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接過帕子擦眼淚,無比認真道:「我知曉,會把福氣哭沒了。」
10
我並未打算三日回門。
顧承言也不說這事,倒是婆母顧夫人喚我過去,問了幾句。
「夫人她並不喜我,出嫁前也說了,讓我有事沒事都別回去。三爺身子不好,來回舟車勞頓,累著怎麼辦?還是不去了。」
顧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問道:「她待你當真極其刻薄?」
「我也不知是否算得上刻薄,她也沒有背著任何人,隻要稍微打聽便能知曉。」
我本不想說起顧承言的事情。
但我以後也不會經常來主院,便問了句:「母親,三爺是如何受傷?他身上的毒當真沒法解了嗎?」
「唉,也不能說無解,隻是藥引難尋,這兩年派出去多少人,耗費很多銀子,也尋不來的藥引子。他讓我們別再費心,可……丫頭,你坐我身邊來,我與你說說。」
我坐在顧夫人身邊。
她說:「你是沒有見過他意氣風發,霽月光風、翩翩風採,若是見過,便知曉如今的他是從雲端跌落到塵埃。可憐我的兒啊……」
顧夫人落下淚的時候,我慌忙給她擦拭。
「他能維持今日這般狀態,是多麼不容易。王家那位大小姐是沒有心的,老一輩定下的親事,確實不好輕易退親,可三郎他出事,我們去退過,她不肯,為何不肯,還不是怕我們騙她。
她便以各種理由耗著我兒,眼見三郎是真的無藥可醫,她直言不嫁了。」
「可恨,可惡。」我憤恨地罵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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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惱怒地捶著羅漢床。
也怪我打不過她,否則非要跟她打一架不可。
顧夫人倒是笑出聲。
「得虧她眼瞎,王家換了你來。
「我們知曉王家還有個女兒,送去外頭十來年,我想給三郎娶個媳婦,他非要親自見一見你,問問你的意見。
「見了你後,他回家沉默了兩日,便開始讓人收拾院落,把他早年的書籍全部拿出來清理翻曬。
「我們不怕為他花很多錢,也不信你克父克母,我們更希望你嫁來顧家後,他有事情做,每日忙碌著,讓他沒有時間去悲傷,早日從頹喪中走出來。
「毒,解不了可以緩解……」
我忽然間心疼極了。
心疼顧承言為了我付出的努力。
「一定可以解毒的。
「沒有藥引,我們就自己去找,讓人去山裏挖,貼出告示去買,隻要是稀罕的,藥鋪裏不曾出現過的,咱們都要,買回來後我來種,母親,我很會種花花草草,您相信我,我一定會種出能解三爺毒的藥引子。」
顧夫人看我片刻後,將我拉到懷裏,輕輕拍著我的背:「好好好,我往後就把三郎交給你了。」
我用力點頭。
不就是讓他忙起來嗎,我每天讀書認字不夠他忙,那我就央著他教我畫畫,帶我出府去玩。
去拾整一個莊子出來,專門種稀罕的藥草。
這些東西不用怕花出銀錢去,隻要藥草種得好,遲早會十倍、百倍賺回來。
我隻是沒想到顧夫人立即就給了我一個莊子。
「這莊子背靠著大山,前有溪流,有四百多畝田,一千來畝山地,還有兩個山林,我現在把它給你,往後你就拿來種藥草……榆晚,三郎就交給你了。」
我木呆呆地點頭。
這麼大個莊子,得多少銀子?
我的了?
輕飄飄地仿佛不真實。
我與顧承言說起的時候,他笑道:「母親遠比你想像得有錢,手裏能用之人亦是不少。
「你在王家的事情瞞不了她。」
我眨眨眼:「所以她早已經打聽清楚了?」
那還問我做什麼?
是怕我不老實?
「何止打聽清楚了,怕是知之甚詳。
「還有一件事情,我得與你說,就是你的嫁妝……
「除去顧家送去的聘禮,王家其實並未花一文錢為你置辦,置辦那些東西的銀錢,是顧家出的,且我讓奶娘估算過,我們給了一萬兩,王家隻買了五千兩的東西。」
「什麼?」我大叫出聲。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
我氣得滿屋子亂竄,還不停跺腳,咬牙切齒罵著黑心肝、爛肚腸。
暗暗詛咒王家遲早要敗,那五千兩給他們買棺材。
可我好心痛啊。
為此我晚飯還多吃半碗米飯。
把顧承言給逗笑了,也多喝半碗湯。
因著不用回門,早上也沒人喊我起床。
趙奶娘對丫鬟們說,我還在長身體,能睡就多睡一會兒,等我起來我第一次喝上燕窩。
甜滋滋的,不算很好喝,也不難喝,最主要是第一次喝到,我就格外喜歡了。
午飯跟顧承言一起吃,基本上我大快朵頤,他偶爾給我夾兩筷子菜。
他吃得不多,多數時候是喝湯,吃得更是清淡。
趙奶娘說,他得知自己的毒無解時,曾一個多月沒有開口說話,好幾個月除了喝點湯,不曾吃過米飯和肉。
瘦成皮包骨。
後來想開後,才慢慢吃起來。
真是太可憐了。
這麼好的三爺啊。
我一定一定會種很多很多稀罕的藥草,從中種出他需要的藥引子來。
11
我在顧承言的院子裏,有了一間書房,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是顧承言帶著我去顧府庫房,我自己挑的。
五顏六色的就很精緻漂亮,我好喜歡。
明日就是我正式啟蒙的日子,我睡得比誰都早,在床上翻來滾去睡不著。
好不容易睡著了,醒過來問四月:「什麼時辰了?天亮了嗎?」
起得自然也比誰都早。
穿著打扮好,吃好早飯,去書房坐著等。
坐不住的時候這裏摸摸,那裏摸摸,拿著帕子這裏擦擦,那裏擦擦。
等顧承言起來的時候,我已經把書房擦拭了一遍。
硯臺、筆洗都洗好幾遍了。
「三爺。
「我們開始吧。」
他站在我身後,握住我的手,在宣紙上寫下我的名字。
「榆晚。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他說我的名字,該是出自這詩句。
我不懂什麼意思,他就給我解釋,說不要半途而廢,即便是老了,亦可有所作為。
又握著我的手,寫下另外幾句話:「女子亦當自尊自愛,自強不息,奮發上進。
「榆晚,這是我對你的期許,我希望你能做到這幾句話,自尊自愛、自強不息、奮發上進。
「因為我陪不了你很多年,也不可能護你一輩子,我不在以後,你得靠自己。
「我留給你的東西,也得你有本事才能守住。」
我緊緊抱住他,在他胸前哇哇大哭:「那你一定要多活幾年,我有點笨,不能學得很快。你得多活幾年,把我教會了才行,你得對我負責。」
他良久後嘆息出聲:「好。」
我讓人把顧承言寫的字裱了掛在房間裏,每天看,以此勉勵自己。
我記性是很好的。
背三字經也很快,顧承言解釋一遍含義,我就能懂。
他說我很有慧根,作為獎勵,帶我出去玩。
「出門去玩?」
我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咧到耳根子,根本藏不住我滿心歡喜和激動。
「去收拾一番,多帶幾套換洗衣裳,我們要小住幾日。」
還不單單是出去玩,是出去小住……
我飛奔著跑回院子,讓四月趕緊收拾東西。
還拿上一些銀錢。
趙奶娘一邊叮囑我去了外面不要亂跑,要跟著顧承言,一邊指揮人收拾東西裝箱子。
她們忙,我也沒閑著。
得知顧承言去莊子上小住,極有可能會作畫。
「那顏料得多帶一些。」
這一趟出行,有好幾輛馬車,隨行丫鬟、婆子、護衛又是幾十人。
我坐在顧承言又寬又大又暖和的馬車內,兩眼發光地看著他。
「等出城後你可以掀開簾子看看。」顧承言笑道。
「嗯嗯。」
等出城後,我掀開簾子,冷風吹來,我閉上眼睛用力嗅了嗅。
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可能是自由,也可能是歡喜和快樂。
我看向顧承言:「謝謝三爺。」
顧承言笑著抿了抿茶,問道:「想不想騎馬?」
「我不會。」
「我帶你。」
他的小廝清越牽來一匹高大威武的白馬,眼含淚光地看向他。
我想曾經的顧承言,該是何等的風流俊朗。出事後怕是再沒有騎過馬,今兒是為了我。
馬離馬車馭位很近,顧承言長得高,他翻身上去很容易,想來是因為疼,他眉頭蹙了下,卻很快眸光溫和地朝我伸手。
「榆晚,上來。」
他想騎馬,想重新站起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掃興,更不能拒絕。
我把手伸過去,放在他手心,被他拉上馬,坐在他前面。
「哇……」我驚呼出聲。
「三爺,三爺,好高。」
他讓馬兒輕輕跑起來,我聽到他隱忍的悶哼聲。
「三爺,可是很疼?」
「還能承受。」
也沒有跑多遠,他便讓馬兒停下來慢慢走著。
我靠在他懷中,握住他的手:「三爺,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一定會的。
「嗯,一定會好起來的。」
顧承言說著,下巴在我頭頂蹭了蹭。
我撇頭揚首看他,笑得像個傻子。
他愣愣地看著我片刻,才喊了聲:「清越,準備筆墨,三爺我要作畫了。」
「是。」
就簡單的黑墨,在潔白的宣紙上,一匹馬,一高大男子抱著一個嬌小的女子,女子仰著頭,男子微微低頭。
兩人眼裏都帶著笑,是那種仿佛看見希望,看見未來純粹又幹凈的笑。
「三爺,這是您和我嗎?」
「是。」
「三爺畫得真好!」
我後來才從清越口中知曉,從出事後顧承言就沒有騎過馬,握過筆,更別說看書作畫。
他意志消沉在心,什麼都入不了心。
是我熱烈得像一團火,一點點讓他死寂的心又活過來。
12
我們去的是顧夫人送我的莊子,外頭雖冷,但還未下雪,幸好最近沒有下雨,泥路雖顛簸,至少馬車輪軸不會深陷進泥濘裏。
我被顛簸著也開心。
顧承言雖不能時常陪著我騎馬,但我可以請清越牽馬,我坐在馬背上,看著慢慢過去的村莊、樹木、河流。
我高興得整個人都輕顫。
我一定要勇敢些,學會騎馬,不要怕摔下去,摔斷腿,也不要怕被馬蹄子踩到。
能騎馬,策馬奔騰的感覺,一定棒極了。
我們走得慢,在農家借住。
農家人淳樸,吃食不精細,但我覺得好吃。
顧承言吃得不多,他還是喜歡喝湯,小火慢燉的雞湯,煮上小撮面,再放一把小青菜,做夜宵更是美滋滋。
我能吃一大碗,他隻吃小半碗。
他說早時候對自己是比較嚴苛的,過什麼時辰後滴水不沾,夜宵根本不會碰。
如今麼。
見我吃得實在香,他也忍不住想嘗嘗。
像我這般隨性地過日子,別有一番滋味。
借住在農家,被窩換上我喜歡的被褥,軟軟綿綿香噴噴,我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精神抖擻地坐在馬車內,坐在顧承言面前背三字經。
我早已經會背了,但他總要我背了又背。
「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他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很有道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