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林顏怎麼挽留,他都不為所動。
「我早說過讓你來這邊陪我一起,但你說人生地不熟,不想拋棄之前的圈子。」
「可是你想過嗎?我在這裡也是一個人。」
賀子骞在說這些的時候,不時地看著車道上川流的車子。
他說,他和林顏從高中一直到大學都在一起。
他沒想過他們會分手,在他一次次世界各地去辦展、參賽時。
他以為他的繆斯總會留在原地等他。
直到那次提前回來,在他和林顏長相廝守了許多年的畫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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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他的繆斯一絲不掛,而他彼時最好的兄弟提筆在畫她。
她眼裡流轉的光彩,是他那麼多年都不曾見過的。
他和好兄弟扭打成一團,滿地滾落著油彩。
力竭分開時,林顏哭得梨花帶雨地撲進了那個兄弟的懷裡。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輸了。
賀子骞像是說累了,一屁股坐在了道沿上。
「他們成雙成對,像是跟我們都割裂開了。」
「可我發瘋了似的想念她,直到那個人出國,我好像找到了和她相處的方法。」
我不覺輕笑。
「和她稱兄道弟是嗎?在她一個人孤獨寂寞冷的時候,以朋友的名義照顧她。」
他垂著頭,深深地把臉埋在膝蓋裡。
聲音瓮聲瓮氣的:「夢夢,我隻是習慣了。」
他說習慣了喜歡她。
他微微嘆息著。
「習慣到我看不清自己的心,直到你離開。」
他說他那麼多年放不下,或許是不甘心。
他抬起頭來看我。
那雙眼一如我從前喜歡的樣子,可是卻沒有怦然的感覺了。
我心裡那顆天才的星星,早就隕落了。
遠遠地,我看見周然跑出來。
他走過來時滿頭大汗,看我也有些不自在。
「林顏她……賀子骞你送她回去吧。」
13
兩個人攙扶著林顏出來,她醉得一塌糊塗。
周然低著頭不敢看我。
匆匆地把她的外套和包塞到我手裡。
「嫂子,對不住,可是林顏跟我們這麼多年了……」
我失笑地看著手裡的東西,再抬頭看著賀子骞半抱半摟著她。
代駕趕來,賀子骞紅著臉扶她上了車。
又眼巴巴地盯著我。
周然在一旁拉開副駕,點頭哈腰的。
「嫂子麻煩了。」
車子飛馳,我開了車窗讓冷風吹進來。
林顏的聲音如同在呢喃:「冷,子骞,我冷……」
我置之不理,頭迎著冷風。
坐在後面的賀子骞一言不發。
等到了住處,他扶著林顏下來剛剛站穩。
我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他懷裡,轉身要走。
他堪堪騰出一隻手來抓住我,語氣滿是乞求。
「夢夢,別這樣,晚點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必了。」
他S抓著不肯撒手,我忍著滿腔怒火到底收住了腳步。
等到了門口,眼看賀子骞騰出手熟練無比的按密碼。
我心下的冷笑聲幾乎要在胸前裡有回聲。
他像是察覺到了似的,一邊把她往裡帶一邊解釋。
「我們這群人都知道她的密碼,你不要誤會。」
他費力地把林顏安頓在沙發上,習慣性要伸手幫她脫鞋。
卻又硬生生地頓住手。
他有些慌亂地抬頭看著我。
「我……我隻是習慣了。」
我笑了下:「挺好的習慣,繼續保持。」
他的臉色頓時又白了幾分。
訕訕地低頭,慌亂地從衣兜裡摸出煙火來點了一根。
我甚至都不記得他會抽煙。
「戒了很多年了,我知道你不喜歡……」
他垂著頭坐下來。
「那個畫展……我一直在等你。」
14
其實他的畫展,我去過了。
在寬敞的美術館裡,我轉了整整兩個小時。
畫框裡,我看到了自己那三年的時光是怎麼流逝的。
微笑的我,生氣的我,落淚的我。
在他的筆觸下,我看著不同的自己,隻覺得陌生。
離開的時候,我在旋轉門的玻璃上看著自己。
似乎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他抽完了一根煙,定定地看著我。
「我以為讓你冷靜一下,那個星期熬過去就好了。」
他似乎笑得有點無奈。
「你爸媽一定煩透了我,他們問我為什麼你會突然走。」
「我發現我說不出話來。」
他說直到那一刻,他才驚覺那些他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拿出來說是不堪的。
是隱秘而卑鄙的。
他低頭說著,手無意識地在發抖。
「後來你回來了,我想一切還可以挽回……」
「可我發現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在無能為力的結果面前隻會躲避。」
他垂著頭。
「這一個多月裡我一直住在畫室裡,我不停地在畫。」
眼淚從他的眼角輕輕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我突然發現我畫不出你的樣子來。」
「畫不出你眼裡都是我……」
他倉皇地抬手擦了下眼睛,深呼吸了下。
躺在他旁邊的林顏發出微微的鼾聲,似是不耐的哼唧了一聲。
他微微偏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垂下頭去。
我沉默地看著他,看著他直到現在仍被所謂的習慣不自覺地捆綁著。
不覺低頭笑出了聲。
「別為難了,遵從你的本心吧。」
他猝然地抬頭看我:「夢夢,我們……」
我連最後的一絲耐心也消逝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結束了,早就結束了,從你脫口而出說不愛我的時候。」
15
再次見到林顏是幾天之後。
她穿著白裙,發絲飛揚被前臺同事帶進來。
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周圍同事好奇地打量,我隻能硬著頭皮帶她去會客室。
一落座,她先開了口。
「我聽周然說那天你也送我了,謝謝你。」
我不置可否,有點看不懂她找上門來的目的。
沒得到我的回應,她有點晃神。
片刻後,才緩緩地說。
「我想了挺久的,來找你可能有點冒昧。」
「但我不想失去賀子骞,我希望你還是可以跟他在一起。」
我挺無語的,看傻子似的看著她。
「你好像應該去找他。」
她臉色微微變了,語調也低了下去。
「他……他現在誰都不見,整天把自己反鎖在畫室裡。」
「周然說,他以前跟我分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她試探地開口。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原諒他,你們真的很般配。」
我不覺冷笑。
「憑什麼呢?」
她有點焦急地看著我:「我和他不可能的,我心裡很清楚。」
我有點不明所以地盯著她:「直說。」
她猶豫了下。
「那天,我在門外敲了很久,他都不肯開,他說如果畫得出當時還愛他的你,也許你們還有機會。」
我饒有興致地問:「所以呢?我去弄斷他的手?讓他恨透了我?」
她嗔怒地看我:「我沒有讓你毀了他。」
現在我已經不覺得她是傻子了,她更像個瘋子。
她像是破釜沉舟似的,定定地看著我。
「賀子骞就是這樣的,永遠隻愛離開的那個。」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貪戀一個,又不願意放手另一個。
16
所以我就該做那個留在身邊,不被愛的蚊子血是嗎?
而她是永遠若即若離的朱砂痣。
我冷著臉把她撵了出去。
有好奇的同事湊過來問:「那個漂亮的女生是你朋友?」
「一個瘋子,誰沾上誰倒霉。」
永遠隻愛離開的那個是嗎?
我請了假,打了個車趕回家把床底下的紙箱子翻出來。
抱著那個大箱子一路趕到了賀子骞的畫室。
門被我敲得震天響。
他過了許久才慌張地來開,眼神裡乍然綻放光彩和欣喜。
他嗫嚅著:「我知道,我就知道總會等得到你。」
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我進畫室, 畫架上, 地上,到處都是潦草的畫跡。
是我, 都是我。
歪倒在牆角的那個畫架上林顏的畫像已殘破不堪,像是被美工刀狠狠劃過。
我看著好笑。
再看著滿眼希冀的賀子骞更覺好笑。
我把箱子掼在地上,那些他曾經送我的畫像全都散亂落在地上。
他心疼地低頭。
我已經摸出打火機,按動, 隨手拿起一個點了邊角。
火焰燒起來的瞬間, 他滿目蒼皇, 驚叫著撲上來。
我冷著臉隨手丟進一旁的鐵桶裡。
火焰在觸到水的片刻熄了,煙漂浮起來。
他失落地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像被驚雷劈到似的。
我走過去把觸手可得的所有畫紙, 都盡數撕成了碎片。
那些殘破的畫像散落在他面前,他也徹底地白了臉色。
他顫抖著手去觸碰,又仿佛觸電般地閃開。
做完這一切,我終於感到了久違的輕松和暢快。
我蹲下來, 平靜地看著他。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這輩子都畫不出愛人的樣子來。」
「你這樣的人就不該被愛,活該當個舔狗盯著別人不要的。」
他渾身都在發抖, 搖搖欲墜, 就像地上殘破的畫紙。
17
周然給我打來電話時, 氣得連聲音都在發顫。
「嫂子, 李夢!你要毀了他嗎?他現在把所有的畫都燒了,你滿意了?」
滿意, 怎麼不滿意呢。
我掛斷, 手機丟在一旁,繼續吃我媽燒的排骨。
我爸在一旁試探地問我:「要不要再出去散散心?」
我搖了搖頭。
躲龜殼是一時的,我總是要出來面對的。
三年換一次發瘋,怎麼算我都還是虧的。
半個月後,電視上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天才畫家宣布封筆的消息。
我媽扔著瓜子殼, 滿臉鄙夷。
卻在快要觸及賀子骞時,生生僵在半空。
「(我」我正躺著刷一出狗血的苦情劇。
看著女主苦瓜似的追在那個不愛自己的男主後頭苦苦哀求。
我憤憤地怒發彈幕。
【觀眾的乳腺也是乳腺,不愛還追個 P?】
不過是失去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
算不上什麼損失。
幾年後, 我出差, 在機場百無聊賴的等待。
有人在我面前停下步子來。
我抬頭,正對上周然滿臉堆笑。
他好聲好氣地衝我連連作揖:「您大人有大量,我當初是氣急了。」
我沒理會,低頭繼續刷手機。
他有點尷尬, 靠在行李箱上沒話找話。
他說賀子骞自從封筆就很少再跟他們聯系了, 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倒是林顏還三不五時地找他們聚。
他有點無奈地笑:「但現在都躲著她, 大家都要麼有女朋友,有老婆了。」
沒有人容得下自己的男人身邊有個「好兄弟」。
周然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她其實後來追了賀子骞挺長時間的。」
「我們都覺得賀子骞是為了躲她, 現在連我們都不見了。」
我收起手機, 拖著行李往前走,廣播裡已經在通知登機了。
周然在我身後喊了一聲。
「李夢,其實賀子骞是愛你的。」
我摘下耳機, 頓住了步子,回頭看了他一眼。
「因為現在離開的那個是我了對嗎?」
他訝然地看著。
我已經笑著搖了搖頭,再也沒有回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