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誠?
寧一宵的記憶忽然回溯到在蘇洄家留宿的次日清晨。
那天徐治開車送他,在車上提起往事,但寧一宵並不記得。
[你小時候應該見過我,不過那個時候你也就一兩歲大,估計已經忘了,那個時候我十六歲,還抱過你。]
[當初如果不是因為她接濟了我,我可能早跳海自殺了。]
[我在你家住了半年,秦月把我當弟弟,不過後來我讓她跟我一起走,她沒同意。]
十六歲,自己一兩歲,在他家住過,這些信息都対得上。
當時聽來隻是感到不適,並沒有察覺出異樣,如今再次回憶起這些話,才發現有這麼多不対勁的細節。
寧一宵又想起母親走後,徐治那通看似悼念的電話。
[我現在多少也能給你提供一點幫助,你媽媽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麼話,要是有沒盡的心願,你可以告訴我,我幫她完成。]
“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當時自己的直覺沒有錯,他的確在試探。
蘇洄聽見寧一宵自言自語,“你是不是想到什麼?”
“我不確定。”
蘇洄也心存疑惑,他看到照片背後的日期,寫著7月12日,於是又一次打開了秦月的筆記本,從後往前,翻到了幾個日期対應的幾張,從這裡面,他找到了與[關誠]有關的日記。
“你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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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關誠帶著我去了鎮上,他的朋友來看他,還帶了一臺照相機。上次拍照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我抱著小宵,不知該擺什麼動作,拍出來不太好看,但他們倆都說好看。
小關的朋友人很好,他似乎剛考上一個不錯的學校,臨走前還請我們吃了飯。我問飯店要了收據,還挺貴的,花了快一百,以後得想辦法請回去才行。隻是不知下次見面,又是什麼時候了。]
“收據。”
寧一宵從那些收據裡翻找所有和吃飯有關的,其中一張的總消費額是98.5元,很接近母親的描述。
他翻到背面,脊背一寒。
[7.12,小關的朋友徐治請客吃的飯]
第84章 N.柳暗花明【一更】
寧一宵這時候才發現, 徐治対他說過的所有話,那些發生過的事,全部都與母親日記裡的關誠一一対上。
所以他不是徐治, 而是關誠。
之所以対自己說出那些, 表面關心敘舊, 實則是試探。
他又往前翻了母親的日記,果然找到了其他與關誠有關的內容。
[今天早上幫忙清理漁網, 看到一個孩子直直往海裡走,把我嚇壞了,趕緊上去拉住了他。他說他叫關誠, 是輟了學被人騙來這裡的, 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天這麼冷, 他還發了高燒,可憐的孩子,我隻能把他帶回家住兩天, 希望他的父母早點找到他。]
這是母親第一次見到關誠,日期是2月15日。徐治說在他家借住了半年,也就是說他離開的時候, 應該是8月到9月這段時間。
[小關今天借了一筆錢,說想出去一趟, 但村子裡的班車司機家裡出了事,沒去成。聽他說他是想找個同學,那孩子成績很不錯, 就是家人都不在了, 和他一樣,都是可憐的孩子。小關說起以前, 他的成績也考過全校第一,可惜家裡遭難,沒能繼續供他讀書,這才差點走上歪路。他說他很想出人頭地,想改變這一切,不想一輩子像條狗一樣生活。
看到他我總會想到小宵,希望我的孩子能好好長大,優不優秀不重要,平安最重要了。]
寧一宵皺著眉,繼續往後翻,但後面與之相關的內容就不多了,大多都是一些家常。
再往後,7月12號他們和真正的徐治吃過飯,再往後便是8月5號,關誠告別了他的媽媽,說要去外地打工了。
[小關讓我帶著小宵一起走,他會努力掙錢,讓我們過好日子,但我還是想留在這裡,再等等。他早猜到我會一直留在這裡,說服過也就作罷。不過即便跟他走了,恐怕我和小宵也隻是拖累他。]
關誠是8月初離開的,之後也斷絕了聯系。
難道說是他離開之後,頂替了自己朋友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為“徐治”?
“蘇洄,徐治有沒有提過他的家庭?”
聽到寧一宵發問,蘇洄回憶了一下,“我好像記得我媽說過,徐治的父母很早就走了,都是生病走的,所以他們還特意做了很詳細的婚檢,怕有什麼遺傳病。”
“也沒有兄弟姐妹?”寧一宵問。
“沒提過。”蘇洄又一次拿起照片。
照片裡的關誠是單眼皮,五官清秀,但後來他見到的徐治是雙眼皮,鼻梁和下巴也有不同。
但這些靠整容,其實也很容易做到。
“你是不是懷疑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照片裡的關誠?”
寧一宵將徐治之前說過的話都告訴了蘇洄,接著分析,“結合你說的,還有我媽寫在日記裡的內容,無論是關誠,還是徐治,都沒有親人,這是他們身份置換最大的先決條件,沒有親人的人最好下手。”
“何況那個年代沒有這麼發達的網絡學籍系統,信息應該是不全的,大概率沒有照片。關誠可能鑽了這個空子,代替徐治去念了大學。”
蘇洄一直以來都很清楚徐治的為人有多陰險,但這人的惡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所以,真正的那個徐治,可能早就不在了。”
這対寧一宵來說,也是一項驚人的發現,但他手上證據不多,還不能打草驚蛇,“這件事我會派人去查,有結果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蘇洄卻対一個細節耿耿於懷。
“一宵,你說,他當時為什麼提出要帶你媽媽和你一起走?”
寧一宵動作一滯,看向他。
蘇洄抬眼,“既然他要走,應該已經決定好要頂替,卻提出這樣的要求,恐怕是想試探阿姨留在村子裡的決心,並不是真心的,如果她同意了,可能也兇多吉少。”
是啊。
寧一宵感到一陣惡寒。
“他之所以最後沒下手,恐怕一方面是多除掉兩個人,他要承擔的風險就更高。我媽在那個地方很顯眼,見過她的人都記得住她,平白無故消失一定會引起非議。另一方面,他或許也有過一點動搖,畢竟當初是我媽媽救了他。”
這令寧一宵又想到了什麼,皺了皺眉。
蘇洄察覺出,“怎麼了?”
“我隻是想到,當時因為接受不了我媽的死,所以我一直沒有打開遺物箱。”
寧一宵低聲說,“如果當初我看了,再加上他的試探,一定會發現這些事,再加上當時,他已經借著你媽媽攀附到季家,說不定那時候我知道這一切,真的會沉不住氣。”
蘇洄也感到一陣後怕。
如果換做是六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寧一宵,會不會也像真正的徐治那樣,被關誠悄無聲息地除掉?
他的心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你的車禍……”蘇洄忽地抓住寧一宵的手臂,“應該也不是意外。”
“本來也確實不是意外。”
寧一宵沉聲道,“那個肇事逃逸的司機,我當時沒有看清他的臉,是後來我醒來之後,交通大隊派人去醫院,給我看了攝像頭拍到的那個司機的臉,他和我家有過私仇,具體說是欺負過我媽媽。交警了解情況之後,也覺得是出於報復,但就在追捕的時候,他死了。”
蘇洄握住了他的手,“所以你那個時候以為他隻是因為私人恩怨?會不會也和徐治有關,那個司機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寧一宵看了他一眼,“馮志國。”
蘇洄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一瞬。
“馮志國……”
“怎麼了?”寧一宵見他反應不対,“你知道他?”
一切都有跡可循。
蘇洄看向寧一宵,眼神中的錯愕還未褪去,“馮志國是後來我們家裡的司機,是徐治介紹他過來的,他臉上有一道疤,在眼睛附近,対嗎?”
寧一宵怔了怔。
“是。”
他一直知道蘇洄是有專車司機的,但從未打過照面,即便是去蘇洄家待了一次,第二天也是假徐治親自送他走的。
原來季家的司機就是馮志國,還是假徐治介紹過去的。
他沒料到,原來這個人當初離他如此之近,他們幾度與真相擦肩而過。
“一定是徐治讓他這麼幹的。”蘇洄皺著眉,“你說他後來死了,怎麼死的?”
這些事他都一無所知,因為當時他已經被強制關進精神病院。
“他東躲西藏,逃竄了快一年。警察後來是接到管理山林的人報案,說有人連車帶人摔到山崖下面,後來他們去找,馮志國摔下去的時候,被樹擋了一下,人沒死透,自己逃出來,但受了很重的傷,大約是失血過多暈倒,後來被山裡的野狗咬死了。”
寧一宵表情很冷,他甚至還能回憶得起那些照片,“咬成了碎塊,勉強能辨認得出來,DNA也驗過了,就是他。”
蘇洄聽完,隻覺得寒意透骨。
“馮志國和關誠是認識的,又跟著他混了幾年,可能也知道什麼,他一死,這個世界上清楚關誠秘密的人就又少了一個。”
“或許吧。”寧一宵思忖片刻,“他可能也想借刀殺人,利用馮志國除掉我,但沒有成功,馮志國沒他那麼殺伐決斷,相反還有點懦弱無能,他看到我被撞飛出去就怕了,逃跑了,這樣一來,假的徐治就錯過了除掉我的最好機會,如果他那個時候再動一次手,太顯眼,而且你當時逼迫你外公,讓他要保證我一定能出國,他就更沒有辦法下手了。”
這些猜想都是合理的,也完全可以串聯起來。
蘇洄點頭,“他可能也真的以為你什麼都不知情,畢竟試探了那麼多次。”
寧一宵冷笑了一聲。
想必現在的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不僅知道了,而且一直想扳倒他。
“這件事目前沒有人知道。”他対蘇洄囑咐,“你也當做今天的事都沒有發生,我要順著這條線深挖下去才能拿到最有利的線索。”
蘇洄當然明白。
隻是當真相一點點被揭開時,那種戰慄感卻難以消除,反而愈發令他覺得可怖。
季泰履認為同他有血親的外孫是精神病人,不可靠,認為自己的親女兒隻是個女人,同樣不堪託付。
而他所信任的接班人,卻是個人面獸心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