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洄完全沒有退卻的意思,“你別說,我可能真的會去找。”
想想也是。
寧一宵最後還是笑了,“我今天特意壓縮了時間,做得比平常快點,差不多快忙完了,收個尾就能走了。今天想吃什麼?”
“我想喝酒。”蘇洄想了想,報了個地址,離他的公司有一定距離,是一間人氣很高的餐吧。
“我先過去等你,今天可能要等位。”
一小時後,寧一宵也抵達了蘇洄所說的餐吧,手裡抱著那一大束惹人注目的花。也是奇怪,他一眼就在昏暗光線裡找到了角落的蘇洄,他似乎已經喝了一點,臉上浮著淡淡的粉暈。
“我的花真好看。”蘇洄仰著臉,笑容稚氣,等寧一宵坐到他對面,又湊過去,小聲說,“我男朋友也是。”
寧一宵聽了這話,心為之一動,但還是下意識瞥了瞥四周圍。
附近座位的客人有不少投來關注的視線,大抵還是因為兩個男孩子和一大束捧花的結合太過不尋常。
“我喝了一點餐前酒。”蘇洄指了指,“這個面包很好吃,你餓嗎?”
“還好。”寧一宵幾乎沒動酒杯,很安靜地盯著蘇洄。上次見面還是他鬱期發作,去他家看他,也沒有多做停留。
恍然過去兩周,蘇洄又變回過去那個快樂的他,令寧一宵有些沒有實感。
餐廳裡彌漫著甜酒、黑醋汁和牛排的氣味,湮沒了蘇洄所贈與的花的香氣。端著大盤莓果提拉米蘇的服務生偶爾會路過,蘇洄好幾次叫住對方,每次都會要一小塊。
“你是來吃飯還是吃甜食的?”寧一宵不禁問。
“都吃啊。”蘇洄咬了一口蛋糕,“這個和白葡萄酒很配。”
他的耳朵都紅了,脖頸透出豔麗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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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再喝了。”寧一宵忍不住說,“我可沒辦法把你抬回去,除非把花也丟掉。”
“不行。”蘇洄想到花,很果斷地放棄繼續飲酒,“我不喝了……”
一大束花被丟在街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分手了。
想象一下那場面就感覺很悽慘。
臺上的歌手唱到第五首歌時,他們離開了餐吧。已經是晚上九點,這條街遠離商業中心,不算熱鬧。蘇洄兩腳仿佛浮在雲裡,一深一淺,走路踉踉跄跄。
寧一宵半攬住他,要送他回家,但被蘇洄拒絕。
“我外公不在北京……”夜燈的注視下,蘇洄的目光湿潤又天真,隔著飽滿的花朵,用很漂亮的笑容面對他,“今天我可以不回家。”
寧一宵在那一瞬間想,這個世界上大概沒人能拒絕蘇洄。
他向這個香檳色的夜晚妥協了。
“那去哪兒?”
蘇洄踮了踮腳,湊到寧一宵耳邊,小聲說:“我已經訂了房間。”
四溢的陽光為夏夜留下深藍色的熱浪,包裹著相愛的兩顆年輕靈魂。寧一宵感覺熱,有些著迷,很想立刻吻他。
但街上人來人往,他忍住了,把這個吻保留到酒店房門打開的瞬間。門還沒來得及完全合上,寧一宵便將他壓上牆壁。壁紙和蘇洄的襯衫摩擦出細碎的聲響,埋沒在他的呼吸聲中。
過去的二十年裡,寧一宵從未想過,原來自己會很迷戀接吻。
但下一秒他又不得不承認,他迷戀的是蘇洄這個人。
探入唇齒的瞬間,如同尋得寶藏,他探尋到圓潤、冰涼的舌釘,像一顆生長在蘇洄口腔裡的小小星球,被他主動獻上。糾纏中,他得到前所未有的體驗。
蘇洄的呼吸急促,伸著雙手,如同凌霄花一樣向上攀纏,手指按在寧一宵的後頸。分開的片刻,他側過頭,沿著寧一宵分明的下颌線到頸側,親吻下去,停在喉結。
懷抱著一點好奇,他親了親寧一宵滾動的喉結。
“想我嗎?”他用很輕的聲音問,問完,又半低下頭,用鼻尖蹭他的鎖骨,像柔軟的小貓一樣。
寧一宵選擇了不回答,而是抱住了他——很溫柔很包容的擁抱,在兩顆心髒甚至還在劇烈跳動的時候,隔著緊貼的胸膛,幾乎要躍入彼此的身體中。
他等呼吸平復些許,才又吻了吻蘇洄的發頂和額頭,嗅著他發端的香氣,啞著聲音說:“很想你,也很擔心你。”
明明差一點就被欲念衝暈頭腦,但這個笨蛋,竟然在這時候認真說這樣的話,蘇洄的鼻尖有些酸澀,抬手撫摸寧一宵的後背。
“我好了。”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好,隻是從疾病的一端跳躍到另一端。
但無論如何,這一端至少可以熱情相擁。
“不要擔心我。”蘇洄仰起頭,親吻寧一宵的下巴和嘴唇,語氣輕而甜膩,“我現在沒事了。”
他沒辦法對寧一宵說,這十幾天鬱期裡自己是如何被他拯救的,隻能不斷地用行動證明對他的喜歡。
寧一宵牽起他的手,吻了吻,把他帶進去,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這裡有很大的投影,蘇洄想到他們第一次失敗的約會就是看電影,於是提議在這裡看,寧一宵同意了。
就在投影幕布剛出現畫面的時候,寧一宵忽然開口,“我……”
他走到過道,把剛剛落在這裡的包拿過來,對蘇洄說:“今天過七夕,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小禮物。”
蘇洄第一次發現,原來寧一宵這麼鎮定的人,也會露出這樣可愛的表情,好像很怕他的禮物不夠好,會讓自己失望。
於是他在心裡偷偷想,無論是什麼,都要表現得很開心才行。
但結果證明,蘇洄想錯了,他根本無需表現。
“這個。”寧一宵拿出一個深藍色絨面壓板,看上去就像一本書,他遞給蘇洄。
蘇洄小心接過,展開來,發現裡面竟然是一隻美麗的藍色蝴蝶標本,蝶翼上的藍色磷粉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這麼美的禮物。
“這個是極光閃蝶。”寧一宵解釋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想給你買這樣的禮物,可能沒有特別大的價值,但我找了很久,也覺得很襯你。”
他說著,碰了碰蘇洄的臉頰,在心裡藏了一句話。
你就像漂亮的蝴蝶一樣。
蘇洄把蝴蝶標本捧在心口,“謝謝你,我好喜歡。”他湊過去親了親寧一宵的嘴唇,“從來沒有人懂我喜歡什麼。”
花花草草、奇怪的書籍、漂亮的昆蟲標本、遠在幾萬光年外的星雲和星團,浩瀚無垠的宇宙,蘇洄沉迷於其中,卻總是一再被打壓。所有人都告訴他,要去喜歡有價值的東西,讀有用的書,做有用的人。
沒人想過,比起功成名就、坐擁數之不盡的財富,蘇洄更想做一個可以隨時欣賞到美麗蝴蝶的人。
這一切隻有寧一宵懂。
寧一宵用指節刮了刮蘇洄的鼻梁,嘴角勾著很淺的笑意。
“你喜歡就好。”
他還怕蘇洄不喜歡。
蘇洄摟住寧一宵,吻著他的耳朵,“我也給你買了禮物,但是還到不了。”
寧一宵像是條件反射似的,告訴他:“不要給我買太貴的東西。”
“可是很好看,你戴會很好看的。”蘇洄試圖說服他。
寧一宵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臉頰,“那也不行。你送我你自己做的禮物吧。”
“可是來不及了。”蘇洄有些著急,“今天就過了。”
“沒關系。”寧一宵吻他的嘴角,聲音很低,“牛郎織女都可以等這麼久,我也可以等。”
不知道是那個字觸動了蘇洄,令他本就被酒精摧毀大半的理智全部覆沒,他纏上寧一宵,像小孩子那樣不講理地說:“那我先送你一個禮物。”
寧一宵來不及問“什麼”,也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就被親吻所吞沒。
電影一刻不停地放映著,劇情向後流動,可誰也無心去看。夏日的夜晚蠶食著戀人之間的愛語,聲音開始斷續,倉促,難以辨析。
蘇洄很小聲地叫著寧一宵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重復,逐漸變成被動的那一方,身體陷入柔軟的床,落下來的親吻像無法停止的雨,從面頰到側頸,雨水向下流淌。
他忽然間想到自己胸口的傷,心裡無端產生自卑情緒,於是下意識伸手捂住。
“不要看。”
寧一宵沒有急著拿開他的手,很溫柔地吻他的手背和指縫,含混問:“怎麼了?”
他的另一隻手向下。
蘇洄弓著身子歪倒在一邊,沒辦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有疤……”
寧一宵看到了他的傷疤,似乎是陳傷,但還呈現著淡淡的粉,就在最下一排的肋骨下。
他低頭安靜地輕吻,比起親昵,更像是一種安定的療愈。
“很漂亮。”他近乎虔誠地說。
蘇洄眼眶酸澀,幾乎要流下眼淚。
他毫無準備地展露了最脆弱的自己,但卻覺得早該如此。
他使了些力氣,翻轉過來,自己轉到上面,坐好。
盡管輕躁狂會加重他各方面的衝動和念頭,是病理性的,可蘇洄很清楚地知道,他願意是因為他愛寧一宵,這是他唯一不被任何錯誤的病症所操控的部分。
但他也做了之後會為此後悔的小小決定。
“隻有這個了。”蘇洄從口袋裡找到一小盒凡士林,因為他最近的嘴唇很幹燥,於是隨身帶了一個。
他的臉上浸透著笨拙又天真的紅暈,連指尖與膝蓋都透著粉,足尖緊張地攥緊,仿佛到現在才為此感到羞愧。
但寧一宵的耐心和意志力還是到此為止了。
“我來吧。”
他吻著蘇洄的嘴唇,騰出一隻手抱他。
酒精與病症交織,共同起了作用,蘇洄眼前仿佛出現幻覺,他感覺自己化身成一灘沙礫,在四溢的日光下被照得滾燙、枯竭。暮色降臨,在神秘的引力下,潮汐湧來,一遍又一遍將他浸湿。溫熱的水流淌進沙礫渺小的縫隙,幹涸的被浸潤,潮湿後又抽離,潮漲潮退,終將回到廣闊的海域。
入侵的海浪拍打著岸,得到他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