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後才是大姑娘,才能說親嫁人。
5
顧三公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反而問:「那你呢?你看我如今這個樣子,可願意嫁給我?」
我認真想了好一會兒。
「嫁人後可以出門嗎?
「你會教我讀書認字嗎?
「你會不會打人?
「你能把奶娘、阿兄接來與咱們一起過日子嗎?」
顧三公子笑了。
他說:「你可知我不良於行,御醫說若是沒有解毒藥,甚至沒幾年可活。」
我搖搖頭。
這些我還真不知曉。
「無人與你說這些嗎?」
「我被接回來,就見過母親一次,今日才見到父親,與其他姐妹住在桐苑。」
顧三公子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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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身在輪輦上掛著的布袋裏翻了翻,拿出一個瓷盒遞過來。
「這是祛瘀止疼的藥,我用過幾次,你若不嫌棄,就贈予你了。」
我當然不會嫌棄。
手心火辣辣地疼,可難受了。
我立即接過,朝他笑得格外開心。
「三公子,謝謝您。」
「舉手之勞,二姑娘不必客氣。」
顧三公子看著我,看得我臉都紅起來,不明白他為何深思著、沉思著,似在抉擇般,需要做出重大決定。
好一會兒後,他又道:「二姑娘,你我這次見面,確實是為親事,你若不想嫁,我會稟明長輩,將親事退了。」
我握緊手裏的瓷盒:「三公子,我拒絕不了的。
「四歲的時候被送走,十年不聞不問,如今接我回來,就是要我嫁給你。父母不會允許我拒絕。
「如果說你拒絕了我,那我要麼被送回莊子上,一直被關到死。要麼被隨便嫁人……」
隨便嫁人都是好的。
要是被送給那些老頭兒做妾,才是火坑狼窩加虎穴。
「那你可甘願?」
「不甘願又能如何?胳膊肘擰不過大腿,回來時隻有我一人,身邊兩個丫鬟、一個婆子,賣身契也不在我手裏,說白了,我還是一個人。
「我在莊子上大字不識一個,嫡姐刁難我,要我背三字經,我根本沒學過,如何背得出來,她便不問緣由打我。
「昨夜我病了,燒得迷迷糊糊,四月出去尋大夫,也沒尋來。今兒也沒有人問我一句,身子可好些?我身上的衣裳穿著也不合身,太大了。
「發飾瞧著好看,可是都掉色了。
「他們對我不聞不問十年,接我回來要我嫁人,根本沒問我是否願意。我不反抗,是為了還生養之恩。
「嫁人過後,我輕易不會再回來了。
「三公子,你若沒有心上人,那便選了我吧。我吃得不多,對穿著更沒要求,也不會耍小性子,雖不似名門千金,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但我會種花,我種花養草可厲害了,所有花花草草到我手裏,就沒有養不活的。」
顧三公子問:「你先前並不熱切,為何忽然又願意嫁了?」
「不嫁給你,我不知道後面會如何,是被送回莊子上,還是隨便嫁人,更或者送給糟老頭做妾。
「我怕。
「更怕再也見不到奶娘、阿兄。
「你說你中毒,命不久矣,那你還活著的時候,我盡心盡力照顧你,待你去的時候,為我說幾句好話,允許我獨自生活也好,或出家清修也罷,至少我能活得幹凈。
「不用被父母用養育之恩裹挾。」
花園裏處處花香如花。
微風吹來,香氣撲鼻。
我說完後沒再多言。
顧三公子亦是沉默,好一會兒後,他站起身朝我行禮。
「既蒙二姑娘不棄,承言應下與二姑娘的親事,待成親後,教二姑娘讀書認字,臨死之前,為二姑娘安排好後路,讓二姑娘往後不必受任何人裹挾,安心快意過自己的生活。」
我聞言,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是奶娘、阿兄之後。
我覺得他是會待我好的人了。
忙道:「那你一定要多活幾年。
「早日尋到解藥,長命百歲更好!」
6
我與顧承言的親事定下那日。
王榆欣沖進我屋子,將好多東西都砸碎了,還指著我罵:「你也配,你也配。」
她是想打我的,但是被拉住了。
我縮在角落,嚇得瑟瑟發抖。
她氣怒過後,又冷笑出聲:「你們一個呆子,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倒是絕配。」
我要反駁她。
被四月緊緊捂住嘴。
我們都清楚,我但凡出聲反駁,今日我和四月這一頓打都逃不掉。
王榆欣臨走時說:「你以為回來了,嫁給顧承言,你就是王家二小姐嗎?父親母親會愛你嗎?你隻不過是個克父克母的掃把星,沒有人會愛你。」
我不贊同她的話。
我從未希冀過父母愛我,愛不愛我有什麼關系?我也不是沒有人愛,我有奶娘和阿兄。
他們是疼愛我的。
定下親事,我在王家處境並沒有變好,依舊是個隱形人。母親也沒有把我喊過去叮囑吩咐要如何如何,據說是管家在安排我的嫁妝。
給多少算多少,我也不會去爭。
我知道爭也爭不來的。
喜服是成衣鋪那邊過來量尺寸,然後送來一套還算過得去的喜服。
更沒有要風風光光嫁閨女一說。
顧家那邊好像很著急的樣子,所以我出嫁的日子就在三個月後,十月初二。
我每天在屋子裏盯著茶花看,四月比我還忙,進進出出打聽消息。
等到八月十三,母親讓丹畫過來說,中秋那天讓我在院子裏,哪裡都不許去。
庶出的姐妹們也有新衣穿,我沒有。
她們能去吃月餅,能和父親、姨娘團聚,我不能。
「……」
四月為我抱不平。
我卻是無所謂得很。
因為我也不是很想去。
沒有新衣,吃不上月餅也沒關系。
等我嫁人後,這生恩就還了,至此和陌路人也沒甚區別,何必自尋煩惱。
十五一早,顧承言派人給我送來月餅,好多種口味,還有一小瓶桂花酒,一個桂花香囊,小小的一幅桂花圖。
等到月亮爬上夜空,我和四月吃著月餅,喝著小酒,我拿著畫亂七八糟誇了一通,捧著香囊睡得格外香甜。
我在府裏沒有什麼存在感,府裏的喜事也好,喪事也罷,都與我無關。
隻有顧承言隔三岔五派人送吃食來,偶爾一幅小畫,畫上一兩朵花,五顏六色的甚是好看。
我不管花是不是他所畫,我隻需要記住,他待我好,我希望他能活久一點。
所以我每天都要為他祈福。
四月笑我神神道道,我笑著不與她爭辯。
我的願望不用弄得盡人皆知,我的心誠與否,我自己知曉就好。
等到九月二十七,離出嫁也就幾天了,母親喚我過去。
我行禮後離她有些遠。
她打量著我,好一會兒後才說道:「你是配不上顧家三公子的。」
「……」
我看向她。
是我生來就配不上,還是我不曾努力而配不上?
還是她生而不養,生而不教更罪孽?
我抿著唇沒說話。
「要不是這親事退不得,你嫡姐也即將高嫁,那些庶出的上不得臺面,怎麼也輪不到你。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出嫁從夫,往後別有事沒事就跑回來。
「王家不是很歡迎你。」
我點點頭:「夫人放心,我記下了。」
「你喚我什麼?」
王夫人聲音有些尖銳。
我不解地看向她,反問道:「您不是這個意思嗎?」
她可以嫌棄我,拋棄我。
我不能放棄她嗎?
王夫人深深吸幾口氣:「果真是討債鬼,沒有心。
「下去吧,接下來要怎麼做,你二嬸會教你。」
「是。」
我出屋子後,聽到她與丹畫說:「早知道當年該溺死她,這麼些年真真是養了隻白眼狼,養條狗還會搖尾巴呢。」
可是,我不是狗。
我是人。
我有七情六欲,我沒有學識,但我有心,會去悟,有眼睛會看,有耳朵會聽。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她不曾施捨絲毫母愛給我,我憑什麼要像狗一樣搖尾乞憐。
7
第一次見二嬸,她倒是為王夫人找了藉口。
說什麼身子不好……
我就笑著看向她,笑得格外乖巧。
「……」
二嬸默了片刻後嘆息出聲:「嫁人後就好了。」
是啊,嫁人後就好了。
顧三公子說會教我讀書認字,即便他身死,亦會為我安排好後路。
嫁人後,我就不是王家人,與王家沒有幹係了。
我的嫁妝並沒有很多,但對我這沒見過世面的人來說,已經不少了。
二嬸看著嫁妝單子,又沉默了。
「二嬸有什麼不妥嗎?」
「你母親……」
我也不識字,看不懂。
「反正你遲早會知曉,我也不瞞你。除了顧家給的聘禮讓你帶回去,給你置辦的東西,都很隨意廉價。」
「沒關系,夫人說等我嫁人後,就不與我再來往了。肉包子打狗這種事情,換誰都不願意做。」
「……」
她當初隻是把遠遠送走我,沒有把我掐死,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往後是陌路人,何必再生怨懟之心。
陪嫁丫鬟是從外面買回來的,也沒有好生調教過,更別說規矩。
二嬸沉著臉:「榆晚,二嬸送你房陪嫁吧。」
「二嬸,我沒有莊子、鋪子要打點,手裏也沒有銀子,養不起太多人。至於她們,夫人也沒把她們的賣身契給我,等我嫁去顧家後,會把她們送回來的。
「二嬸,我唯一捨不得便是四月,若您能幫我要到她的賣身契,我記您大恩大德……」
二嬸幫我要來了四月的賣身契,四個丫鬟、兩個婆子的也要來了。
出嫁那天,我的添妝很少,姐妹們也離我遠遠的,王夫人也沒有給我莊子、鋪子,壓箱銀子。
王老爺、兩位王公子看我的眼神很冷淡。
我也沒有喊他們。
唯有二嬸偷偷給我一千兩銀票,讓我收好應急。
出嫁的時候,也沒有哥哥背我出門。
顧承言倒是來迎親了,隻不過他腿腳不便,也背不了我。
秉承父訓、母訓的環節免了。
拜別父母的時候,他們乾巴巴地說了幾句,便讓我出嫁吧。
是喜婆背的我,到大門口的時候,有人吆喝了一嗓子。
是阿兄的聲音。
我想要掀蓋頭去看看阿兄,是他一個人來?還是奶娘也來了?
喜婆壓住我的手,把我塞到花轎裏。
外頭鞭炮聲,嗩吶聲中,阿兄又吆喝了兩嗓子。
是我和他的暗號。
我有些忍不住想哭。
「……」
我本來也想回應兩聲,又想到我是新娘子,可不能鬧出笑話來。
雖然我本身已是一出笑話。
我不在乎作為王榆晚時是個笑話,因為這個笑話,不是我自己折騰出來的,我沒有錯,是王家人心胸狹隘,是他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