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那天沒吃到長壽面,我新一年的生命不再安穩,成婚前一天我還是回村在熱鬧忙碌的人群中找到了冬雨,這種人生大事,我可一定要再確定下她的心意。
她誇我英勇明智,是最最厲害的。
她說很開心。
我滿懷喜悅地回城,剛進城在城中客棧前看到了有外祖家徽記的馬車,進去看到了一年多未見的高總管。
高總管在大赦後於京中好一番周旋,才在外祖和父母往日摯友的周旋下取回了母親的嫁妝。又回了趟江南跟外祖家報平安。這才帶著一年的進賬和外祖家給的錢來找母親。
我告訴他我要成婚了,讓他先安頓下來好好休息,明日和我一起去丁家村,一定是錦上添花。
我回到春寒齋,等著第二天正日子丁家來接我這個贅婿。
可我卻失約了,我剛躺在床上,將軍府急召我過去。府中燈火通明,收到消息,有一北蘿的商隊跨過了烏拉江,已經被駐守的巡防小隊秘密劫殺,這支商隊肯定是七部落派出來的。
朝堂爭吵了一年,終於同意將軍建議的拿下烏拉江邊的七個北蘿部落,收回依爾哈平原,徹底平定北疆邊境,才好設省駐軍,解決國家北部隱患。
這個小商隊正好是要回北的,身上有北蘿七部落的特殊通行令牌。
將軍想讓我這個面生的和林初霽扮成結婚省親的樣子躲開城中密探。因為濟南林家二房來了數道急信催促林初霽回去成婚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出了城後,從海浪河趕去烏拉江,再扮成商隊進入七部落中兵力最弱的墨爾哲。
七個部落裡哥薩克族武力值最高也是幾個部落名義上的老大,但是哥薩克族橫徵暴斂,對部落子民和其他部落都無差別壓榨剝削。其中地理位置最好的墨爾哲就是他的眼中釘,要不是七個部落縱狀分布,他倆正好在頭尾,否則早就被哥薩克人吞並了。
若能策反最好,不能就裡應外合在墨爾哲撕開一個口子,拿下墨爾哲就拿下了北蘿最肥沃的土地,能解決大軍接下來的糧草壓力。
萬事俱備,可是將軍府的管賬的幕僚把算盤掄冒煙了,現有的軍費也不夠支撐我們拿下墨爾哲。朝廷國庫空虛,廢用了向來由朝廷指派重臣來統籌監督戰爭經費,軍費和軍糧都無需統帥費心,由朝廷統一撥付的「酌撥制度」,全靠前線將領自行籌款。即使允許額外徵稅,這貧瘠苦寒經濟凋敝的東北也壓榨不出來更多的血了。
將軍把所有能用的關系用了個遍,也剛把朝廷上次欠的軍餉補齊,大戰在即,軍餉沒有發,必然動搖軍心。在死一樣的沉寂中,我和林初霽同時站出來,她說要寫封信回濟南,讓父親變賣所有家產把銀子送過來,將軍制止了。將軍已經用光了夫人的嫁妝,怎麼能再跟嶽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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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怎麼出的將軍府,怎麼把高總管哄騙過去的。我從高總管那裡搶走了母親嫁妝一年的收成和外祖家給的銀子,拿著四百萬兩遞到將軍面前。這次輪著他們一群嫌我嬌弱的人哭了。
我唯一的要求是把高總管和帶有徽記的馬車藏在府裡,隻要有一點風聲,讓我母親和妹妹知道,這件事就暴露了,我即使沒死在戰場上,也可能死在我母親手上。
我拿了六百兩銀票去敲響了書院的門,跟父親說將軍府的表小姐看上我了,讓他去丁家退婚,這六百兩夠他們一家子搬到城裡,不愁吃喝一輩子了也算還了恩情一場,反正都是要入贅,我不如入贅濟南林家,到時候到讓將軍替你周旋,我們全家好早日回京。
我不等他反應過來,我也知道他要問什麼,怕他氣出什麼事,趕緊沖柳老頭屋子的方向喊一聲就跑了。
立冬那天父親柳老頭英叔都去了將軍府尋我,但是都被擋在了門外。我們佯裝回濟南省親,上午收拾一下,傍晚出發,一副迫不及待回去爭家產的樣子。
出城的馬車上,林初霽擦著她的大刀問我:
「你不怕傷了冬雨的心,回來不要你了?」
「少胡說八道,冬雨是最講道理的人了,而且和我心有靈犀。」
「切!」
「我倒是有些擔心我娘親,揍死我。希望我爹到時候能不計前嫌,救我小命。」
8
大將軍定下了「先北後南,緩進急戰」的策略,我和一小隊精兵扮作商隊進入了墨爾哲。
沒有花費多少力氣說服了墨爾哲的首領。
隨後,林初霽和副都尉帶著二十個營進入墨爾哲部落的領地,此時哥爾哈和其他部落已經收到墨爾哲部落被招降的消息,立刻派兵進入和墨爾哲間隔一個部落的吉吉爾特駐守,調精銳入天安山扼守進入他們部落的關卡。
林初霽帶著五個營,配合其他將領二十個營全部撤出,遵從急戰的方針,三路出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拿下吉吉爾特、珠爾多。
冬天的暴雪降臨,極度寒冷的天氣已經不適合再進軍,二十個營分別停下整軍休息。我從墨爾哲到林初霽駐守的黃羊關給她送補給,她穿著破爛的軍服戰甲,裹著硬邦邦的被子,在沙盤前和手下討論開春的戰事,完全沒有畫本子裡寫的女將軍那樣英姿颯爽。
士兵都叫她吳將軍,沒錯,吳蕭鳴將軍。
戰報上,戰役記錄上都是我的名字,打仗的確是她,她手下親近的將領都知道莊軍中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
她這次叫吳將軍,下次可能叫巴將軍,或是什麼別的,總之不可能是她,林初霽將軍。
她腿在追擊珠爾多首領時受了傷,看到我一瘸一拐地朝我走過來問我帶了啥好吃的沒。
我給她帶來了湯餅,是我唯一跟冬雨學會的最簡單的食物,把豬油煸香蒜末辣椒,倒進切好的羊肉煮開片刻,加入白胡椒和鹽,再把餅撕碎放進去,鮮香驅寒。
她大口喝著湯,跟我說著戰事細況,好帶回墨爾哲,方便大將軍綜合分析局勢。
還掏出一封信讓我找人寄回林家,那是她用血寫的一封恐嚇信,恐嚇的人是自己的父親。她用生命做威脅,讓父親變賣二房所有能迅速變賣的財產,立刻送來北疆前線。否則那個對女兒充滿愛意和愧疚的父親,就再也見不到女兒,哪怕是屍骨,就守著金山銀山過一輩子吧。
我看著她臉上手上皸裂的口子,粘連在一起的頭發,粗糙包扎的傷腿。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她在寧安城要抹那麼厚的胭脂,帶一堆珠釵首飾,騎馬出遊也要穿極不方便的華麗裙子。
我又想哭了,我問她:「你出生入死,連個名字都沒有你不委屈嗎?」
她忙著啃肉隻擺頭。
我又問她:「隻因為你是女兒身,你的所有功績都要記在我身上,你不想抗爭一下嗎!」
我有些憤怒了,看著她滿不在乎的模樣。
她啃完骨頭意猶未盡,緩緩開口:「樂鄉,記在你身上我可太樂意了。你至少冒著風險做間諜打頭陣策反墨爾哲,你至少奔波在每個營區間收集整理資料,你至少冒著被逐出家門沒了媳婦的風險拿出了四百萬兩。」
「我上次出徵的時候叫徐俊生,那是吉林將軍府衙副都尉的兒子,上上次叫富齊,是京城兵部誰家侄子。」
「他們都沒來過寧古塔,都不知道海浪河的水往哪兒流。」
「但是我要想上陣殺敵,還不連累姐姐姐夫和林家,頂著他們的身份緘口不言就是最好的交換。」
她掀開帳篷,指著外面:
「我阿娘死得早,是姐姐姐夫一手養大,我也是海浪河的水養大的,我怎麼能不護著這片土地。」
「我是將軍府的表小姐,我受著將軍府的供養,將軍府又受著百姓的供養,我怎麼能不回報他們。」
「我從小生活在軍營裡,七八歲就跟著姐夫在中軍帳中看著他指揮作戰,那些看著我長大的叔伯,跟我一起長大的兄弟和戰友,就一個個、一批批死在我的眼前,我怎麼能不為他們報仇。」
「國不國,家不家,現在哪裡是我能跟他們爭奪名字的時候。」
「隻要能讓我上戰場,命也可以丟在這裡,何況是一個女子的姓名。」
「我們必須奪回依爾哈平原,必須把北疆掌控在手裡!」
「那個時候,說不定,才會有光明正大的後來者。」
9
春天的戰事比預料中順利,黃龍府的淳王府和濟南的林家都送來了大筆銀子和糧食。
黃龍府的淳王爺派來的是那個我眼熟的幕僚,端午由於她突然對冬雨發難還與其拌嘴了幾句。他就是柳老頭那個得意的學生,海浪河唯一的舉人老爺。
那天我還知道了一件往事,那位舉人老爺就是冬雨娘親的相好。冬雨她娘本來想帶冬雨一起走,但是爺爺把冬雨看得眼珠子一樣。離開後她日日愧疚,不敢穿金戴銀吃香喝辣。
尤其是海浪河大水,他們得到消息趕回平山村,冬雨已經被賣了。得知這個消息,冬雨娘親大病一場,差點沒了。後來偶然得知冬雨回來了,她娘親回寧安城,躲著遙遙看了好幾日,看著我母親在櫃臺裡教她管賬寫字,看著她跟姑姑奶奶耍賴鬥嘴。
她就回了黃龍府,她走之前買下了那個店鋪,讓我把店契書轉交給冬雨。
周舉人讓我跟冬雨說別恨她娘。
我問他:「她過得好嗎?」
他回答:「嗯。」
過得好就行,冬雨那樣善良真摯的人怎麼會記恨別人,更何況是自己的親生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