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與畫布上的林顏面對的那一刻,對他的感情已如打翻的染料。
夾雜在一堆消息裡的還有周然發來的。
【嫂子,你和子骞有啥心結,當面解開,他現在很痛苦。】
我啞然,痛苦?
有多痛苦?
無非是一場將就的婚禮無疾而終,丟了面子。
娶的不是今生所愛,他該有劫後餘生的痛快,而不是痛苦。
我刪了周然,也退出了所有與賀子骞相關的群。
Advertisement
那些好奇的、探究的親友們的追問,足以讓我了解那天的兵荒馬亂。
但都過去了。
睡前,我爸給我打來電話。
「寶貝啊,你想在外頭逛多久就逛多久,不是多大的事。」
我本已沉靜的心又抽了抽,眼眶發酸。
他甚至連理由都不問,隻知道我受了委屈再次躲進龜殼裡了。
我抽了抽鼻子,掩不住的哭腔。
「我明天回去,爸爸你來接我。」
他歡喜得忙不迭應聲,掛斷前又狀似無意地補了一句。
「那小子在咱家樓道待著不走。」
我不覺冷笑。
不走是吧?
正好,我在龜殼裡也待夠了。
我從始至終沒刪林顏。
拋開憋悶的情緒,我是真的好奇,她為什麼當年不要他。
7
出機場,遠遠我就看到父母探頭不住往裡張望。
衝著他們招了招手,我也看到了面涼如水的林顏。
她看我時,眼神裡躲閃一如那天晚上。
聲音怯怯的:「李夢,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
我笑了下,衝她伸出手來。
「你好,他的前女友。」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有點蒼白,飛快地低下頭去。
我爸的目光在我們倆之間來回梭巡。
但我媽不住地衝他使眼色,他隻得抿著嘴忍下滿腹的好奇。
她在車上顯然很不自在,雙手絞緊放在腿上。
這讓坐在她旁邊的我倒漸漸放松下來。
她好幾次話到嘴邊又瞟了一眼前排我的父母,生生咽了回去。
許久才狀似無意地問我。
「你……怎麼想起來讓我來接你?」
「賀子骞在我家門口,我想隻有你能勸走他,不是嗎?」
許是我語氣裡的輕佻和嘲弄讓她有些不適。
林顏的臉色沉了沉:「李夢,你沒必要這麼陰陽怪氣的。」
話說出口,她又有些心虛地看了看我爸媽。
那雙手絞得更緊了。
我自認不是多勇敢的人,讓我自己面對她,我覺得我可能會示弱。
可前排坐著我爸媽,說我仗勢欺人又能怎麼樣呢?
本來,他們就是我最堅實的後盾。
車子停穩,林顏猶豫地走在最後,幾乎是被我硬拉著上樓。
她的臉色越來越差,渾身都僵硬著。
到了門口,遠遠的我看到了賀子骞。
胡子拉碴,頭發蓬亂,他坐在地上靠著門。
整個人頹喪到極致,連抬頭時的目光都有些渾濁。
哪兒還有當年讓我怦然心動的少年氣。
他看到我,猝然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夢夢……」
隻是看清我身旁的林顏時,卻又黯了黯。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開門,衝著他倆做了個請的手勢。
「裡面坐,我的前任和前任的前女友。」
8
想要在線吃瓜的我爸,被我媽硬生生拖走了。
家裡就剩了我們仨。
林顏的臉上是大寫的尷尬,甚至還有些憤怒。
她看了一眼賀子骞:「你們的事能不牽扯我嗎?」
賀子骞倉皇地看她:「林顏,對不起。」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該道歉的不應該是我嗎?
林顏沉著臉坐下,平息了情緒。
再開口時,語調裡多了幾分奚落。
「我和他之前是有過一段,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你現在咬著不放有意思嗎?」
她瞟了我一眼,冷哼了兩聲。
「如果你是因為我才逃婚的,大可不必,我沒有要吃回頭草的打算。」
這話讓賀子骞的頭又低垂了幾分。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
她訝異地看我:「那你興師動眾拽我來是做什麼?」
「我好奇啊,抱持著對人類的好奇。」
「賀子骞,一個拋棄你和你最好的朋友走到一起的人,就這麼讓你放不下嗎?」
他額頭不斷地滴落汗水,整個人如坐針毡。
他絮絮地解釋,那天隻是喝醉酒。
我抱著雙臂靠在沙發上,果然在自己家連底氣都足了幾分。
「好兄弟?你是怎麼好意思當著我的面,這三年跟你的前女友勾肩搭背說是好兄弟的?」
他的目光裡滿是心虛,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反倒是林顏嗤笑了下。
「分手了做朋友很正常,我和他認識那麼多年,做不了愛人做兄弟也不行?」
她嘆了口氣,又目光幽幽地看著我。
「李夢,他如果不愛你照實說就行了,何必這麼藏著掖著呢?」
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茶味燻得有點眼花。
下意識地伸手指了指洗手間。
「好兄弟,你倆上廁所也一起嗎?好兄弟?」
「你真粗俗。」她柳眉倒豎,臉漲得通紅。
但我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倆。
「還有,你那個在異國他鄉讀博的男朋友,知道你和前任是好兄弟嗎?」
「知道你隔三差五,一個電話大半夜叫他去家裡嗎?」
9
林顏的臉色一下子由紅轉白。
我卻心情暢快多了。
在療傷的那一周裡,每每想起過去三年與賀子骞的相處都讓我難過。
好兄弟,前女友。
出於對他的信任,我相信了好兄弟的設定。
哪怕我最初對一個女孩混跡在他和兄弟之間,與他過分親密的舉動心生不快過。
但他次次都給足了安全感。
深夜林顏很多次打來過電話。
賀子骞開著免提,笑盈盈地接:「我和李夢在吃宵夜,給你點一份?」
如今聽來,他次次都在給她打暗號。
以為是兄弟。
他的手機從來不介意讓我看。
聊天記錄裡偶爾出現讓人臉紅心跳的信息。
他也能坦然地自圓其說:「她啊,大概又是微醺發錯了。」
林顏在海外讀博的男友像他們倆的擋箭牌。
擋住了我的猜忌。
卻擋不住賀子骞的蠢蠢欲動吧?
再看向他時,我的眼裡已沒有一絲留戀,隻剩了厭倦。
「所以你還來找我做什麼呢?」
「賀子骞,不愛的人連分手的必要都沒有吧?」
他耷拉著肩頭,許久站起身來。
他不由分說地拉起林顏,走到門邊時卻堪堪停下腳步。
他沒回頭,聲音裡滿是疲憊。
「李夢,你還沒冷靜下來,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
他微微地偏了下頭,卻仍是不敢看我的樣子。
「我不同意分手,婚禮我推後了。」
那句話輕飄飄的,我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或許是我以為不愛……但我怎麼會願意娶一個不愛的人呢?」
我不知道他是在對我說,還是在試圖說服他自己。
這顆被我捧在手心的星星,好像已經失去了光澤。
10
我的生活重又恢復平靜。
換了工作,依然是朝九晚五的社畜。
新同事沒人知道我和賀子骞的關系,這讓我過得格外安逸。
隻是偶爾搭地鐵時,會看到廣告牌上賀子骞的畫展海報。
抽絲剝繭的記憶逐漸拼湊,我時常想起周然酒後失言。
「賀子骞的前女友是他的創作繆斯,他那時畫人像天下無敵。」
那時坐在他手邊的林顏面色如常,甚至還能微笑著給我遞酒杯。
我像陷在一個織就的嚴密的網裡。
新同事隨手拿了放在展架上的折頁海報。
看到興起處,指著讓我看:「藝術圈的浪漫大抵就是這樣吧。」
他不住地嘖嘖:「動不動就是致敬吾愛。」
我循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海報上是賀子骞的側顏,底下一行加粗的字體。
【致敬吾愛,留住光,留住你。】
我不覺啞然失笑,想起那畫架上的林顏。
那畫面像用刻刀鑿在我心間,想忘也忘不掉。
每每想到賀子骞是在什麼心境下去落下每一筆的。
我對他的感情就在不斷地衝淡。
到了最近,我已經很少會想起他來了。
我身邊的情感大師我媽說過,當你不是時時想著他。
而是偶然才想起,你可能已經不知不覺忘了他。
我覺得她多少說得有些道理。
幾天後和同事團建,對面包房的門打開走出來個人。
彼此抬頭打了個照面,一時之間都愣了下。
周然率先反應過來,有點驚喜。
「嫂子,你來找賀子骞的?」
「不是……」
我話音未落,他已經抓著我的胳膊著急往包房裡帶。
「賀子骞,嫂子來接你了。」
他喝得有點懵,手勁兒不小,我掙脫不開。
抬眼正對上坐在當中的賀子骞。
他有點驚慌地猝然站起身來。
原本靠在他懷裡的林顏一時脫力往旁邊歪倒。
他本能地伸手想扶,又在觸及到我的目光時堪堪止住。
我不覺失笑。
緩緩松開周然的手,順帶揉了揉手腕。
「我不是來找你的,碰巧了而已。」
他眼裡一瞬間滑過失落,連嘴角也往下撇。
我看向周然,語調平常。
「以後別瞎叫,我和賀子骞已經分手了。」
11
賀子骞倉皇地朝我走來。
醉得雙眼迷離的林顏卻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的聲音軟綿。
「子骞,別不要我。」
「我隻有你了……」
聲音裡的委屈和哭意,配上他神色中的復雜。
絕了。
我失笑了下,轉身往外走。
回到和同事們的包廂,有人正在扯著嗓子唱得跑調。
「愛不愛我已經沒關系。」
「一點小傷而已。」
我啞然地低頭輕笑,可不嗎?
一點小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唱到凌晨,同事們三三兩兩地打招呼散了。
賀子骞從路邊朝著我看過來,兩眼通紅,緊抿著嘴唇。
我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經過。
他伸手有點怯怯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夢夢。」
我有點好笑地看著他:「有事?」
他卻像是脫力似的緩緩蹲了下去,隻是抓著我的那隻手始終不肯放開。
「我好幾天沒睡了,你讓我緩緩。」
我想起他從前每次辦畫展都是幾天幾夜不睡。
有興奮也有緊張。
那時我還好奇地問他:「你都辦了多少次了,怎麼還這麼容易焦慮?」
他無奈地笑,伸手揉亂了我的發頂。
「無論多少次,都一樣緊張。」
「就像我們已經三年了,我每次看到你還會緊張,怕你隨時會拋下我。」
我那時鄭重其事地衝他做保證,如今想來隻覺得可笑。
後來倒是越來越彼此信賴了,隻是如果一切都是建立在虛假之上的。
又有什麼可留戀的?
許久,他有點蒼白的臉色回了些色澤。
他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我。
「我想這些事由我來告訴你比較好,然後……你再考慮要不要離開我。」
12
他說林顏分手了。
在異國他鄉讀博的那位好兄弟,輕描淡寫地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