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跨出王家門,我是顧家媳,我不能給顧承言抹黑。
花轎晃晃悠悠,到顧府的時候,鞭炮聲、嗩吶聲一直沒斷過。
我被喜婆扶著下花轎,又攥緊紅綢,跟著跨火盆,跟著前頭的大腳一步步往前走。
然後是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喜房。」
顧承言牽著我走了幾步,便坐上輪輦。
我能聽到他痛苦的喘息聲。
在三公子,夫君,三爺間,我選了三爺。
「三爺,您還好嗎?」
「無礙。」
我更是沒想到,他為我準備了抬輦,讓四個婆子抬著我去新房。
後來我問他,為什麼會做這個安排?
他說:「我自己偷懶坐輪輦,憑什麼要委屈你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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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是偷懶,他是痛。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風風光光把我給娶回顧家。
8
因著他身子不適,沒有人前來鬧洞房。
也沒有讓我枯坐許久。
回到婚房,就掀蓋頭,讓四月幫我把鳳冠拿下來。
鳳冠是顧承言送過去的,收到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驚呆了,因為它太漂亮了,抱著睡了好幾晚。
喜服是王家準備的,我脫了讓四月鎖箱子裏,往後也不想再看見它。
換上輕便衣裳,我有些局促地坐在顧承言身邊,小聲道:「我阿兄來京城了。」
「?」
「先前吆喝兩嗓子那個?」
我點點頭。
顧承言喚了人進來,讓他去大門口看看,若是見到人,就請進來吃席。
「我無法安排他坐主席。」
「沒關系,阿兄能進來顧府,來吃我的喜酒,我已經很高興了。」
當然若是能見上一面……
我是不敢再奢望。
飯後顧承言說:「這院子往後就你住,我住前面院子,與你這邊就隔著一個花園,你有什麼事情讓丫鬟過來說,自己過來也行。
「讀書認字一事,過幾日就安排起來。」
我連連點頭。
我自己都能感覺自己眼裏迸發出的光芒。
笑得像個傻子:「三爺,謝謝您。」
顧承言並未與我同房,晚上我一個人睡。
寬闊明亮的屋子,擺件精緻,處處彰顯品位和心思。
床鋪上被褥軟綿,帶著一股子淡淡的香氣。
我帶來的丫鬟、婆子不中用,顧承言派過來的嬤嬤倒是厲害得很。
這個厲害不是對我兇,而是對下人十分嚴厲,對我則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三少夫人若是累了可早些歇息。
「若是不累可看看書,今兒不出門便好。」
我哪裡會看書,我根本不識字。
我問她:「還不知道嬤嬤怎麼稱呼?」
「老奴夫家姓趙,是三少爺的奶娘。」
「奶娘,我這麼喊你可以嗎?」
趙奶娘笑得眼睛都瞇起來。
「夫人抬舉,是奴婢的福氣。」
顧承言派她來伺候,也是為了幫助我,我不可能為難她,也不敢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也沒想過給我立什麼規矩擺譜,總之來顧家第一天,我過得十分愜意開心,睡得也格外香甜。
至於沒有圓房一事,我倒是沒往心裏去。
我還小呢。
第二日敬茶。
他很清楚我的嫁妝有些什麼,我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禮都是顧承言準備好的,聽趙奶娘說的時候我記一遍,什麼該給誰,什麼該給誰。
按照順序來,隻要不出岔子就成。
敬茶認親倒也順利,顧家人多,但好似都是和善人,沒有人刻意針對我,都說讓我與顧承言好生過日子。
公公婆婆讓我初一十五去請安便好,平日裏想在院子待著,或花園裏走走轉轉都成。
這是我的家,可以隨意些,不用太過於拘謹。
若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會派人過來說。
回院子的路上,我看著顧承言笑。
他亦是笑得溫和:「這麼高興?」
我用力點頭。
「還有讓你更高興的。」
我挑眉,以為是要讓我讀書認字了。
卻不想在花園裏,看著阿兄。
「阿兄。」
我蹬蹬蹬跑過去,就要往他懷裏撲。
阿兄伸出手抵在我腦門上。
「阿兄。」我不依地跺跺腳。
阿兄笑起來:「都嫁人了,還是小孩子氣。」
「即便我七老八十了,在阿兄面前,也還是孩子呢。」
「伶牙俐齒,說不過你。」
阿兄眼裏都是笑意和寵溺,他笑著收回手。
從懷裏掏出荷包遞到我面前。
「這是娘和你嫂子給你的嫁妝。」
我笑著接過,打開看一眼。
是銀子。
我現在不缺銀子了。
但也沒急吼吼地遞給阿兄還,我想著等一等,到時候換成別的東西給阿兄帶回去給奶娘和嫂子。
我扭頭看向顧承言。
顧承言眼裏都是溫和笑意:「榆晚,留阿兄吃頓飯吧,就擺在我院子的偏廳裏,你意下如何?」
我自是求之不得。
趕緊謝過顧承言。
拉著阿兄的袖子,小聲問他:「家裏可好?奶娘可好?這次你怎麼來的?打算留幾日?什麼時候回去?下次什麼時候來?」
「這麼多問題,讓我先回答哪個?」
「挨著回答,一個不許少。」
「霸道。」
阿兄說著,伸出手想捏我的鼻子。
又在半空停下,輕輕拍拍我的頭。
回王家,我受了好多委屈,如今阿兄待我依舊如初,我頓時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9
阿兄是客,顧承言作陪。
他不飲酒,但是給阿兄添酒,還問阿兄走鏢去過什麼地方。
阿兄所言,他都能接上來,說起某處時,比阿兄還熟絡。
「阿兄還在走鏢?」顧承言問。
「嗯,比起打獵好賺錢,這趟來京城,打算帶些小物件回去,看看能不能賣掉。要是這買賣能做,我打算多走幾趟,等賺到銀子了,便帶著家裏人移居京城來。」
可是京城大,不易居。
「家裏是男孩還是女孩。」顧承言又問。
「是個渾小子,這次得知我要來京城,嚷嚷著要來找他姑姑。」
我聽著阿兄說,心裏歡喜又掛念,拿著公筷給他和顧承言添菜。
「來京城也挺好,我在外頭有個宅子空著,可以給你們住,孩子若要啟蒙讀書,我可以舉薦一二。」
阿兄端著酒杯的手一抖。
酒灑在桌子上。
他趕緊用袖子擦:「妹夫,這、這、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那宅子我打算過幾日就過戶給榆晚,你是她阿兄,兄長住妹妹空著的宅子有什麼關系?她的侄兒便是我的侄兒,給侄兒尋個夫子,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可哥可……」阿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我卻是笑瞇瞇地忙道:「謝謝三爺,三爺您真好。」
又趕緊給他添菜、舀湯。
我發誓,以後好好伺候他,天天求老天爺讓他長命百歲。
顧承言笑著道:「榆晚也吃菜,阿兄隨意。」
阿兄臨走時,走路是飄著的。
他小聲跟我說:「要好好跟妹夫過日子,別嫌他身子不好,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
我用力點頭。
我肯定會好好跟顧承言過日子的。
絕對不會辜負他。
「阿兄,那株茶花我養得可好了,等到明年一二月就會開花,阿兄到時候一定要帶奶娘、嫂子、大娃來看。
要真是很貴品種,咱們就賣了它,換成銀錢,給大娃買筆墨紙硯。」
「好!」
阿兄走後,我覺得應該為此事好好感謝顧承言,便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比如他庭院裏,那幾盆快要開敗的菊花,可以交給我,我來收拾整理整理,等到明年保準比今年開得更好,花朵更大。
「那就有勞榆晚了。」
「三爺不必客氣,這點小事算什麼。三爺給我一條新生之路,已是天大恩情,還讓我與阿兄相見,為我往後打算,我也想為三爺做點什麼。」
我不是沒良心的姑娘。
他待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我也不知道,把你從王家帶出來,放到顧家對不對……」
「當然對。」
我立即打斷他的猶豫和惆悵。
「在王家三爺知曉我一日三餐吃什麼嗎?住的屋子和睡的床是什麼樣子嗎?幾個丫鬟伺候?新衣幾件、月銀多少嗎?
「我一日三餐一葷一素一湯,有時候都很難吃,不是飯餿就是湯酸,三間屋子裏桌椅板凳都不全乎,有很明顯的修補痕跡。近日天氣漸冷,我蓋著的還是夏天的薄被,得虧我來的時候天氣暖和,不然冬天怕是要被凍死。
「兩個丫鬟一個婆子伺候,除了四月,平日裏幾乎見不到她們的人。月銀五兩還得四月跑好幾趟,拿回來五兩很快又要拿一兩賞出去,否則可能飯吃不上,熱水用不上……
「桐苑裏還有幾個姐妹,卻沒有一個人與我交好,我與她們說話,她們像見了鬼一樣,哄笑著跑開。
「王榆欣就更不用說了,直沖到我屋子,砸我屋子裏的東西,要不是她身邊丫鬟拉著她,她還會打我。
「王家從來不是我的家,王家人也不是我的親人。
「王夫人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讓我以後有事沒事都別回去,免得我克著她。
「我要真克父克母,這幾個月他們早被克死了不是嗎?
「奶娘、阿兄都誇我呢,說我是頂頂好的姑娘,我花草都種得特別好,奶娘說隻有心善、上天庇護的人,才能與花草樹木通靈,我才不是掃把星呢。
「但是……」
我深深吸口氣,蹲在顧承言面前,手放在他膝蓋上,仰頭看著他,「可是,除了奶娘、阿兄,沒有人願意對我施以援手。
「四月總是叫我忍,不忍我跟她都要完蛋。
「隻有您朝我伸出手,把我從王家那等不是虎狼窩,勝似囚籠的地方拉出來。
「三爺,您不要自責,我能到您身邊來,我覺得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都快高興瘋了。昨晚是我回京城來後,睡得最舒心安逸的一晚,我再也不用擔心,被當成掃把星被拉去燒了埋了。這三頓飯我吃得肚皮都撐圓,因為太豐盛太好吃了。」
我雙眼濕漉漉地看著顧承言。
我其實很少哭。
除了被王榆欣打手心那次,真的太疼了,我忍不住。
被王家人暗中擠對欺負,我都沒哭。
吃得不好,我也不哭,因為還有得吃。
月銀一開始五兩,拿了一個月後就沒了,我也沒哭,因為我知道很快就能脫離那個牢籠。
我手裏還有奶娘、阿兄給我的二十兩銀子,可以應急用。
但是這一刻,我很想哭。
尤其是顧承言的大手落在我腦袋上,輕輕拍了拍,似安撫,又似憐惜。
眼淚落下的時候,我趕忙去擦。
「哭什麼?」顧承言忍不住問。
「這不是哭,更不是傷心,是喜悅的淚水,更是重獲新生的淚水。」
我歪理那是一套一套的。
我本來也不蠢笨,隻不過少了見識,也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被一方宅子、生養之恩困住了而已。
顧承言無奈地拿出帕子遞給我。
「既是開心,就莫要落淚,女孩子家總是落淚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