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們兩個走進去,這個作品才是完整的。”
寧一宵牽著蘇洄,在一個個他親手所做的展品前駐足。觀展的人越來越多,偶爾他能聽到一些人毫不吝嗇的誇獎,甚至有人認出了蘇洄。
這令蘇洄感到壓力倍增,有些透不過氣,寧一宵察覺到這一點,於是決定先帶他離開。
從藝術館裡出來,回到車上,蘇洄依舊神思遊離,但聽到那些話,為他帶來的也並非隻有壓力,的的確確也稍稍緩解了他對自己能力的否定。
“他們都很喜歡你。”寧一宵握著他的手,車窗外是一整片明媚的綠意,“你聽到了嗎?剛剛有個小女孩說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藝術品。”
蘇洄垂著眼,攥緊了自己的指尖。
這裡風景優美,但原本的小鎮度假也隻能暫時擱置。在詢問過蘇洄的意見後,寧一宵讓司機開到市區的精神科診所,為他安排了心理咨詢。
等待他接受咨詢的這段時間裡,寧一宵處理了方才那個記者的事。
電話裡查爾斯說,“剛剛我擬了個律師函發過去,那邊倒是回我了,但是那個記者就說自己隻是工作失誤,提出想私下當面道歉,希望你們能原諒他。”
寧一宵對這樣的人沒有絲毫憐憫,“我不接受他的道歉,最少也是起訴。”
“這種人,哪怕起訴了也隻是公開道歉,可打官司時間長得很,這種事他們做的多了,早就習慣了。”
寧一宵當然清楚,但他還是想給蘇洄一個公道。
掛斷了查爾斯的電話,他又聯系了凱莎。
“我是Eddy的男友,剛剛碰過面。”
凱莎立刻反應過來,“他還好吧?麻煩你轉告他,讓他放心,採訪的事暫時處理好了,希望不要影響到他的情緒。”
寧一宵卻並不打算這麼簡單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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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現場有幾個記者是錄像的,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他們,我需要他們手裡關於這整個事件的錄影視頻。”
“現場的錄影視頻?”
“嗯。”
凱莎想了想,還是應了下來,“那我去問問。”
沒過多久,她便發來了兩個記者的聯系方式。寧一宵聯系了其中一個,簡明扼要地提出交易,“我需要你今天在展覽採訪的視頻,價格你開,東西給我處置。”
對面的記者並沒有猶豫太久。
這對他們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交易,本來以為今天的工作全被攪屎棍毀了,得不償失,但現在有個更大的利益交換擺在眼前。
“好,收到預付款項我就會發給你。”
拿到對方的視頻,寧一宵讓卡爾聯系到那個當場對蘇洄進行發難和刺激的記者,將視頻發給了他。發布會整個事件的原委都被記錄下來,證據確鑿,根本沒辦法抵賴。
“如果你們這邊做不到對這件事進行公開的聲明和道歉,這則視頻將會被拍攝的媒體發布出來。”
媒體和媒體之間的狗咬狗是常態,對方一聽,立刻急了,沒想到會踢到這麼硬的鋼板,以為私下扯扯皮就能輕輕放下。
無可奈何,他隻能妥協,以自己的名義撰寫了一封公開道歉信,刊登在自家媒體上。
蘇洄結束了五十分鍾的心理咨詢,獨自從咨詢室出來,寧一宵正在走廊的盡頭通電話。
“Shaw,這個記者服軟了,他還坦白說自己其實並不想這麼做,是收了一個人的錢才這麼做的,好像叫邁克·威卡,我把這個人的信息發給你。”
寧一宵坐在外面查看,看到他竟然是蘇洄所任教學院的學生,隻是不同系別,便覺得爆料的可信度高了不少。
忽然,他感覺這個人的姓氏很熟悉,直到看到他父親的名字,才回想起來,原來他父親的企業剛好就是自己公司紐約園區的工程施工承包商,前不久還在招標會上見過一面,當時有四個大公司投標競爭。
他幾乎要冷笑出聲。
一物降一物,正好栽到他手裡了。
蘇洄並不知情,看寧一宵還在處理事務,以為他很忙,所以沒有上前打擾,隻是乖乖站在咨詢室門口。
寧一宵打完電話,一回頭發現蘇洄安靜地站著,低頭注視著手環,一顆心很快變得柔軟,走過去抱了抱他。
“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蘇洄望著寧一宵的眼睛,遲鈍地點了頭。
“回家吧。”寧一宵摸了摸他的臉頰,“回去我給你蒸雞蛋羹。”
蘇洄幾乎在家躺了三天,成日昏睡,清醒的時間很少。
寧一宵大多數時候都陪他躺著,給他肩膀和懷抱,他們的床墊很大,偶爾雪糕也會擠進來,把他內心的孤獨和空虛擠得很小很小,從巨大的黑洞縮小成一顆鵝卵石,壓在心頭。
在他清醒的時候,寧一宵會陪他看電影和動畫,和他一起拿著油畫棒塗鴉。有很多個瞬間,蘇洄都覺得眼前的他可能是幻覺,但每當這樣的念頭冒出,寧一宵就會用實際行動掐滅,比如在他額頭印上真實的一個吻。
“發什麼呆?”寧一宵語帶笑意。
蘇洄說話的頻率開始恢復,也一點點從木僵中復蘇,不再那麼遲鈍。
但得知邁克和那個記者打算登門道歉時,蘇洄還是很抗拒,並且逃避接收這些信息,又用昏睡躲避消極情緒。
他甚至開始討厭紐約,厭惡這裡亂糟糟的大街和擁擠的人群,還有悶熱的夏天,蘇洄這時候討厭的事太多,從生活中找不到什麼樂趣。
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看上去還很平靜,甚至在面對寧一宵時還能表現出一點輕松,好讓他放心一點。
寧一宵並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太了解蘇洄,一個眼神就可以看透。
這是蘇洄將自己封閉在家的第九天,餐桌上擺著出爐不久的焦糖蘋果派,氣味香甜,但蘇洄卻沒有胃口,動作很慢地吃著一勺蘋果餡。
寧一宵為他倒了杯水,毫無徵兆地開口,“蘇洄,陪我去冰島吧。”
他的措辭將主體歸結到自己,不是我們一起去,不是我陪你去,而是請求蘇洄陪他。
蘇洄顯然有些意外,半天才反應過來,但卻很猶豫。
“我現在的狀態……很差。”蘇洄垂下眼,一副很怕把事情搞砸的小心模樣,“去了……也很浪費。”
他不想毀掉他和寧一宵的冰島之旅,這是他們都期待已久的。
寧一宵卻說,“怎麼會?就算是同樣的風景,不同的狀態感受到的也完全不同。這次去了,下次狀態變了再去一次,一點也不浪費,還能有兩種體驗,不是很好嗎?”
蘇洄沒料到他會這樣說,睫毛輕微地顫了顫,有些動搖。
“你很忙的,已經在家陪我太久了……還有很多工作……”
“就是因為忙了太久了,我也想休息一下。”寧一宵握住他的手,動作很輕地捏了捏,“你能陪我休息嗎?”
每當寧一宵用這樣的方式和他說話,蘇洄就完全失去了拒絕的能力。
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個麻煩,可能會對這趟旅程帶來無比糟糕的體驗,但他還是忍不住應允,隻是因為不想讓寧一宵失望。
“那……好吧。”
寧一宵微笑著,輕輕磕了一下他的額頭,“謝謝小貓。”
雪糕仿佛也感同身受,興奮地繞著兩個人打轉,還意外獲得了一個小零食,於是更加激動,大叫了幾聲。
寧一宵制止他,“安靜點。”
雪糕又叫了一聲。
“嚇到他,我就把你送走。”
蘇洄見識過寧一宵的幼稚,但還是被他說的話給弄得啞口無言,隻好抱住了雪糕,安慰真正的小狗,“他嚇唬你。”
寧一宵拉過他的手臂,“蘇洄,你也這麼抱我。”
於是蘇洄也乖乖摟住了他的脖子,這樣的動作幾乎隻有躁期的他才會做,通常是想要求得一個吻,或是更多。
現在面對面,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蘇洄卻無端生出一絲羞愧,所以避開了視線。
寧一宵卻說,“你真好看。”
蘇洄下意識想說不好看,但被寧一宵糾正過太多次,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硬生生變成寧一宵教給他的標準答案。
“……謝謝。”
“不客氣。”
在寧一宵驚人的行動力下,籤證到手後他們便坐上了飛往冰島的航班,像一場打破計劃的出逃。因為服過藥,六小時的飛行裡蘇洄大部分時間都睡著,但在睡夢裡還是握著寧一宵的手。
落地是上午九點,這裡才下了場小雨,霧蒙蒙的,氣溫十五度,並不像蘇洄所熟知的初夏。
寧一宵從租車處取了車,接上乖乖等待的蘇洄,按照導航向酒店開去。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出來旅遊。”
明明是尋常的一句話,但蘇洄卻莫名感覺寧一宵的聲音裡透著些許不安,於是將視線從窗外的草浪移開,望向他。
果不其然,寧一宵的手有些抖。
蘇洄難得在鬱期如此敏銳。
“怎麼了?”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放在寧一宵的腿上,“是不是不舒服?”
寧一宵笑著說沒有。
隻是剛剛,他的腦中突然閃現了自己獨自一人來到冰島的畫面,但影響不算大。
“我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準備,這裡沒車不行,所以租了一輛,但是我那個時候完全開不了車,所以差一點又出事故,不過還好,運氣不錯,沒出事。”
寧一宵訴說的語氣很平淡,仿佛與他無關,但蘇洄默默聽著,卻很難過。
他望向前方的一小片草原,草浪被風吹拂著,沿著山坡層層浮動,是一望無際的綠色海洋。
“一宵。”蘇洄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說,“我們停在這裡吧。”
“怎麼了?”
“我想下去呆一下。”蘇洄指著車窗外的山谷,“很漂亮。”
“好。”寧一宵把車停在一邊,陪他一起走了下去。這裡漫山遍野的青草,鬱鬱蔥蔥,綴了星星點點的野花,卻透著其他地方沒有的冷色調,令他想到影音室的那部電影。
剛下過雨,泥土和草木的氣味仍在翻湧。他陪著蘇洄走進去,風很大,將兩人的頭發都吹得亂亂的,飛揚的衣角也重疊。
寧一宵手還是有些顫,所以沒有牽蘇洄,而是試圖先平復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