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抬頭望著這片山谷,感覺熟悉又陌生。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冬天,正是最冷的時候,極夜,還遇上了風暴,風雪交加。同樣的一條路,可這裡一片荒蕪,被冰雪覆蓋,沒有半點生機,一如他當初的心境。
那個時候的他很希望蘇洄也在,或許看到的風景就不隻是荒原一片。
回過神,蘇洄已經走得有些遠,他背對著自己,在一片草浪中蹲下來,似乎在觀察草葉,不過很快又站起,這樣重復了好幾次。
“在看什麼?”
寧一宵慢慢踱步過去。
蘇洄低頭忙著什麼,不過很快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回到他身邊,動作有些慢。他穿著淺藍色的衛衣,一隻手插在口袋裡,看上去像個孩子。
當他走近時,寧一宵愣了愣,因為蘇洄伸出手,遞給他一朵紫色的花。
花朵很美,在狂風中顯得脆弱,但又很頑強。
見他沒有反應,蘇洄也沒說話,隻是又遞了一次。
寧一宵回過神,接了他的禮物,“謝謝。”
蘇洄搖了搖頭,幹淨的面龐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他牽起寧一宵的手,輕輕撫摸他的手指。
寧一宵望著手裡的小花,視線稍稍偏移,不經意間瞥到蘇洄衛衣口袋露出的幾根花莖,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這是什麼?”他伸手,抽出那些花莖。
也是花,很多花。
誰知蘇洄竟有些急了,想奪走寧一宵抽出的這些。
寧一宵不明所以,故意把手抬高到他踮腳都夠不著的程度,拿話逗他,“偷偷摘了這麼多,隻送給我一朵嗎?好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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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蘇洄垂下眼,有些難堪,隻好慢吞吞解釋,“這些……都不好看。”
他看了一眼送給寧一宵的那朵紫色小花,聲音很輕。
“這個最好看,我挑了很久……”
第92章 N.溫柔旅程
寧一宵微微一怔, 但很快便笑了,眉眼柔和,垂手將剩餘的花也都還給了蘇洄。
“謝謝你。”他將蘇洄攬入懷中, 抱了好一會兒, 才低頭對蘇洄說, “不過你摘的我都喜歡,都很好看。”
蘇洄左手握著一小把花, 右手抓著寧一宵灰色衝鋒衣的衣擺,心跳得緩慢而沉重。他沒有說話,但乖順地將臉埋在寧一宵的肩窩。
他們站在約定過的這片異國之地, 什麼都不做, 隻是在一片草叢中相互依偎, 卻感受到平靜的力量。
但蘇洄不願意寧一宵開車, 害怕他會受到過去的影響。他知道傷害寧一宵的“過去”有許多關於自己,愧疚感如上漲的潮水,一點點壓迫著他的神經。
但他並沒有因這些而陷入沉默, 相反,他試著和寧一宵溝通。
“我們要去的酒店是不是很近?”
寧一宵嗯了一聲,“開車十五分鍾, 很快就到。”
蘇洄頓了頓,小聲詢問, “酒店……可不可以派車接我們?”
寧一宵一下子就明白,知道蘇洄不願自己開車,如果是平時, 他或許還會因為自尊心執拗一下, 但他現在不想讓蘇洄為他擔憂,因而隻掙扎了一小會兒。
“好吧。”
酒店的服務很貼心, 在接到寧一宵電話之後,不到二十分鍾就趕到這裡,接到兩人,還順便幫他們處理了沒用上的租車服務。
蘇洄在車上很安靜,一言不發,寧一宵知道他在這種時候不願別人太多關注,所以沒有特意盯著他看,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酒店司機說話。
快要抵達時,蘇洄卻拍了拍他的手。
寧一宵扭頭,看到蘇洄伸出手,攤開手掌,掌心上放著一枚用花枝編成的手環。
寧一宵笑了,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給我的?”
蘇洄點頭。
“那你給我戴上。”
聽到這個要求,蘇洄第一時間是看了一眼駕駛座前方的後視鏡,有些不安。
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編這個,和寧一宵太不相稱,戴上會讓人笑話。
寧一宵見他猶豫,故意說:“不給我戴上,是想留給別人嗎?”
蘇洄遲鈍地搖頭,乖乖給寧一宵戴在了左手腕上。
“謝謝你,很漂亮。”寧一宵說著,摸了摸蘇洄的頭發,隨後牽起他的手隨司機下了車。
這間酒店和蘇洄之前住過的都不一樣,偏現代風格的冷色調建築、冰藍色的溫泉湖泊和綠色苔原,私密又貼近自然。
管家說了許多,蘇洄腦子很鈍,一開始還認真聽了一些,但到後來就有些跟不上,索性放棄,全部交給寧一宵,自己隻負責抓著他的手,化身他隨身攜帶的大件行李,形影不離。
感覺寧一宵的手有些幹燥,蘇洄便從口袋裡拿出護手霜,擠在手上,然後握住寧一宵的手,在寧一宵和管家交談時安靜地為他塗均勻。
寧一宵和管家說完話,沒忘記牽起蘇洄的手,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謝謝你。”
走進他們的房間,蘇洄逼仄的心情得到了片刻的舒緩,落地窗外是一整片藍色溫泉,不遠處則是高低起伏的苔原,風景很美。
寧一宵見蘇洄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落地的玻璃門邊,便知道他很喜歡這裡。
“推開門就可以泡溫泉。”寧一宵走過去將門打開,“想泡嗎?”
蘇洄盯著溫泉,看了好一會兒,扭頭問寧一宵,“隻有我們嗎?”
“差不多,管家說今天客人很少。”寧一宵說。
蘇洄點點頭,但又有些遲疑,“白天就泡溫泉……會不會不好啊?”
寧一宵笑了,“現在冰島也快進入夏天了,日照時間很長,夜晚很短,可能你再等上十個小時,還是白天。”
他的語氣裡添了些誘哄,“一起泡吧,坐飛機很累,不覺得嗎?”
蘇洄耳根子軟,點了頭,但一直到他真正下水,都還是放不開。
他感覺自己被暴露在空氣中,像一塊會極速氧化的蘋果,又或者是水族館裡最笨拙的那隻海豚,連觀賞性都很小。為了緩解這種消沉,他隻好盯著湖邊的石頭,黑色的石頭上生滿青綠色的苔藓,遠遠望去,變成一整片起伏平緩的草原。
藍色的溫泉沒過蘇洄僵硬的身體,羞恥和焦慮交替佔據他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把臉也埋進水裡,但這個念頭被寧一宵打斷。
“你好白。”寧一宵在水中靠近他,伸出手,握住蘇洄的小臂,膚色差很鮮明。
蘇洄沒說謝謝,而是盯著寧一宵胸口的傷痕看了許久。
“我是不是應該去做個疤痕整形?”
寧一宵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沒想到蘇洄卻露出很難過的眼神。
“逗你的。”寧一宵捧住蘇洄的臉,拇指撫摸,循循善誘道,“你要是心疼我,就抱我,這樣我會很開心。”
蘇洄猶豫了片刻,照他說的做了,在溫熱的水中擁抱了寧一宵。他們湿潤的皮膚緊緊相貼,寧一宵前胸凸起的傷疤和他堅定的心跳,通通親密地壓在蘇洄單薄的肋骨上。
擁抱似乎真的可以緩解不安,他靜靜地窩在寧一宵懷中,聽他在自己耳邊低聲絮語,十幾分鍾後,整個人松弛許多。
“你會不會說冰島語?”寧一宵問他。
蘇洄沒有回答,而是問寧一宵,“你會的吧,你來過。”
“我上次來也是說的英語,這裡的人基本都能聽懂,沒什麼溝通障礙,所以我也沒有學冰島語。”
事實上,寧一宵獨自前來的那段時間,幾乎連話都不怎麼說,除非必要情況,大多數時候都保持沉默,僅僅是看,看蘇洄想看的風景。
蘇洄和他分開些,身體沉了沉,光潔的肩膀也都沒入水中,他小聲說:“我隻會幾個單詞……”
寧一宵從他的臉上發掘出一絲小小的羞澀,很是驚喜,“是嗎?什麼單詞?”
蘇洄語速很慢,說話前要思考很久。
“嗯……我會說[燈泡]。”他頓了頓,念出一個多音節的單詞,“ljósapera.”
他表現得不太自信,但有種小孩子被抽查的認真勁兒。
“你好厲害。”寧一宵忍不住撫摸了蘇洄的臉,好奇問道,“怎麼會說這個單詞?一般學外語不都是一些使用頻次比較高的詞嗎?比如你好和謝謝。”
蘇洄停頓了片刻,沒底氣地說:“因為這個詞很有趣。”他試圖對寧一宵解釋,“這個詞是這樣……”他伸出食指,在寧一宵的肩膀寫了一串字母,然後告訴他,“前面的ljós是光的意思,然後,後面的pera是梨子的意思。”
他甚至用手比出梨子的形狀,“發光的梨……就是燈泡。”
寧一宵反應了幾秒,忽然笑出來。
蘇洄不清楚他為什麼笑,眨了眨眼。
當時他剛去學院不久,在那裡認識了一個來自冰島的學生,這些都是對方教給他的,但很多蘇洄已經忘掉了,他的記性一向不行,過去擅長的語言學習對現在的他而言也是一大障礙。
“是很有趣。”寧一宵笑著摟住蘇洄。
果然,隻有蘇洄這樣的人,才會因為一個詞有趣而去學習。
“還有別的嗎?像這樣有趣的冰島語單詞,你肯定學了不止一個。”
蘇洄正要開口,不遠處忽然傳來別人的聲音,似乎也是剛進入溫泉,他望向那邊,有些猶豫。
寧一宵卻直接說,“我有點冷了,我們先回房間吧。”
蘇洄立刻點頭。
進入房間,換上睡衣,飛行帶來的疲倦消退了大半。蘇洄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盯著自己泡紅的臉,有些不自在。寧一宵卻很自然地走進來,幫他吹頭發。
“剛剛還沒說完,你還會什麼?”關閉吹風機後,寧一宵牽著他坐到床邊,又問。
蘇洄努力回想了一下,“還有一個和你有關的。”
寧一宵原以為會是什麼甜蜜的單詞,沒想到下一秒蘇洄竟說,“是[電腦]。”
“好吧。”他無奈笑笑,“相關性確實很高。”
蘇洄沒讀懂他的意思,自顧自低聲說:“[電腦]是T?lva。”
寧一宵想到剛剛發光的梨,“這不會也是兩個部分組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