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十分有道理。
我對於溫家,一文不值。
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不斷地鉆進我的耳朵,完全沒有避開我的意思:
「那就是溫家的親生女兒吧。」
「真土氣,聽說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認親回家第一天就忙不迭地要錢。」
「嘖嘖,十幾年在外,早就被教壞了。我要是溫家,也不可能認這樣一個令人蒙羞的女兒。」
他們說得對,溫家人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兒子用以繼承家業,女兒用以驚艷眾人聯姻鞏固勢力。
無論前者還是後者,我都毫無價值。
但同樣,陌生的溫家於我而言,也是微不足道。
人人端著高腳杯互相吹捧的訂婚宴上,趁沒有人注意,我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站在高高的天臺,有溫柔的風迎面拂來,輕松愜意。
一想到可以脫離這個陌生的世界,我心頭的憋悶舒坦了許多。
雖然待會兒會攪亂這場完美的訂婚宴。
但應該沒有人會介意這場小小的意外。
說不定,大家還都會歡呼雀躍我這個萬人嫌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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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開雙臂,深吸一口玫瑰花馥鬱的芳香。
唇角勾起完美弧度,我剛想翻越護欄,再次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身後傳來驚懼的叫喊:
「禾禾,你不要做傻事!」
13
我腳下一頓。
又是陰魂不散的溫隨年。
他雙目通紅,伸出雙臂一點點往我這邊挪動,臉上的擔憂濃鬱得快要閃瞎我的眼。
「禾禾,乖,聽哥哥的話,天臺危險,你先下來好嗎?」
他在說這句話時,緊緊盯著我的動作,同時又不敢刺激到我,像一隻可憐的犬狗,卑微祈求我能聽話。
我皺眉盯著他的舉動。
隔著老遠,都能看到他西裝下身體的輕顫。
某一瞬間,我似乎真的能感受到哥哥對妹妹的那種緊張與擔憂。
溫隨年不是向來最討厭我的嗎?怎麼今天像是被奪舍了似的。
我又向前跨了一步,半個身子探出天臺。
溫隨年驚慌失措,大喊:
「禾禾,不要做傻事,過去是哥哥錯了,隻要你能下來,你想做什麼,哥哥都答應你。」
他的神情不像是裝的,眼底血紅一片,精心打理的頭發也被風吹得凌亂。
在溫隨年身後,卻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嗤笑:
「姜禾,為了攪和這場訂婚宴,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順著聲音望去,隻見今日一身筆挺西裝的沈確出現在眼前。
他就是原主喜歡的沈家少爺。
閑暇之餘,我瞥了下原劇情。
原主初回溫家,在所有人都不喜歡她的前提下,遇到了沈確。
富家公子哥,人長得帥氣又體貼,簡直就是一束光照亮了原主貧瘠的人生。
再加上溫沈兩家的聯姻,如果不是當年錯換,那麼沈確該娶的人,就該是姜禾。
孤兒院走出的女孩,無可厚非地淪陷在自己織造的一場美夢裡。
幻想著醜小鴨能遇到自己的白馬王子,拯救她於水火,將她捧成童話中的公主。
可惜,沈家要娶的人,從來不是什麼真千金。
而是一個能拿得出門面的豪門女孩。
為豪門量身打造的溫初初才是沈家最好的選擇。
一無所有的姜禾怎麼可能入得了沈確的眼呢?
所以,這束光在得知真千金不被溫家人所喜後,立馬轉移照亮了別人。
這注定是一場飛蛾撲火的愛情,是姜禾撞得頭破血流的現實。
沈確極其厭惡我,在瞥見我掛在天臺邊搖搖欲墜的身影後,冷笑一聲:
「姜禾,你也隻配拿死來威脅我!
「你再怎麼死纏爛打,我的心裡永遠都隻有初初。」
溫隨年在聽到沈確的豪言壯語後,忍不住一拳揍到對方臉上,罵了句:
「沈確,誰允許你這麼說我妹妹?」
沈確顯然沒弄清楚,為什麼一直討厭我的溫隨年,突然之間站在我這邊替我講話。
他將厭惡的眼神轉向我,摟住搖搖欲墜的溫初初,像一個英雄守護自己心愛的姑娘,將所有矛頭對準我:
「姜禾,你又在背後搗什麼鬼?
「是不是你與溫隨年說了什麼,他才突然站在你這邊的?
「我告訴你,初初不光是我的未婚妻,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輩子都隻喜歡她一個!」
鏗鏘有力的話擲地後,一道清麗的女聲驟然驚呼:
「當初救你的人,不是姜禾嗎?」
14
一句話,讓聚集在天臺的所有人炸了鍋,閃爍的射燈,都壓不下溫初初臉上的蒼白如雪。
喊話的人,正是那天我在金店救下的女孩林薇。
與當日在金店不同,她眼底的怯懦和驚恐消失,看向我的眼神隻剩下堅定與信任,以及始終未變的強烈擔憂。
沈確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嗤笑一聲。
隔著半個天臺,我都能感受到沈確對我濃濃的嫌惡。
「姜禾,為了引起我的注意,你連救命恩人這份功勞也要想盡一切辦法來冒領嗎?」
站在他身邊的溫初初狠狠咬了口下唇,將躲閃的目光轉向我。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想融入溫家,也知道自己霸佔了你的位子十八年。可我兩個月前救了沈哥哥,是盡人皆知的事兒。
「我知道你喜歡沈哥哥,若是你想要這份功勞,我讓給你便是了。」
蒼白的小臉,不斷讓步的話語,讓沈確眼圈都紅了,甚至連溫隨年都有一瞬間的愣怔,深陷疑惑。
林薇翻了個白眼,從小小的手提包裡摸出手機,點開後,一段視頻呈現在所有人眼中。
隻見被撞得七零八落的一地車零件中,渾身是血的沈確躺在駕駛座裡昏迷不醒。
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吃力地將人從駕駛座中拖出,然後緊急撥打了120。
郊外的路燈雖然昏黃,可林薇的手機像素極佳,將我的側臉照得一清二楚。
就連眼尾那顆小痣,都在屏幕中若隱若現。
書裡對這段劇情的記載,隻有隻言片語。
講述沈確在城郊開車分神,不小心撞上了隔離帶,腦袋撞到方向盤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一個人救了。
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而身邊正是他喜歡的女孩溫初初。
順理成章,他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更加愛慕,訂婚日子又提前了幾個月。
林薇還在替我爭辯:
「我雖然不是溫家人,但是也聽說,姜禾才是溫家的親生女兒。
「她在外吃苦受罪十八年,一年前好不容易回家,不但沒有得到你們所有人的真心相對,反而還要被你們欺負。
「一個隻有十九歲的女孩子,究竟受了多少的委屈,才能在金店那日抱著必死的決心,毫不猶豫地沖上前替我擋下那一刀!」
她說得神情激憤。
眾人聽得面露唏噓。
林薇手機中拍攝下來的那段視頻,還在一遍遍循環播放。
我長期營養不良的瘦弱身形一次次努力將沈確拖出變形的車子,生怕汽油泄漏引起爆炸,咬牙將人拖到一個安全的位置。
最後,林薇又盯著溫初初毫無血色的臉,語氣森森補了一句:
「若不是我剛好經過,恐怕有些人要真的冒領救命恩人的功勞了。」
溫初初臉色白得可怕,死死咬著下唇,眼底的怨毒一覽無餘。
我將感激的眼神投向林薇。
雖然我不是原主。
但是替原主謝謝她。
是她偶然路過隨手拍下的視頻,給了原主一個清白。
如果我能在九泉路上遇到原主,一定會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沈確不自覺松開了抓緊溫初初的手,腳步虛浮,不可置信盯著我的眉眼:
「禾禾,當初救我的人……居然是你!」
15
沈確正慢慢地向我靠近,臉上的愧疚與痛苦溢出。
他顫抖地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咽了口唾沫:
「禾禾,天臺危險,你先下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誤會你了。」
溫隨年也在一旁焦急幫腔:
「對,禾禾,你先下來,那邊危險,乖,快過來。」
他們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假。
有一瞬間,我感覺拿團寵劇本的人好像是我。
可我這個萬人嫌,早該下線了。
身後是呼嘯的涼風,吹得我頭發胡亂拍在臉上。
一張張擔憂的臉在我面前逐漸放大。
不能再等了。
我完全沒有義務替原主走完多餘的萬人嫌劇情。
我連自己的人生都過不好。
哪裡還有精力去走旁人的人生?
心一橫,在一片驚呼聲中,我果斷翻越天臺,張開雙臂,像一隻折翼的蝴蝶,以最優美的姿勢急速下墜。
滿天繁星綴於瞳仁。
沒過天臺前,我看到距離我最近的沈確,臉上擔憂的神色瞬間凝聚成驚懼。
他瘋了似的沖著我撲來,卻隻摸到我飄揚起的裙擺一角。
柔軟綢布滑過他的指縫。
在一片驚聲尖叫中,我重重落地。
卻沒有感受到預想的疼痛。
我挪動下靈活的四肢。
身下是一片柔軟。
五樓不該是這樣的結果才對,何況這裡的樓層普遍要更高一些。
一片吵嚷中,我清楚地聽到溫隨年劫後餘生的聲音:
「幸好,我悄悄讓人在下面鋪了消防墊。」
難怪,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讓走進科學來,都能拍個八十集的連續劇揭秘。
我摸了摸自己心碎的胸腔。
頭一歪,徹底暈死過去。
16
周遭景色變化,我仿佛陷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荒誕夢境中。
在這場夢裡,我又開始一個人踽踽獨行在城市一角,燈紅酒綠的世界與我總是隔著一層朦朧的霧。
周圍人像是看不到我似的,接連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我仍舊維持著穿越前的生活,兩點一線,極少與人交流。
每日睜開古井無波的雙眼,獨自一人裹挾在擁擠的人流中。
突然,一輛車轟鳴著油門沖我開來,我本可以躲避,卻久違地長喟一聲,選擇了站在原處不動……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醫院。
來這個世界不足一月,這已經是第二次進院了。
這次醒來,病床前圍滿了人頭,個個面帶擔憂,看到我清醒,才紛紛緩緩長舒了口氣。
沈確眼眶通紅,緊緊抓著我的手,像是怕我再一次離他而去,哽咽著:
「禾禾,過去很多事,是我錯怪你了。
「答應我,不要再做傻事。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等你養好了身體,咱們就訂婚,我發誓,這輩子隻喜歡你一個人。」
我警惕地抽出手。
「喜歡你?我什麼時候喜歡過你?」
喜歡他的人是原主!
若是沈確現在就變成一捧骨灰,興許還能追上沒來得及投胎的原主,兩人在奈何橋來一段鬼鬼情未了。
我隻是個異世而來的孤魂,對眼前這個隻有一面之緣的男人,提不起任何興趣。
更何況,沈確實在不算良配。
在原主回溫家的第一日,他彬彬有禮,像極了一個儒雅的紳士,突兀地出現。
熱情詢問原主喜好,耐心追隨在身後,時不時將溫沈兩家的聯姻掛在嘴邊。
上前獻殷勤之餘,卻緊盯著溫家對原主的態度。
他拿不準溫家究竟是更在意真千金,還是培養十幾年的假千金。
結果顯而易見,溫家並不稀罕原主。
沈確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立馬與原主劃清了界限,轉而繼續向溫初初獻殷勤。
兩人經常站在豪華闊氣的溫家別墅前,笑著看原主被所有人棄如敝屣的狼狽模樣。
於我而言,沈確就是腳底的泥,誰沾誰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