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他輕斥,眼裡卻染上笑意。
廣袖下的手,悄悄地拉在了一起。
十一
我們還沒甜蜜幾日,科考開始了,俞又清被任命為主考官,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有幾日連趙瑾的授課都中止了。
我在朝廷上應付那些老狐貍,也是心力交瘁。
總算忙完了會試,殿試後我們三人一起擬前三甲。
這是趙瑾登基之後第一次科舉,各方勢力都鉚足了勁,往裡面塞自己的人,可惜監考的是俞又清,鐵面無私,最後脫穎而出的皆是有真才實學之輩。
前三位更是水平相仿,勉強定下了狀元,剩下兩位連俞又清都犯了難。
我和趙瑾自然沒有俞又清的學識水平,幹脆當甩手掌櫃由著他糾結。
但時間不等人,眼看著日頭都要西斜了,俞大人還是沉吟著不說話,我建議道:「不如那位張生就當探花吧?」
「為何?」俞又清問。
「自古俊秀者為探花,我看那位張生儀表堂堂,不妨就他了。反正榜眼探花也差不離。」
「公主所言甚是。」俞又清面色沉了沉。「俊秀者可為探花,下官倒是覺得李生相貌更佳。張生便當榜眼吧。陛下,您覺得呢?」
趙瑾看了我倆一眼,一錘定音,「還是張生為探花吧。」
看來還是我倆審美一致,我贊賞地看了他一眼。
俞大人自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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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的路上,俞大人悶著頭不說話。
「怎麼了俞大人?」
俞又清斜睇了我一眼,抿唇不語。
「好吧,那我也覺得張生不若李生顏色好,你看如何?」
俞大人的唇抿得更緊了。
「不過本宮倒是覺得,在場有一人遠盛這二位,他那才是風姿驚人,使人心折不已。」
「誰?!」俞又清忍無可忍抬頭望我。
然後撞進了我含笑的眼裡。
俞大人臉又紅了。
他瞥了眼宮女,突然一把把我拉入了一個拐角,彎下腰和我額頭相抵。
他第一次喊我昭昭。
他說:「昭昭,你別看著別人。他們都不會有我好。」
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吻印在我嘴角,頗有些小氣地說:
「你是我的。」
十二
清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姚家派人來見我,託母後的關系,我還客客氣氣地喊了聲姨母。
世家果然沉得住氣,姚夫人一副來看侄女的樣子,連小皇帝都沒見,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告退了。
保險起見,我還是和俞又清商量我們二人得更隱秘一些。
如今朝野之上,小皇帝隻有俞家帶著保皇黨勉強抗衡世家。
俞又清不能在這個時候當了我的駙馬,尤其是被迫。
於是,俞大人每天晚上的親親抱抱都沒有了。
俞大人很不高興,帶著手下一幫人,充分發揮文臣的優良傳統,先是朝野之中冷嘲熱諷,再在奏章裡彈劾背刺,下朝後還暗戳戳寫文章,譏諷世家權臣蛇鼠一窩。
關鍵他們文筆是真的好,辭賦詩歌、話本歌謠、樣樣開花,筆名還換得賊快,逮都逮不著。
一時之間我朝現實主義文學大興,民眾文化氛圍飆升。
世家自然不堪示弱,兩班人朝上朝下鬥得不可開交。
我和小皇帝坐在上位渾水摸魚,時不時還煽風點火。
但我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麼快。
幾日後,一俊秀青年來到端陽公主宮外的府邸,自稱公主與其有救命之恩,現來銜草結環相報,願意入府侍奉左右。
香艷軼事總是傳得飛快,等傳到宮裡的時候,才子佳人的故事已經發展到公主珠胎暗結了。
我本來好端端地吃瓜,心想,蕪湖,我哪個姐妹真的好艷福啊。
直到宮人悄悄說出公主的封號,我手裡的瓜子才掉下了地。
端陽,這不正是在下嗎?
好牛,我和人都珠胎暗結了,竟然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忙喊人備好車架,去看看這位以身報恩的青年什麼來頭。
走之前,我跟剛過來準備授課,現在卻黑著臉的俞大人指天咒地地發誓,這絕對是碰瓷,我一定會處理妥當,才稍稍把人哄好。
等我到了現場,青年抬起頭喊了一聲殿下時,我心裡就一個咯噔。
完了,俞又清要把自己酸死了。
十三
我同這位確實存在救命的恩情,不過不是我救他,而是他救我。
多年前的冬日,是他從冰湖裡救出來了一位不受寵的小公主,而後,那位命苦的小公主再睜眼換了一個靈魂。
後來我受寵之後,求母後賞他些好東西,母後隻是搖了搖頭,說昭昭,他不過一個庶子,偶然有幸進宮救了你,是他的福氣,再多的他就受不起了。
我聽懂了母後的意思,怕是他在府中境遇並不好,給了什麼也護不住,於是隻好悄悄託人給他遞了話,讓他日後有什麼難處盡可來尋我。
現在,姚昱跪在我身前求我將他留下,眼睛裡滿是難堪和屈辱。
不愧是姚大人,這種陳年舊事都能翻出來。
姚昱看我猶疑,狠狠叩了幾個響頭,額頭上都迸出了鮮血,「公主,我求您了,姨娘還在父親手裡,我求求您了,將我留下吧,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慌忙制止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讓管家給他收拾個院子。
我說:「姚昱,我不要你做什麼,你要是爭氣,就自己想法子討回今日的屈辱。」
然後我灰溜溜地回宮去哄俞大人。
俞大人見我那個樣子就知事態不對,等我說完前因後果,已經快把自己腌成酸蘿卜了。
「原來還有這般緣法。」俞又清大概是想譏諷幾句,但看到我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是自己去生悶氣了。
我照例送俞又清出宮,不過今日我尚有話問姚昱,便也打算回公主府一趟。
俞又清還沒發作,趙瑾就扯著我的袖子不依了。
自他登基之後,我一直在宮內陪著他,公主府隻是一個擺設,如今離開他出宮過夜確實是第一遭。
我隻好彎下腰哄他。
等哄完小的,大的也是低著頭像霜打的白菜,默默地等哄。
可惜實在沒時間了,我隻好借著袖子,輕輕用手指勾了勾他手心,權做安撫。
十四
等我和姚昱談完話已月近中天,我回了自己房間,卻瞥見一抹暗影。
來不及驚叫,他已經捂住我的嘴,「昭昭,是我。」
我下意識看了看四周一眼,「你怎麼來了?」
俞又清神色黯淡了些,「有一會兒了,你放心,我很小心,沒有人會知道。」語氣頗為委屈。
「又清,你再忍忍。」我知道他最近都不大痛快,又委實沒什麼好辦法,隻好柔聲勸他。
「我不是怪你。」俞又清好像喝了點酒,眼神有些朦朧,含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可是昭昭,我抓不住你。
「陛下可以扯著你的袖子讓你別走,可是我不可以。
「我們甚至連親近一下都要在無人的黑夜裡。
「現在連親近都不可以了。」
俞又清越說越委屈,像是一隻垂頭喪氣的大狗狗,「昭昭,我從來沒有這麼不知所措過,我怕你,就像從前一樣,說不來就再也不來了。
「我從小隻學過詩書,沒人教過我怎麼和心儀的女孩子說話。我很糟糕又太笨拙,有什麼事情還要你來哄我,明明都不是你的錯。
「但是我都會改的,你別不要我。
「我會比任何人都對你好的。」
月色透過窗,明明是清峻仿若謫仙人的俞又清此刻卻像是最卑微的凡世求愛兒郎,他自覺一無是處又一無所有,隻能將自己的一腔真心剖出來給心上人看,祈求她能夠垂青。
我突然意識到,在我們這場戀愛裡,俞又清才是那個賭徒,他孤注一擲地賭上了所有的前程,但卻沒有換來一點安全感。
「俞又清。」我一出口才發現,我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
「昭昭,你別哭。」俞又清慌了神,有些自責,「我來不是讓你哭的。」
他像是終於想起了今夜來的目的,有些局促地匆匆解下了發帶,對我笑道:「公主,下官沒什麼救命之恩,今夜不為報恩。
「下官今夜來,是來自薦枕席的。
「還望公主垂青。」
對不起諸位我隻是個俗人,此情此景,墨發垂腰衣衫半解的俞又清,讓我什麼感動自責都沒了,我的思想隻能直奔下三路。
楚天雲地把臂同遊後,牡丹塵柄都濕透,我懶懶地伏在他身上笑道:「俞大人好生孟浪。」
「昭昭。」俞又清酒勁下來了,窘迫地紅了臉。
「沒什麼,俞又清,我喜歡你這樣。」我親了親他,「我愛你。」
他一下怔住,半晌才啞聲不住喊昭昭。
喊得我腰都斷了。
十五
趙瑾十歲那年,我和俞又清已經在一起將近四年。
我尋思著趙瑾也差不多能當起一些事了,此時,姚昱已經掌控了半個姚家,我幹脆不再藏拙,將大半底牌都掀了出來,聯合俞又清狠狠打壓了一番世家。
姚大人乞骸骨的那天,我們都很開心,俞又清問我:「殿下怎麼這麼著急?」
我氣定神閑,「因為本宮想嫁人了。」
趙瑾早就看出我們之間的曖昧,他雖年紀還小,但早就在權力中脫去稚氣,笑笑之後又皺了皺眉,「老師要當皇姐的駙馬了嗎?」
「不是,是我嫁人。」我指了指自己。「阿瑾,規矩都是人定的,你就當皇姐這回求你。」
「殿下。」俞又清斥道,又柔了聲音,「你不要委屈自己,如今大局已定,我……」
「別別別,阿瑾還需要你呢,至於我,我早就不想幹了。」我笑道。
社畜這麼多年,終於能退休,我簡直想喜極而泣。
「況且俞又清,你三媒六聘流程走快一點。」我催他,「到時候我穿嫁衣不好看了我打死你。」
「什麼?」他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看我的小腹。
這一次,才子佳人,公主珠胎暗結的流言是真的。
(正文完)
俞又清番外·思卿昭昭與暮暮
一
在遇見昭昭之前,我被教導如何成為一名君子和忠臣,可是遇見她之後,我學會了成為我。
成為俞又清。
知他所願,了他所欲。
二
俞又清第一次見到這位端陽公主,被魚食劈頭蓋臉撒了一身。
她倚在欄桿旁朝他歉意地笑,聽見皇兄的譏諷,還惱火地瞪了一眼,半點沒有皇室子弟的倨傲。
彼時俞又清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不是故意的,此事便罷了。
沒想到陛下的晚宴再相逢。
她處在皇帝和諸多重臣之間,言笑晏晏,落落大方,還含笑幫他解圍。
俞又清微舒口氣,一抬頭卻看見少女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像是在無聲地說「抱歉呀。」
他第一次見到這麼活潑主動的姑娘,不好意思地微低下頭,隻心道非禮勿視。
但陛下說的那句「這是朕的昭昭,招人喜歡的招。」卻不期然在他耳邊回蕩。
俞又清喝了口酒,心道此言果然不虛。
三
俞又清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對公主產生了非分之想。
或許每一次她來御書房,這種非分之想都會多一點。
因為她望著他的樣子,是那樣的緊張和歡喜,盈盈的雙眼像夏夜滿映著星輝的湖水。
那樣燦爛,又觸手可及。
怎麼能不讓人心動?
年少的俞又清不知道怎麼去對待這份真摯的情意,隻能像是第一次收到糖果的孩子一樣,既不舍得吃掉,又舍不得那點甜意,隻好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塊糖,一個人躲起來慢慢地舔舐。
所以哪怕俞家距離陳記有半個城的距離,他也願意早起一個時辰趕過去幫她買。
他下意識地想讓那塊糖存留的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