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二鐵:你家還有大鐵嗎?
他正在試探著用手想摸我的大氅,突然收回手:「嘿嘿,你真聰明,大鐵是我哥,我還有個妹妹叫小泥巴。」
「他們怎麼不出來玩。」
「我家隻有一件皮袍子,昨日大哥已經穿著出去過了,今天輪到我了。」他說著又嘿嘿笑起來,語氣中沒有絲毫尷尬。
「那明天輪到小泥巴了?」他這次沒有立刻回答了,使勁吸溜了下鼻子才說:
「小泥巴不出門,她凍壞了腳,不能出門隻能在炕上。」
我說:「你剛才是想要我的衣服嗎?」
他趕緊搖頭:「不是不是,我沒沒、沒、沒見過,想摸摸。」
我解開系帶,把大氅脫下來,雖然裡面還穿著棉衣和鬥篷:「我也隻有這一件了,但給你試試!等我以後有機會送你一件,哦不對,送你哥哥妹妹,送你三件。」說著就把大氅一甩披在他身上。
他被灰色大氅一把圍住,聲音嗡嗡傳來:「別別別,我不要我沒想要,別給你衣服弄臟了。」
「暖和嗎?」
「嗯!」
「走,我們回去吧,你幫我穿到門口,我穿得太多,雪裡走路不方便。」
趙二鐵不敢亂動,像隻剛冬眠醒來的笨拙灰熊,分別前扭捏著偷偷問我:
「鳴哥,你能不能明日去我家找我玩,讓我妹小泥巴也試試。」
但我失約了,當天夜裡發起來高燒,直打擺子。等我挺過來的時候已經喝上冬雨親手做的豆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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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能下床的時候,要去趙二鐵家,冬雨讓我別去了。
小泥巴前幾天,死掉了。
5
地上板結堅硬的雪有微微松動的跡象,我們乘著還未完全開化收拾東西趕去了寧安城,否則一旦冰雪消融,整個荒原一片泥濘,更難前行。
走之前我還是去了趙二鐵家,趙家嬸子依舊碎嘴,其他人一樣地忙忙碌碌,不像是剛死了孩子的人家。我把裝好的大氅遞給他,跟他說我要去城裡,這個用不上了,請他別嫌棄,讓他多保重,別太傷心。
他麻木的臉上聽到這三個字好像開水澆在雪面上,嘴巴一撇真要哭了。
冬雨和母親姑姑合計要開個食肆,她去牙行找合適的商鋪,帶回來的介紹人竟然又是英叔。
他看到我毫不猶豫地開口譏諷:
「還沒成婚,把老丁家吃窮了?」
我學著趙二鐵沖人嘿嘿笑的樣子,沖他嘿嘿一笑,他見鬼一樣帶著阿眠買糖葫蘆去了。
英叔辦事效率極高,當天就租下了商鋪,並送來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一番裡外收拾,我們正式住了下來。
在天更暖些,街上人更多些的時候,春寒齋開業了。
母親再次發揮了她的天賦,把一個賣豆腐為主的食肆經營得熱火朝天。生活好像再次安定些,我整個人放松下來,脆弱身體的疼痛全面襲來,每天不是頭痛就是骨頭痛,嚴重時全身上下裡外一起痛,每天隻能躺在院中的藤椅上。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硬挺著,看看書,曬曬太陽,像個廢物,但也想做一個不再給他們添麻煩的廢物。
還是來店裡閑逛的英叔看到了院中躺著的我不對勁,又上來嘲笑了一番,問我「文武雙全的結實身體」去哪兒了。
他當天晚上請了巷子尾丁香書院的柳院長來看店裡我寫的字,其實是讓柳老頭來看我的病。這整個城裡隻有兩個蹩腳的大夫,隻能治些常見的病,將軍府衙門的醫師也不可能來給我看診。但是這個柳院長不一樣,他瞇著眼睛打量我好一會,給我把了脈,開了藥,讓我趕緊好起來,去書院給他抄書還醫藥費。
英叔這個黑心商人自然也沒放過我,讓我去給他整貨理賬,不然就把我病得快要死的事抖出來。
我終於知道一個奸商和一個酒蒙子酸文人怎麼能當朋友,他們對我的剝削簡直如出一轍,我成半天的抄書,那些我曾經不願看的書都要背下來了。
要不就成成半天的打雜,跟在英叔後面在寧安城周圍一走就是半天。
這天英叔要外地,柳老頭的愛徒喜得麟子,邀他去小住慶賀。我終於結束了去書院和商行兩邊跑的日子,難得了幾日清閑,拉著阿眠裝扮一番,在食客最多的時候轉了一圈,找找往日當紈绔的感覺。
一圈吹捧中沒看到冬雨,我隻能去找她,在她眼前晃了幾個來回,她也沒看到風姿卓絕的我。我隻能在她面前站定,跟他說我在和書院和商行學習,不久之後定能撐起這個家。
她和爺爺,蹲在廊檐下望天,敷衍地嗯了兩聲,繼續看著天空。
我問:「你們在看什麼?」
她說阿眠:夜觀星象,斷定今年是個豐收年!
行!你們寧願信她能觀天測象,都不信我能撐起這個家。
第二日我仍然坐在店裡鬱悶,來了一個男人,儒雅中帶了些殺氣,不太像個讀書人。他自報家門,竟然是寧古塔將軍,莊海。
他見我愁眉不展,等菜的工夫竟然主動跟我攀談起來:「小公子為何苦惱啊?」
我見他親切,竟然不由自主跟他喋喋不休吐了一番苦水,說最近的最大的苦水是家中沒人相信我!
他看著店中的菜牌和對聯,問可是我寫的,我點頭應答。
他說他能理解我的苦悶,因為他也正好和我處境相同。他多次跟朝廷上奏,要求增加北疆軍費開支,在北蘿還未被全部佔領的地方駐軍設省。但都被朝廷以那是化外之地,不如放棄,不僅沒有增加還再次削減了明年的軍費,而今年的軍費還欠著兩百萬兩。
我聽得入迷,原來即便統管東北軍錢民的大將軍也會有這樣的不得已,完全超出了我囿於山水家宅的認知。
雖然我不能給將軍解惑,但他不僅安慰了我,還給我尋到了一個新的出路。
將軍告訴我,現在科舉取的官理論大於實踐,鮮有體察百姓之苦和國家之弊。所以常會聘幕僚,一個好的幕僚千金難求,而像將軍府衙門更是養了許多各方面的能人和有識之士。而若幕僚做得出色,日後得到舉薦也是一條入仕之路。
我坦言自己四體不勤,身嬌體弱,對政務軍事更是一竅不通,不敢浪費將軍府的糧食。
將軍鼓勵我的字寫的很好,不如先入府做些抄錄文書的工作,若日後卻無此志向,給他兒子做個教習先生也好。
我略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高興地答應了。
等我跟柳老頭和英叔說了這難得的機緣後,他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善心大發,讓我若將軍府衙召喚,就不用去商行書院當苦力了。
我第一日去將軍府的時候,還沒見到將軍就被一個人從背後一掌拍在肩上。我一個趔趄摔倒,吐出滿嘴血。
打我的人是將軍夫人的妹妹,林初霽。
我不知是不是北方女子都力氣大得駭人,反被她嘲笑哪兒冒出來的紙糊的燈籠。我不想跟她一般見識,夫人的妹妹我現在得罪不起,躲開就好。但她就是將軍安排給我的引路人,聽到這樣的安排,自然不敢掉以輕心,虛心起來。
她看我是真的謙虛,驚訝得很:「你不質疑我一個女子的能力?」
我跟她說:「能力就是能力,哪兒分男女,我家中女性各個英傑。」
她眼神復雜,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隻好又說道:「況且林小姐差點一拳打死我,我已經切身感受到您非凡的實力了。」
然後我又吐了一口血。
6
林初霽真的是一個很好的領路者,不僅武力值超群,在軍事作戰上的見解也讓我望其項背。她應該就是莊將軍說的:金牌幕僚。
她教我行軍打仗的基本常識;給我分析現在朝廷的各種局勢派別;告訴我繁榮國家背面的千瘡百孔;講述朝廷官員為了黨派鬥爭不顧軍中將士死活,說到憤怒處,一拳打在桌子上,嚇得我茶杯應聲落地。
她看我太過虛弱,怕我還沒出徵就死在戰場上,要教我練武,我趕緊搬出我小時候的慘痛教訓提醒她。但她捏了捏我的胳膊和腿,拍著胸脯保證,不會練死我。
可能是吃光了丁家的肉,也可能是被柳老頭和英叔使喚多了,我在校場扎了半小時馬步還沒暈倒,還自己騎了兩圈馬。
去書院跟柳老頭嘚瑟,他給我把了脈,停了藥,還被傳授了一套金剛功讓我早晚各一次。跟我說以後出徵得了賞金要回來報答他,他看中了書院垂直的兩套宅子,讓我掙了軍功買給他。
晚上躺在床上,感覺身體不知道何時開始就一直是熱乎乎的了,頭疼腦熱的毛病也沒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