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行吧。”陸文說,“對了,有幾個記者在醫院門口。”
裴知說:“我知道,跟了我一路。”
眼前閃回莊凡心被包圍逼問的畫面,一帧帧,顧拙言反而愈發沉靜。他交代道:“裴知,先說公事,成衣秀舉辦前凡心籤過保證書,這件事給silhouette造成的損失我幫他負責,你也好給公司一個交代。”
裴知馬上反駁:“沒關系,我可以幫他。”
“不行,你不能幫他。”顧拙言說,“這件事已經鬧大,不要用你們的好友身份幫他,你對他完全公事公辦,之後,對其他人才能不留情面地秉公處理。”
“其他人”指誰不言自明,裴知懂了。
顧拙言道:“聽說江回是程嘉瑪的男朋友,他和程嘉瑪我都會查。”他正大光明地通知,君子風範地表態,“我不認識程嘉樹,但如果令你夾在中間為難的話,對你說聲抱歉。”
裴知幹脆地說:“沒什麼抱歉的,需要幫忙盡管開口。”
公事暫且說完,顧拙言確實有個請求:“這事兒瞞不了多久,莊叔叔他們知道後應該會第一個聯系你,就說凡心我照顧著,請他們路上別太著急。”
一件件安排妥當,陸文旁聽著:“哎,我幹點什麼啊?”
時候不早了,顧拙言說:“你送裴知回去吧,甩掉那些記者不成問題吧?”
這點事兒是小菜一碟,陸文和裴知離開了。房內歸於安靜,顧拙言找醫生談了談,他不了解莊凡心這些年的病史,希望明天做一套詳細的身體檢查。
入夜,顧拙言洗完澡爬上床,用冒著熱氣的身軀給莊凡心供暖,那雙手腳冷得像冰,被他握住,貼住,摟在懷裡哈氣。
他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這雙畫畫的手如何去故意傷人?
當年的那通電話背後,莊凡心經歷著什麼樣的絕望?
懷中的身體微微顫動,莊凡心流了太多冷汗,迷糊地討水喝,顧拙言含住一口,低頭印上那嘴唇渡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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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什麼?”他問。
莊凡心似在夢囈,斷斷續續地念顧拙言的名字。
顧拙言每一句都應,撩開莊凡心的黑發,摩挲對方的眼尾。“我……”莊凡心緊閉著眼皮,聲若蚊蠅,“我……不好了。”
“什麼?”顧拙言哄他,“你沒有不好。”
莊凡心嗫嚅著:“我……等不到……你了。”
顧拙言說:“我來了,我就陪在你身邊。”
“等不到了……”莊凡心的意識完全混亂,不在今朝,而是回到了多年前的美國,“我……想……”
顧拙言心頭狂跳,他猜測莊凡心說的話是曾經發生過的片段,他嘶啞地探究:“凡心,你要說什麼?”
他籠罩住這副身體,全神貫注地聽,琥珀色的燈光下莊凡心顫抖著嘴唇,口齒間黏糊糊的,咕哝出一句回答。
猝然,顧拙言聽清了。
莊凡心說的是,我想死掉。
顧拙言的心被狠狠扎透,僵在床上,緩了半晌才重新將莊凡心抱緊,他一下下撫摸莊凡心的脊背,摩擦得手掌發燙,莊凡心終於埋在他的肩窩裡睡熟。
約莫十點半,手機開始又一輪振動,連環的消息幾乎爆滿,裴知,薛曼姿,公關部的老徐……顧拙言估計出了什麼事兒,拿著手機去洗手間回應。
他上網一瞧,老徐的動作快而嫻熟,江回的那篇長文已經撤下熱點。
而就在一小時前,一個陌生的賬號發布出一段監控視頻,畫面中是兩個男人,面向鏡頭的是莊凡心,背對著的人看不清,但他知道是自己。
是某一晚加班,顧拙言去silhouette找莊凡心,在打樣室,他試穿襯衫然後主動和莊凡心接吻。視頻卻被移花接木,先是接吻,再是他脫衣服的鏡頭,後面就斷了。
這份暗示人人都明白,評論中已經充斥著汙言穢語,gay,親熱,短時間內引起巨大的關注。趁熱打鐵,那個賬號半小時後發布了第二段視頻,很短,是莊凡心在會議室裡向江回動手的監控。
兩則視頻迅速發酵,分別掛上了熱點新聞,如果江回的長文隻是引起時裝和設計行業轟動的話,這則“男男激情”的視頻徹底佔據了大眾的視線。
仍沒有結束,一名網友跳出來實名爆料,據說是福建某服裝廠的負責人,宣稱被莊凡心毀約,損失巨大,洋洋灑灑又是一篇血淚控訴的長文。
顧拙言當即吩咐老徐,不用管了,這時候越壓越亂。
老徐問:“那就任由言論膨脹下去?”
顧拙言說:“現在去查這幾個賬號,還有今天秀場裡的所有媒體記者,網絡上的推手,全部要查。所有內容備份留檔,直接提交給法務部整理。”
交代完老徐,他打給裴知,讓對方盡快找silhouette監控室的人核實,有記錄就要物證,有人就要人證。
顧拙言從未這麼冷靜,觸底才能反彈,控制不住膨脹的話,就等著脹破那一刻,十年都過去了,這一兩日的波折他一點都不怕。
他返回床上,把莊凡心縮成一團的身體抱住,彼此那麼的踏實。
夜半下了場雨,八點多鍾天還黑著,顧拙言洗漱完坐在沙發上看文件,早晨周強送來的,一邊看一邊等莊凡心睡醒。
護士敲開門,說:“顧先生,有位莊先生來探病,說是患者的父親。”
顧拙言撂下文件夾,起身出去,在登記區見到莊顯炀和趙見秋,那二位拖著行李箱,顯然是從機場直接過來的。
“叔叔,阿姨。”顧拙言充滿歉疚,“我沒把凡心照顧好。”
莊顯炀說:“幸虧有你陪著才對。”他感激地拍拍顧拙言的手臂,“凡心在病房?我們先看看他。”
顧拙言領著莊顯炀和趙見秋回病房,忍不住問:“網上的事兒……”
趙見秋回答:“我們都看到了。”
昨晚,莊顯炀和趙見秋還在南京,得知消息後訂了最早一列航班飛回來,裴知接走裴教授時告訴他們醫院地址,便急急趕來了。
父母二人守在床邊,滿眼關切,趙見秋心疼得紅了眼眶。
顧拙言不忍打擾,抓住行李箱,主動說:“叔叔阿姨,你們陪著他,我去家裡給他收拾點東西過來,順便把行李放下。”
莊顯炀應道:“好,好,麻煩你跑一趟。”
顧拙言從醫院離開,事已至此,詢問莊顯炀和趙見秋就會知道當年的情況,但他膽怯了,能從容面對眼下的麻煩,對過去的真相卻有點害怕。
驅車到公寓,家中一切如常,沙發上還丟著莊凡心換下的外套,顧拙言把箱子拎上樓,放在牆邊,進浴室拿洗漱用品。
斂了一小包,他繞回臥室拿衣服,拉開衣櫃,毛衣,運動褲,內褲,悉數裝上幾件。他蹲下抽開櫃角的收納盒,第一層是襪子,拿了三雙。
第二層是領帶,顧拙言拉開最下面一層,裡面塞著幾條圍巾,他隨手翻了翻,一個卷在裡面的小瓶子甩出來,滾在他腳邊。
顧拙言撿起來,看清是一瓶藥片。
“怎麼擱衣櫃裡。”他嘀咕著,拎起一包東西往外走,一邊掏出了手機。
行至樓梯前,顧拙言頓住,查到了,這是一瓶抗抑鬱的藥物。
裴知說……莊凡心生了病。
汽車滑過柏油大道,顧拙言沒發覺自己在超速駕駛,回到醫院,他疾步往病房裡面衝,床空著,他霎時嚇出了滿手汗水。
護士瞧見他,說:“顧先生,患者醒了,他媽媽陪他去做檢查了。”
顧拙言粗粗地喘口氣,掉頭走出來,在走廊上心神不定地逡巡,不知不覺走到醫生辦公室的門口,裡面有人在說話,是莊顯炀。
門虛掩著,他停在外面,一直攥著那瓶藥。
“所以他的醫療記錄都不在國內?”醫生問。
莊顯炀說:“是,我們一直國外。”
醫生問:“患者平時有吃什麼藥麼?”
“有時候工作比較麻煩,他會失眠。”莊顯炀回答,“有吃短效安眠藥。”
醫生道:“病人的既往病史也需要您詳細說一下。”
莊顯炀說:“他……八九年前患過抑鬱症。”
“……這樣麼,”醫生有些意外,“有沒有進行系統地治療?”
“有,治療過。”
“大概治療了多久?”
莊顯炀微微哽塞:“一千零二十三天。”
醫生安慰般停了片刻,才繼續問:“有沒有發生什麼過激行為?”
“有,他……自殺過兩次。”
門外,顧拙言渾身發麻,而莊顯炀的回答陸續傳出來:“第一次是九年前的夏天,八月三號的凌晨,那次差點沒救回來……”
後面的話顧拙言聽不見了,長達三年的抑鬱症,自殺過,九年前八月三號,是莊凡心打電話的那個午後。他茫然地轉身,在長廊上踽踽地走。
那一頭,莊凡心做完檢查回來,望見顧拙言,他無措地怔住,不知在一切曝光後怎樣面對對方。可顧拙言已經向他走來了,神情嚴肅,甚至是沉重,讓他莫名心慌。
莊凡心垂下眼,瞥見顧拙言手心的藥瓶,他像被猛然燙傷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