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又清承認,在趙昭面前,他從來不是君子。
趙昭曾問他是不是來而不往非君子,他才給她回禮。
俞又清心想,私收女子禮物,甚至一直稱得上互通有無,又算哪門子君子?不過是他修身修心不夠,對送禮的那個人心搖神移,情難自抑。
隻是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祖父教過俞又清怎麼寫出驚世的詩文,先生教過他怎麼在宦海裡浮沉,卻沒人教過他怎麼去討好自己喜歡的姑娘。
真的遇見那個人,再含蓄的詞句好像都顯得冒犯又孟浪。
於是他隻能小心再小心地遣詞造句,寫廢了一張又一張的紙,最後隻問道:「你明日還來不來?」還要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陳記好像出了新品。」
送信的那一整天,俞又清都神思不屬,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他想,俞又清你真是太糟糕了。
但是這麼糟糕的俞又清,願意為了趙昭去努力改變,變得更讓她喜歡一點。
真希望她願意等一等他。
四
可是趙昭沒有等。
她放棄了。
那幾天俞又清被祖父罰跪在祠堂。
祖父的戒尺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失望又憤怒地說:「又清,你多年詩書就隻學會了兒女情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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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又清說不是的,我依然願意成為奉身山河的俞家兒郎,但我也想成為耽於她眉目的俞又清。
前者畢生所志,後者今世所喜。
或許難兩全,但他平生第一次這麼叛逆地想去挑戰規矩。
俞又清直到被打暈過去都沒有松口。
他隻含含糊糊地想,不行,我還沒有告訴過公主我的心意。哪怕她隻是含羞地看我一眼,我都願意不辭艱險地走下去。
可是趙昭再也沒有來過御書房。
送給她的禮物,也被退回到俞又清手上。
俞又清被請家規的時候沒有哭,被雙親祖父指責的時候沒有哭,卻在那時候怔怔地落下了淚。
他曉得她也有不得已,或許是為了他的前程,又或許也為了自己。
但為什麼不過來,哪怕隻是問一問他呢?
別這樣,好像是隻有他一個人沉迷在了這場虛幻的美夢裡,自顧自地感動與深愛,最終不能自拔,演了一出獨角戲。
那個人卻連最後謝幕喝彩都不願意。
俞又清有些委屈。
五
俞又清看著他的公主拉著小皇帝走上高位。
她微揚起下巴,脊背挺得筆直,像一隻展翅的鳳凰。
所有人都說端陽公主心機深遠。奪嫡奪得腥風血雨,卻是她在幕後憑女流之身成了最後贏家。
祖父猶豫地讓他去探公主的口風,擔心她竊國。
俞又清說,不是的,祖父,她不是這樣的人。
他最了解他喜歡的姑娘,她心軟又憊懶,聰慧又不失原則。
先帝也正是如此,才會在所有人裡堅持選擇了她。
所以再相見,俞又清隻悄悄提醒他的姑娘,人言可畏,你要謹言慎行,你要保護好自己。
六
俞又清曾經覺得這樣也不錯。
朝上朝下,他和她,既是朋友又是同袍,一起攜手幫小皇帝拔掉朝野的釘子。
不論會不會出現另一個人,他們都會是彼此最堅厚的倚靠。
可是俞又清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她。
有下屬暗示他,該不該給公主選一個駙馬,最好出自清流世家,就差把選個自己人寫在臉上。
他明白下屬的顧慮,無非是想綁得更嚴密一些。
可是他隻是稍微想象了一下,有一個男人出現在公主面前,她或許會對他說甜言蜜語,甚至可能親吻他,就覺得難以忍受。
下屬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大概也覺得這樣不光彩,頗有些賣子求榮的意思。於是小心翼翼地改口,「那不然,我們送送男寵也行。」說不定還能父憑子貴,嘿嘿。
還男寵,一個駙馬不夠他心梗是不是?
一群試圖取悅公主的男人……
俞又清呼吸一窒,瞬間嫉妒得發狂。
過去的委屈甚至是怨懟一齊湧上心頭,
趙昭,憑什麼隻有我這麼喜歡你啊?
七
一忍再忍,俞又清還是攤牌了。
趙昭說,俞大人願意和我並肩嗎?
俞又清顫著聲音道,榮幸之至。
他其實想說,不隻是朝廷和宮道,往後餘生,我都隻想和你並肩。
所愛隔山海沒有關系,我可以走,也可以等。
隻要你願意同我一起。
八
當年無意灑下的一把餌食,
引來了願者上鉤的少年郎。
於是後來,俞又清成了趙昭的小俞(魚),趙昭成了俞又清的暮暮朝朝。
成婚番外
一
趙昭成婚的那一天,整個皇城都掛滿了紅綢。
趙瑾說,皇姐,我之前年幼,事事都靠著你,如今也總算可以為你做些事了。
趙昭是本朝第一位下嫁的公主,趙瑾怕她受委屈,事事都要求個最好。
現在他一邊說,一邊還是紅了眼睛。
他早已適應了君王的身份,近一年幾乎能做到喜怒不行於色,頗有人君之風。
但是在趙昭以金扇掩面被喜婆牽著出門的時候,還是沒忍住掉了眼淚。
姚太後也來了。
她雖然難以釋懷先帝和姚家的事,但到底是一手養大的孩子,大喜的日子於情於理都得過來。
她拿著梳子幫趙昭梳了三下頭,神色淡淡,但最後還是道:「他要是對你不好,你便回宮來。」
趙昭點了點頭。
她乘上了轎,即將出宮門的時候,忍不住挑簾回望了一眼。
背後是層層宮墻,鎖住了她人生前二十年。如今是真的要告別了。
趙昭這才感受到一點緊張,攥緊了手上的金扇,但是目光觸及扇下的墜子,又笑了笑,想起來一個傻瓜是如何笨拙地一點點把墜子串好,系在她扇下。
他是那樣的歡喜,幾近哽咽地抱著她喊昭昭。
於是她沒再回頭望。
因為她知道,前方是靜好歲月,此生情長。
二
俞又清已經在宮門口等著了。
他一身紅衣,愈發襯得墨發如鴉,肌膚似玉。
趙昭悄悄打開簾子想瞅一眼。
俞大人私服都是統一的月白黛青等素色,她還沒見過他穿紅衣呢。也不曉得那般俊朗出塵的郎君,穿上紅衣是個什麼樣。
沒想到一挑開簾子,兩人就對上了眼,兩人都一怔,又匆匆別開了頭。
明明都在一起這麼久了,這一刻還是都紅了臉。
可是羞著羞著,又忍不住從心裡蕩出笑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俞府,喜婆掀開簾,俞又清忙遞手牽她出來。
幾乎是趙昭一搭上他的手,他就緊緊反扣了回去,低聲在趙昭耳邊說小心臺階。
因為趙昭有了身子,便用了去扇禮,現下不過半遮面,哪裡看不見眼下的道路,不由好笑得看了他一眼。
趙昭身份貴重,既是嫡公主又曾攝政,因此高堂是俞又清祖父,受新人跪拜的時候還略偏身避了避。
婚禮的流程走了個遍,俞又清的手就沒有松過,直到把人送進洞房了,還不舍地坐在喜床上。
「該去敬賓客了呀。」趙昭提醒他。
「嗯。」
「一會兒陛下該來了。」趙昭實在好笑,推了推他胸膛,俞又清這才起身。
等到夜間俞又清回來的時候,已經被灌得有些醉了。
趙昭聽侍女說趙瑾灌得最兇,仗著自己是陛下一杯一杯地賜,最後還惡狠狠地說:「先生若是對阿姐不好,朕可饒你不得。」
俞又清走路都有些不穩了,趙昭去扶他,他就半抱著她不肯松手。
他把頭半搭在她肩上,聲音有些飄忽,「昭昭,我覺得就像做夢一樣。」
這麼多年了,昭昭終於變成了他的昭昭。
趙昭輕輕把他扶正,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笑著問:「醒了嗎?」
俞又清也跟著笑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番外
婚前俞又清一度擔心趙昭和自家長輩合不來。
俞家家風嚴正,說得難聽點頗有些古板,規矩繁多,俞又清從小就被養得端莊守禮、老氣橫秋,隻在趙昭面前才會怨會笑有了人氣。
於是他悄悄給兩邊做工作。
趙昭不以為意,調笑他,「俞大人,本宮別的不擅長,討人喜歡可是專業的。」
他又回去對家裡說,趙昭身份貴重,難免有的地方驕縱一些,況且如今有孕,無論如何都請不要將俞府的規矩放在她身上,實在不行……。
他祖父一下子把茶盞扣在桌上,「你說什麼?」
俞又清絲毫不怕,「實在不行,孫兒就和昭昭暫時搬去公主府。」
「我說前一句!」老太傅早就知道自己孫兒一顆心落在公主身上,這麼多年守身如玉的,他們也看在眼裡,還操心過俞家幾代單傳,怕不是得斷在俞又清這一代。
現在公主願意屈身下嫁,兩人得成連理,俞家長輩都暗自松了口氣。
老太傅也曾感嘆公主情深,願意照顧又清前程。
同時內心深處也頗為自得,畢竟這麼優秀的孫兒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
如今卻曉得,自家孫子原來在婚前就讓人家公主有了身子。
難怪成婚急匆匆的。
老太傅氣得眼前發黑。
那廂俞又清還在怕他們覺得趙昭不矜持,一口咬死是他先引誘公主。雖然事實也的確如此。
老太傅聽不下去了,一杖敲在他背上,老淚縱橫,「臣愧對先皇!」
俞又清一蒙,稀裡糊塗地就迎來了一頓家法。
最後還是趙昭給求情,這事才算過了。
俞又清趴在榻上,疼得眉頭直皺。
趙昭一邊給他擦藥,不由心疼,「俞大人這麼聰明的人,怎麼這時候轉不過彎來,偏在那裡討打。」
俞又清就轉頭看她,滿目柔和,「但這樣祖父就能更喜歡你了。」覺得對你不住。
趙昭啞然。
「下官如此殫精竭慮,公主應當獎賞下官。」俞又清晃了晃她手指。
然後他得到了一個吻。
小劇場
趙昭顯懷之後,孕期反應突然變得很嚴重,幾乎吃不下什麼東西,吃什麼吐什麼。
俞又清急壞了,宮裡的御廚都請來了,天天哄著她吃。
據不知名女婢透露,俞大人曾經像大狗狗一樣垂頭喪氣地向公主道歉,說昭昭,我沒想過會這樣的,你別生氣。
弄得公主又好氣又好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