了,模特們原本等著和設計師一同謝幕,都堵在後臺議論,有兩位silhouette的形象代言當場要求解除合約, 還有那群挖採訪的記者……
“裴知是老板,正在應付。”陸文道,“他說忙完就立刻過來。”
聽罷,顧拙言起身:“幫我看著他,我去打個電話。”
他走到病房外的長廊上,打給GSG的公關負責人老徐,吩咐對方和silhouette溝通一下,一起處理當前的麻煩。
負責人回他,薛總已經吩咐過了。
顧拙言看向對面的休息室,薛曼姿握著手機走出來,對上他,說:“我聯系過老徐,網上的事情盡快冷卻,先保持沉默,澄清還是承認等小莊醒了再說。”
顧拙言道:“那些不會是真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薛曼姿很冷靜,很客觀,已經想好任何可能,“拙言,那些是真的話,無論你多愛他也要和他分手,他不配。”
顧拙言無比篤定:“沒有那種如果。”
薛曼姿把話說完:“好,假如小莊是被冤枉的,不管消耗多少人力和財力,必須給他一個清白。”
顧拙言說:“我知道。”
薛曼姿問:“通知小莊的爸媽沒有?”
“還沒。”顧拙言有所顧慮,莊顯炀和趙見秋在旅行,還帶著一位老人,突然告知的話怕慌裡慌張在路上出什麼事情。
薛曼姿道:“網上的消息哪瞞得住,估計很快就知道了。”她上前抻抻顧拙言的西裝,“別把父母想得太脆弱,即使老了,也是能保護你們的。”
她鮮少垂頭喪氣,此刻卻嘆息一聲,那麼精彩,傾注了那麼多心血的秀展,誰能料到在最後一刻付諸東流。轉念她又笑起來,拍顧拙言的肩膀:“坎坷遲早要邁過去,早一天也好,至少現在你能陪著他。”
顧拙言心念一動:“謝謝媽。”
薛曼姿攏一攏外套,準備走了,恢復成公事公辦的模樣:“GSG是冠名的贊助集團,你負責的,後續處理不好就回公司領處分。”
返回病房,顧拙言替下陸文,兩人不說話、不動彈地盯著莊凡心的臉,許久,陸文扭開頭,先沉不住氣地罵了一聲:“操他媽的!”
顧拙言掏出公寓鑰匙:“行了,幫我回家取點東西,衣服,毛巾牙刷什麼的。”
陸文接過,沒多廢話便往外走,走一半停住:“眼下事情多,你需要幫忙就叫我吧。”他頓了頓,“裴知雖然是凡心的朋友,但公司那攤子事兒他得頂著,估計沒那麼多精力。”
顧拙言說:“我知道,你去吧。”
窗外正是黃昏如火,俯瞰下去,天地間的人和車小得像一粒沙,再瞧瞧病床上的軀體,渺小的人不知承受著多大的苦楚。
手機振動不停,家裡面,顧寶言和薛茂琛輪番打來,公司裡,副總和廣告部的人也不算消停,還有看到新聞後的連奕銘和蘇望,甚至是遠在榕城的齊楠……
天徹底黑了,拔完針,顧拙言握著莊凡心的手,一點點將冰冷的皮膚焐熱。醫生說,莊凡心已經進入睡眠,他太疲憊,並且對清醒狀態感到排斥和恐懼。
裴知來了,風塵僕僕的,從事發後一直在四處周旋。他撲到床邊端詳莊凡心的睡態,不敢高聲地問:“醫生怎麼說?”
顧拙言遞一杯水:“輸三天液,他需要靜養。”
裴知猶豫道:“突然暈厥是因為今天的事……對麼?”他怕顧拙言不明白,解釋一句,“不是舊病復發什麼的?”
顧拙言立刻蹙起眉:“什麼意思?”
裴知回答:“凡心有那麼一兩年和我斷了聯系,後來告訴我是生了病,但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病,今天檢查的時候醫生有提到嗎?”
顧拙言腦中有一瞬的空白:“那段時間,是不是出事後的一兩年?”
“……是。”裴知揪起一顆心,“但願他隻是不想面對朋友,而不是真的生了病。”
正說著話,陸文拎著一隻行李包回來,看裴知也在,有點傻地揮了揮手。這光景本是愁雲慘淡,裴知卻苦中作樂地笑了,罵道:“你真夠倒霉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