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眼底的清冷太顯而易見,沈確微微打了個冷戰,壓下心底不安,強顏歡笑:
「禾禾,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呢?若是不喜歡我,怎麼會拼命救我呢?
「你這次跳樓,也是因為我要訂婚了,你心裡難過才做出這樣瘋狂的事。」
一旁的溫父溫母也抹著眼淚附和:
「是啊禾禾,等你好些,咱們就去改名字,然後你開開心心嫁給沈確。
「那麼高的樓,你是怎麼狠心跳下去的。你知不知道,媽媽現在一閉眼,全是你跌落天臺的樣子……
「這些年,是媽媽忽視你了……」
我冷眼看著這群人表演。
遲來的親情與愛情,於我而言像是過期的饅頭,上面長滿一層令人作嘔的灰黃絨毛,再饑餓,也不會拿來充饑。
我拉過薄薄被子蒙住自己腦袋,冰冷地下了逐客令:
「我有些不舒服,溫先生溫太太,還有沈先生,你們先出去吧。」
隔著被子,我聽到溫夫人悶悶的哭泣聲,以及溫隨年在我身邊輕聲地勸慰哀求。
最終,我隻聽到一句不知誰的輕喃:
「禾禾,抱歉。」
17
聒噪的人群散去,我重新環視一圈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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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顯是一間VIP病房,窗口被封得死死的,無法打開,所以他們能放心離去。
已經是後半夜,白日喧囂的城市裡隻剩路燈投下一小片昏黃。
我窩在病床上,揉了揉永遠都憋悶的心臟。
跳動有力的心臟好像缺了一塊。
讓我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就連平時最簡單的起床洗臉,都要在心裡做無數次建設,才能艱難起身挪動腳步。
仿佛有隻無形的手,用力攥著我的心臟,讓我透不過氣。
我在心底盤算著到底該怎麼避開這群人,好繼續我的死遁計劃。
病房的門被人大力推開,一個修長的人影出現在我的面前。
來人身上裹著一身寒氣,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頸,咬牙切齒道:
「姜禾,你又在背後做什麼妖?」
脖頸上的手指收緊愈發用力。
我的心底卻湧出無限喜悅。
用力一點。
再加把勁。
說不定,今晚我就可以實現自己的死遁夢,脫離萬人嫌的身份。
這種地獄開局,留給下一位幸運兒吧。
我嘴角含著一縷微笑,表情放松,連掙扎的力度都沒有,靜靜享受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肺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在我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脖頸上的力度驟然消失。
大量空氣湧進肺中,將我拉回現實。
來人像是對我這副順從的表情氣憤至極,氣急敗壞道:
「你把訂婚宴攪和了以後,初初突然不見了,連手機都摔爛留在了婚宴上,是不是你私下找人綁架了她?
「除了一直看初初不順眼的你,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這麼做!
「姜禾,你到底給其他人灌了什麼迷魂湯,他們居然認為不是你做的?」
我劇烈咳嗽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綁架?
這麼耗費金錢的事兒,是我一個萬人嫌能做到的?
就在昨天,我查看過原主的手機餘額。
裡面剩下可憐巴巴的二十塊錢。
禍不單行,今天一早,會員續費扣了十九,餘額隻剩一塊。
買個淋巴肉包子都不夠,哪裡有錢僱人綁架?
果然拿的是萬人嫌劇情,人在醫院躺,鍋都可以準確無誤地扣到我頭上。
我清了清嗓子,看向來人,首先問出了心中疑惑:
「你是誰?」
18
來人表情猛地一僵。
病房裡明亮的白熾燈照在他臉上,我清晰地看到他臉上肌肉的抖動。
寒氣籠罩,半晌後,才不自然回了句:
「姜禾,你又耍什麼把戲?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
我當然不認識他。
腦海裡這麼厚的一本書,內裡出現名字無數,我怎麼可能將新面孔全部對上號?
認識溫隨年,是因為他長得與我像極了龍鳳胎。
認識沈確,是因為他與溫初初訂婚,溫家人對我提起過無數次。
至於眼前這位莫名出現的人,鬼知道他是誰。
我隨意編了個蹩腳借口:
「我從沈家訂婚宴的天臺上墜落,不小心磕到了腦袋,記憶出現問題,以前的人很多都忘記了。」
簡短的幾句解釋,讓來人不可置信後退一步,眼眶瞬間紅了一圈。
他抖著唇,仍是不敢相信問了句:
「你忘記了我?」
「對,不重要的人都忘記了,其中包括你。」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不重要」幾個字說出口後,對方劇烈顫抖了一下。
「不可能,你與我在同一個孤兒院長大,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忘了我……」
看著他痛苦地搖頭,眼底紅得愈發厲害。
我這才恍然大悟。
眼前這個人,是夏時清,團寵文女主溫初初的頭號備胎舔狗。
也是與原主在同一個孤兒院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夏時清與原主同歲,兩人在孤兒院相互扶持跌跌撞撞長到十八歲。
在原主認親回到溫家後,夏時清為她開心,曾上門找過她。
誰知,遇見了一襲白裙,優雅萬千的溫初初。
一眼萬年。
青梅竹馬十八年,抵不上拉小提琴窈窕身影的強硬闖入。
夏時清一顆心全撲在了溫初初身上,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溫家大小姐,選擇當一隻舔狗,跟在她身後默默保護,隻為心愛的女孩能平安順遂。
我在看原劇情時,最疑惑的是青梅竹馬十八年的夏時清,為何在見了溫初初短短幾次後,就無可救藥地愛上她,轉而厭棄原主。
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心中疑惑驟然明朗。
原主像一棵野草,在孤兒院裡豎起了滿身的尖刺,資源分配極度失衡的前提下,需要日日通過爭搶來獲得一點點食物與讀書的機會。
身材瘦弱的夏時清就是這樣躲在原主身後,磕磕絆絆地讀完了高中。
現在他成年了,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至於當拐杖十幾年的原主,自然會被丟棄。
站在聚光燈下的溫初初成為他魂牽夢繞的女神,佔據他荷爾蒙爆滿的全部大腦。
至於原主,被比成了一塊脾氣暴躁爭強好勝的爛泥。
我沒好氣地打量他一眼:
「我說過,不重要的人,我都忘記了。
「不記得你,那證明你肯定是我生命中可有可無的人。」
19
夏時清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醫院,罕見地沒有再提起他的女神被綁架這件事。
在他離開後不久,我悄悄地溜出了醫院。
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我一個人慢慢踱步到醫院附近的大橋上。
站在高處向下俯瞰,湍急的江水滾滾奔騰。
在這個異世我已經茍了一個月,也該到了離開的時候。
雖然死遁的時間有些晚,奈何橋上大概率見不到原主。
但我還是揚起一抹微笑,盯著翻騰的江面,剛打算翻身沒入滾滾江流。
身後一隻強勁有力的手一把將我箍在懷中,一塊濕乎乎的棉布覆蓋在我的口鼻上。
刺鼻味道鉆進鼻腔,不過片刻,我便失去了所有掙扎的力氣。
意識徹底消散之前,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我這條命真是比水泥樁子還硬!
再次昏沉著醒來,耳邊有海浪翻湧的拍打聲。
鹹腥的海風裹挾著濃厚水汽縈繞在我身旁。
我慢吞吞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海邊一塊礁石上,居高臨下滿臉得意的,竟然是溫初初。
她臉上的表情有些許猙獰,完全不復往日的純潔模樣。
天邊泛起魚肚白,有冉冉初升的朝陽即將突破黎明前的黑暗。
溫初初似乎恨極了我,眼底怨毒一覽無餘。
「姜禾,你都已經消失十八年了,幹嗎還要回來動搖我的位子?
「現在溫家所有人都站在你身邊,我假裝被綁架,留下證據證明是你幹的,除了時清哥哥以外,居然沒有人相信!」
她越說越氣憤,昔日團寵身份在我穿越來後,以極快的速度分崩離析。
片刻後,溫初初冷靜下來,湊到我耳邊,小聲耳語:
「姜禾,我今天要讓你知道,如果我們遇到危險,他們選擇的人永遠是我!」
我掃了眼一旁兇神惡煞的劫匪,心下了然。
溫家人選擇誰,對我而言。
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又不是原主,自從來到這個世界。
從來沒有對溫家人抱有過期待。
看向一波波漲潮洶湧翻騰的海水,我枯寂已久的心,浮現起一個大膽的沖動。
20
溫家人來得比我想象中快。
我與溫初初被劫持在一處怪石灘塗上,輕輕一倒,身後就是瞬間能將人吞沒的漆黑海水。
溫隨年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站在不遠處嘶吼著:
「你要多少錢都可以,快放了禾禾和初初。」
劫匪不耐煩地嚷了句:
「兩個都放,老子還拿什麼當人質?你們隻能選一個離開,剩下的,錢到賬,我自然會放了她。」
溫初初哭得撕心裂肺:
「爸媽,哥哥……救救我……」
夏時清擔憂的雙眼在我與溫初初身上轉了幾個來回,最終囁嚅著開口:
「姜姐姐,這劫匪是你找來的對嗎?
「別鬧了,海水開始漲潮,站在那裡很危險,快回來吧。
「你隻要回來,我就原諒你這次的胡鬧……」
我翻了個白眼。
劫匪愈發不耐:
「趕緊選,不然兩個都丟到海裡去!」
溫父溫母早已急成一團,溫隨年糾結半天後,才艱難開口:
「先讓初初過來,我們馬上湊錢給你,你不要傷害禾禾。」
所有人沒有異議。
盡管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萬分的不舍與顧慮。
我理解所有人的想法。
他們在溫初初身上投入太多太多了。
溫父溫母投入了十八年的財力物力,才捧出這麼一顆掌上明珠。
溫隨年當了十八年的哥哥,溫柔愛護自己的妹妹幾千個日日夜夜,每年精心挑選的禮物堆滿了大大小小三個房間,那都是他親情的付出。
沈確雖然知道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與溫初初青梅竹馬十幾年,投入的情感也並非全部是假,自然不舍得一朝舍棄。
至於夏時清,在孤兒院時,他就是躲在我身後索取的那個。
索取慣了,哪裡會為我奉獻?
隻有從頭到尾被拋棄的我,他們沒有耗費一絲一毫的精力錢物。
付出得越少,自然在關鍵時刻,不會選擇。
溫初初滿意地微微頷首,離開前,得意地說了一句:
「姜禾,我就說吧,你永遠都比不過我的。
「在所有人心裡,永遠都不會有你的位子。」
我挑了挑眉:
「是嗎?」
21
朝陽冉冉升起,有微弱的光線灑向海面,破裂成一簇簇耀眼碎金。
溫初初已經躲在溫父溫母的懷中哭泣,溫隨年又焦急地看向我,安慰道:
「禾禾,三千萬現金馬上就會湊齊,你別怕,哥哥一定會救你的。」
沈確也在一旁幫腔:
「禾禾,你放心,我一定會娶你的,這次之後,我保證以後永遠先選擇你。」
我的心境卻奇跡般地平和下來。
心如止水地看向所有人。
沙啞的嗓子平靜開口:
「不用浪費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