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飛沙走石一齊落出的,除了人和人以及人,還有兩樣東西,撞在地上發出鏗鏘金石之響。沈清秋定睛一看,居然是兩把劍。
正陽,修雅。
這兩把本該命運相同、斷為數截的殘劍,不知用什麼方法被修好了,系在一起,安置在幻花閣中,隨著閣室崩塌,這才重見天日。
再見到這兩把劍,沈清秋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看向洛冰河。他原本就衣衫不整,這一波轟炸過後,明晰的鎖骨和胸膛都露了出來,臨近心髒之處,爬著一道形狀猙獰的劍傷。
洛冰河的自我修復能力極強,即便被砍掉手腳,他也能天衣無縫地接回來,甚至重口點重新長出來都沒關系。除非他自己刻意不去治愈,否則,他的身體上不可能有無法痊愈不留痕跡的傷口。
洛冰河厲聲道:“柳清歌,我看在師尊的份上三番五次留你性命,偏生你想死,那也怨不得我了!”
沈清秋被他陡然暴起的靈力和殺氣震得內髒幾乎移位,心知他火大了,忙衝柳清歌喝道:“還不快走!”
感覺他自從到了這邊之後,經常做舍己為人無私斷後的那一個啊?!柳清歌看他一眼,果然毫不拖泥帶水,說走就走,挾著那身體飛身上劍,電光般風馳電掣而出。
洛冰河原本要出手,可猝然心髒劇震,被心魔劍突如其來的反噬逼得生生慢了一拍。就差在這一拍,便眼睜睜看著柳清歌挾著沈清秋屍身離去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臉上出現了剎那的空白,連還擊都忘了像是個孩子被人搶走了視作全世界、最心愛的東西,一副天都要塌下來了的模樣。沈清秋本打算趁他愣著渾水摸魚溜走,見狀不知怎的,腳跟黏在了地上,剛才一閃而過的那種不忍心越發強烈。
可不忍心也沒辦法。繼續任由他抱著屍體,不知道還會有什麼罪孽深重的可怕發展啊!
壞便壞在這不合時宜的心軟,沒溜成,洛冰河突然轉過頭,兩道厲紅的目光釘在了他身上。
心魔劍在鞘中歡快又惡毒地戰慄起來。洛冰河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訴沈清秋,他一定會被千刀萬剐。沈清秋看著他狂怒又傷痛的眼睛,倒退兩步,忽然之間,鬼迷了心竅一般,想要對他說句實話。
想對他說一句:“你別這麼傷心了,師尊沒死。”
就在他剛動了動嘴唇時,從幻花宮弟子群中掠出一道黑影。
那身影迅捷無倫,旋風般卷起沈清秋就走。洛冰河眼力和反應能力絕佳,一道暴擊打出,居然沒能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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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隻剩下廢墟的幻花閣,東倒西歪的滿地人馬。幻花宮眾弟子一直插不上手,但也知道洛冰河今晚心神不寧,連連失手,必然會雷霆大發,忙大片大片跪倒。偏偏紗華鈴這時候才趕到,匆匆上前,一來就被洛冰河震飛出去,吐血三升。
她早知道這位喜怒無常,也不知是怎麼又惹怒了他,惶恐道:“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洛冰河道:“你帶回來的人,真不錯。”
這個“不錯”簡直比聽到洛冰河讓她當場自裁還可怕。紗華鈴魂飛天外,忙道:“屬下有事稟告!侵入者一進來,屬下就覺察了,並且與之周旋。可是侵入者不止柳清歌一人!這百戰峰峰主以往也夜探過宮內,可破不了迷陣。這次是有人首先破掉了迷陣,柳清歌才得以入侵成功。”
洛冰河望著柳清歌御劍消失的方向,緩緩收緊拳頭,指骨喀喀作響。
第51章 此夢堪憐
紗華鈴心想,洛冰河肯定不關心另外一個侵入者是誰,他在意的恐怕隻有沈清秋被奪走的屍體,忙改口道:“柳清歌一個人帶著那……帶著……走不遠的!屬下這就帶人去追!”
洛冰河道:“不用了。”
紗華鈴一抖,心涼涼的,湧上一陣不詳的預感。
隻聽洛冰河冷聲道:“我親自去。你把漠北叫上來。”
沈清秋這次總算知道,以往洛冰河操縱他體內血蠱的時候,到底有多溫柔了。
如果洛冰河真的想要用天魔血讓一個人死,那麼根本不可能隻是大姨媽痛的程度。他能讓你生不如死,痛得站也站不穩、話都說不出,隻能在地上打滾,滾完了死屍一樣躺在地上,可渾身上下的痛楚不少一分,根本等不到緩解或者習慣的時候。
在亂鬥的震怒過後,洛冰河終於想到還有天魔血這樣東西了。
剛才趁亂把他拖了出來的那人大概是已經把他帶到了安全地帶,放慢速度,扶著他走起來。沈清秋想坐不想走,可已經沒力氣說話了,半死不活被拖著行了一段,那人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他把沈清秋放到地上。聽聲音溫柔又清爽,語速略慢,似乎是個年輕男子,語氣關切道:“你怎麼樣?剛才受傷了嗎?”
沈清秋動了動嘴唇,還是沒力氣說一個字。現在他血管裡就像有數億條蠱蟲正在狂歡,撕咬膨脹,蠕動扭曲,那感覺又惡心又痛苦。
這麼看來,從前的洛冰河,催動他體內的血蠱根本不帶任何惡意,簡直是十二分的含情脈脈,就跟逗一逗他似的。
沈清秋把這些年在系統的迫脅下達成的種種業績和光榮成就飛快地過了一遍,真心覺得荒誕滑稽。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導致洛冰河對他那個了?!沈清秋自問出生起就是一天地可鑑死直男,洛冰河的性向也應該毋庸置疑。那麼究竟是誰的問題?
不用想了,角色崩壞,那一定是作者的問題。全怪向天打飛機!
沈清秋剛幹笑了兩聲,隨即又是一陣大痛,沈清秋真的在地上滾了兩滾。好像這樣就能緩解一下。
沒滾兩圈就被那人按住了,他摸了摸沈清秋額頭,還有臉頰,稀稀拉拉的胡子都掉得差不多了,俱是冷汗,再往下摸,摸到了沈清秋的心口和小腹。
不知為何,他碰過的地方就會稍微好受一點,沈清秋緩過一口氣,忍不住說:“呃這位仁兄,你……摸哪裡呢?”
要在以往,他真的不會在意別人(特指同性)摸他哪裡,愛摸哪摸哪,請自便。但是自從不久之前被洛冰河開啟了一連串新世界的大門,沈清秋二十多年來已成型的三觀受到了嚴重衝擊,他今後必須要用全新的目光和敏感的態度來看待這個世界。
尤其是同性交友問題!
那人“啊”了一聲,連忙放了手,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沈清秋道:“別別別!你摸吧!請繼續!謝謝你!”
不是錯覺,這人一放手,沈清秋立刻就痛起來了。他好像……真的能安撫天魔血!
沈清秋扭頭,月光之下,不能將對方容貌看清楚,但大致是個明朗俊秀的輪廓,一雙眼睛十分之清澈,露水般交疊倒映著沈清秋的影子和月光清輝。
沈清秋看著那雙眼睛,隱隱記起了點什麼,可不及細思,腦子裡陡然一炸,痛得哀嘆一聲,深深埋下頭,五指成拳在地上猛地一砸。
突然,沈清秋的後領被人提起,下頷一痛,被捏開了口,灌進一股液體。他舌頭發麻胃裡反酸,嘗不出這液體什麼味道,但應該不是什麼好喝的東西,嗆了一口,要吐,那人捂住他嘴巴,動作強橫,語氣卻十分輕柔,哄道:“咽下去。”
沈清秋喉結劇烈聳動,倉促之間,還是把那液體咽了下去。嘴角漏了幾絲不明液體,他埋頭一陣猛咳,那男子就在一旁幫他拍背順氣。
令人震驚的是,這液體入口入腹後,折磨他一路的血蟲噬咬之痛迅速收斂。
沈清秋身體舒服了,心卻吊起來了。他一把拽住那人胸口衣服:“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對方把沈清秋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從胸口拿了下來,微笑道:“現在還痛麼?”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可是就因為不痛了,所以才可怕。他可從沒聽說過天魔血這種東西是有解藥的!
隨著舌頭的味覺漸漸回復,沈清秋感覺口腔裡的血腥之氣也愈發濃烈。濃烈到幾欲作嘔的地步。原著說的很清楚了,一切藥物對天魔之血都是沒有作用的。
隻有天魔血才能與天魔血相互制衡。
草。
不但喝過兩次,而且喝過兩道原主不同的天魔血。
沈清秋覺得,自己真他媽當得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八個字。
想通這一節後,沈清秋欣然嗚呼,一頭栽到。
血肉撕裂的聲音。
還伴隨著喑啞的慘呼。
沈清秋按緊太陽穴,眼前景象逐漸清晰起來。
一片血海。屍堆成山。
洛冰河站在這彷如煉獄的場景中,木然而立。他身穿玄衣,染不上血色,可半邊臉頰都賤上了點點殷紅,機械又冷酷地手起劍落。
原本,沈清秋一看到洛冰河,腦中就該自動浮現他抱著自己屍體從床上滾下來滾作一團的畫面,難以直視。可現在,洛冰河居然在殘殺自己的夢境造物。這跟自己拿一把鋼刀往他腦漿裡攪,有何區別?
如果不是弱智不懂事,隻有瘋子才幹這種事!
雖然沈清秋老愛說洛冰河是個抖m喜歡自虐,可自虐到了這個程度,他無論如何也擠不出幾聲幹笑、抽個空吐個槽了。
洛冰河抬眼看他,目光混混沌沌,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樣。可雙眼一倒映出他的身影,便瞬息明亮,立刻拋開手中長劍,扔得遠遠的,把沾滿鮮血的雙手藏在身後,小聲喊道:“師尊。”
然後,忽然想起臉上也有,補救一般用袖子擦了擦半邊臉上的血跡,結果越擦越髒,好像個偷東西被當場發現的小朋友,越發不安。
一回生,二回熟,沈清秋裝人工智能產物裝出了經驗,還算鎮定。開口便不由自主放柔了聲音:“你在做什麼?”
洛冰河低聲道:“師尊,我……我又把你弄丟了。弟子沒用,連你的身體都保不住。”
聽到這個回答,沈清秋神色和心情一般的復雜。
所以他剛才虐殺自己的夢境造物,算是在……自我懲戒?
瞧著洛冰河這嫻熟程度,恐怕已經不是第一回這麼幹了。難怪上次洛冰河連他是幻境產物還是外界入侵者都分辨不清。
沈清秋嘆了口氣,斟酌了一番,輕聲安慰道:“丟了就丟了吧。我不怪你。”
洛冰河怔怔看著他:“……可我現在隻有那個了。”
沈清秋忽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難道洛冰河真的,五年裡都是都抱著一具屍體、一個他不要了的空殼子過來的嗎?
洛冰河聲音忽然冷了下來:“花月城之後,我發過誓,這輩子永遠再不會把師尊弄丟,可還是讓旁人搶走了。”
恨意和他瞳孔裡的暗紅色一樣洶湧而刻骨。被他拋開的長劍受召飛起,將地上垂死掙扎的幾“人”穿膛而過。耳邊陣陣慘呼聲,沈清秋忙按住他斥責:“你別亂來。即便是在夢中,這相當於是自殘,別告訴我你忘了!”
洛冰河當然不會忘了。他直勾勾盯著沈清秋,反手按在他手背上,半晌才道:“我知道我是在夢中。也隻有在夢中,師尊你還會這麼罵我。”
聽了這句,沈清秋忽然醒悟過來。不行。不對。
不能這樣對洛冰河。要是你對一個人沒那種意思,就不應該給他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繼續神志不清、乃至喪心病狂的幾率也更大。
就算是在夢裡,也不應該這樣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當斷則斷,再牽扯不清下去就成冤孽了。沈清秋果斷抽回手,正了正臉色,擺出最擅長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高冷面孔,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