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面色一僵。
既然我代替原主活這一遭,那麼臨走前,不妨替她說幾句話。
我轉向溫家父母:
「溫先生溫太太,你們沒有必要把錢浪費在我這個外人身上。
「我叫姜禾,不是溫禾,溫家不喜歡我的存在,同樣,我也很厭煩溫家人的存在。
「住在溫家這一年,我從來沒有因為嫉妒陷害過溫初初,如果你們不相信,可以去查看所有的監控。」
溫隨年臉色慘白得無以復加,仿佛預感到了什麼,眼神越來越驚恐。
我又看向沈確。
其實我對他沒有太多印象。
甚至直至今日,我才記清他的相貌。
「沈先生,你的墻頭草行徑讓我作嘔。
「你誰都不愛,自始至終隻愛自己,誰的身份對你的前途有利,你的愛情,便會出現在誰的身上。」
沈確羞愧地低下了頭,痛苦地捂住了臉。
還剩一個人。
「至於你——
「夏……夏什麼來著,好吧,叫什麼不重要,反正我不記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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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可說的。」
夏時清出現的時間太晚,晚到我穿來這個世界都一月有餘了,與原主青梅竹馬十八年的他才出現。
在這之前,他一直默默守在溫初初身邊,呵護著她的喜怒哀樂,完全沒發現他的姜姐姐殼子裡換了個人。
夏時清腿腳一軟,差點跌坐在地,嘴裡不斷喃喃著:
「不可能,姜姐姐你怎麼會忘記我,在孤兒院,你說過要永遠保護我的。」
呵,保護他不如保護一條狗。
身後的潮水漲速極快,大片泡沫撞擊到崖壁,留下層層水痕。
在所有人的驚聲尖叫中,我突然轉身縱身一躍,瘦削的身影像一顆墜落的流星投入滾滾浪花中。
朝陽終於沖破桎梏,萬千光芒鋪滿無垠海面。
大量海水擠進我的鼻腔與口鼻時,我一直混沌疼痛的大腦驟然間清明。
往日一幕幕在我眼前像走馬燈似的飛逝。
從孤兒院到溫家,從溫家到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
我終於明白,我在原世界為什麼從來沒有一個朋友與親人。
那是我極度痛苦下所臆想出來的世界。
在一個不曾存在的世界,自然是沒有人會看到我。
更沒有人會搭理我。
我像是一縷孤魂,穿梭於城市間,幻想著自己踽踽獨行的平淡生活。
腦海裡的那本書,壓根就不存在。
那上面的文字,都是我經歷過的真實。
死亡的降臨讓我擊碎一切虛幻。
最後一口海水灌進肺裡,我緩緩閉上眼。
原來。
自始至終,我就是萬人嫌姜禾。
林薇番外1
連續加了一個多月班後,我疲憊地伸了個懶腰。
林家與溫家的合作全部解除,新換的供貨商,需要重新磨合。
我驅車前往溫家別墅取回落下的解除合同時,又看到了溫家人撕成一團。
溫夫人披頭散發猙獰著面孔撲到溫先生面前,伸手就是一道五指血痕,嘴裡不屈不撓地罵著:
「姓溫的,你當年一個上門女婿,居然敢跟保姆有私生女,還敢把私生女與我的親女兒對換,讓我當了十九年的冤大頭,我告訴你,這筆賬,咱們永遠沒完!」
我這才想起,圈子裡都傳遍了。
幾個月前,姜禾跳海身亡,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絕望的溫家人日日守在海邊,等待著奇跡出現。
隻可惜,奇跡沒有降臨,先到的反而是狗血。
一封匿名的親子鑒定書交到了溫夫人手中。
上面白紙黑字分明,溫初初與溫先生,居然是親父女。
崩潰到極致的溫夫人當即把十九年前的事查了一遍,這才明白原委。
溫先生最初是入贅進門,處處受打壓的他與家中年輕保姆勾搭在一起。
保姆意外懷上了孩子,與溫太太同天生產。
入贅兩個字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他的頭上,看著心愛女人生下的女兒,他動了換女的想法。
自那時起,私生女成了他與溫夫人的親女,養在膝下。
而溫夫人的親生女兒姜禾,被他丟到了孤兒院。
亂成一團的溫家別墅裡,溫夫人還在像個瘋子似的廝打:
「溫軍,你害得我們母女分離十九年,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們白家當初就不該招你進門!
「溫氏集團的股份我已經全部轉給董事會,你手裡的那點股權,已經失去了話語權,哈哈,哪怕是兩敗俱傷,我也不可能讓你餘生好過。
「禾禾,我可憐的女兒啊……我這輩子造了什麼孽,居然辛苦養了私生女十九年,將親生女兒棄之不管……」
溫夫人手裡一直捏著40%的股份,掌握溫氏命脈。
這次全部將股份轉移到競爭者手中,溫先生當天就被踢出了董事會。
溫家這座大廈,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至於溫隨年。
我看向呆呆坐在廊檐下的他。
胡子拉碴,眼圈黑重,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了。
他的手中緊緊捏著一個褪色平安符。
聽說,這個平安符是他隨手買來的紀念品。
在姜禾回溫家的當天,溫隨年將這個不值錢的東西送給了自己血緣關系上的親妹妹。
這是他唯一送過姜禾的禮物。
一枚價值二十元的平安符。
姜禾自始至終都掛在脖子上,寶貝如初。
但不知發生了什麼,平安符又回到了他的手中,愈發破舊。
他的溫家大少爺身份已經不保,就連溫家的別墅——
我回頭看了眼收購的中介和新買家。
溫家徹底垮了,接下來連住在哪裡,都無暇顧及。
至於溫初初,聽說她緊緊攀附在了沈確身邊。
可是沈家本就依附於溫家而活,自顧不暇,哪裡還願意要這個假千金呢?
林薇番外2
沈家衰敗得更是離譜。
饒是這樣,溫初初也隻能緊緊攀附住沈確不放手。
那是她唯一的選擇和依靠。
溫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溫先生雖然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到底是上門的女婿,這麼多年,溫家家業多數捏在溫夫人手中,溫先生,不過是個空殼而已。
在偶然的一次酒會上,我遇到了隔壁包間裡的沈確。
彼時的沈確早沒有了昔日的意氣風發,他低三下四地往肚子裡灌著辛辣白酒,然後卑微地討好一個小老板能給些訂單。
那小老板鄙夷一番,掏心窩子說了句:
「小沈啊,我告訴你一句實話吧,溫家倒臺,現在是林氏獨大。
「誰不知道當初姜小姐在金店救了林氏集團的千金,現在林家發話,誰還敢給你訂單啊。
「哎,要是你當初娶的是姜小姐就好了,聽說姜小姐對你一片癡情呢。」
沈確失魂落魄地離開包間,在一片秋雨蒙蒙的街頭,與前來尋找他的溫初初發生了激烈爭吵。
「都怪你,一個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子,若我當初娶了禾禾,也不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溫初初不依不饒地與他廝打:
「我們明明已經訂婚了,你爸媽現在天天陰陽怪氣地訓我,你也借口談生意三五天不回家。
「我告訴你,你們沈家想甩開我,門都沒有!」
我記得上一次見溫初初時,她還像一朵柔弱小白花躲在眾人身後,不遠處站在礁石上的姜禾挺拔得宛如雪松。
這才幾個月而已,溫初初身上的優雅消失不見。
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潑婦。
不過我想,她再瘋,也沒有夏時清瘋。
林薇番外3
夏時清退學了。
姜禾在認親回溫家時,還拉著他的手興奮道:
「時清弟弟,我的親生父母很有錢,等我回溫家,就向他們借錢來支付你大學的學費。」
可惜,姜禾隻努力為夏時清籌來了第一年的學費,就葬身在海底。
一直受姜禾庇佑的夏時清猛然意識到,離開他心心念念的姜姐姐,連讀書都無法做到。
再也沒有人護在他的身前遮風擋雨。
遭受社會捶打的夏時清選擇了退學,隻能幹一些體力活來維持開銷。
中秋那晚,我曾去姜禾所在陵園的衣冠墓前悼念,遠遠看到了夏時清跪在姜禾的墓碑前。
他痛哭流涕,不斷地扇著自己巴掌,哽咽著撫向墓碑上小小的黑白照片:
「姜姐姐,是我錯了,你回來看看我好不好,就入夢看我一眼。
「我現在才知道,沒有人遮蔽風雨的日子,必須去爭去搶才會得到一點點資源。
「姜姐姐,你不要忘記我,求求你不要忘記我,明明我們認識的時間最久,你到最後,為什麼偏偏忘記了我……
「你記得溫隨年,記得沈確,為什麼偏偏忘記了我……」
他泣不成聲。
我隻覺作嘔。
是啊,明明他們認識了十八年,夏時清怎麼就那麼輕易地拋棄了姜禾,轉而被溫初初吸引了呢?
我揉了揉腦袋。
我想,看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對我的心理沖擊很大,我需要一個心理醫生來安慰下我受傷的心靈。
林薇番外4
約定的心理醫生坐在我面前,將一杯果汁喝下肚。
她很年輕,卻是剛剛嶄露頭角的有名心理醫生。
我攪了攪氤氳著霧氣的咖啡:
「朝小姐,不喜歡喝咖啡嗎?」
她搖搖頭:
「小時候過得並不好,一直喝不慣那玩意兒,我今天是翹課出來的,林女士有什麼問題快點問吧。」
嘖,誰能想到,初露鋒芒的心理醫生,隻是一名大二學生呢?
我盯著她漂亮的眉眼,語氣低沉了句:
「最近看戲看多了,有些問題不明白,比如說那封匿名的親子鑒定書,是誰寄給溫夫人的,這個人怎麼能確定溫初初與溫先生有關系呢?」
朝陽又灌了一杯果汁。
「不難,按照常理講,如果是發現養了十八年的女兒不是親生的,父親通常比母親更著急換回,因為父親沒有懷胎的痛苦與養育的精力耗費,更願意止損。
「但是溫先生明顯比溫夫人更不喜歡親生女兒的回歸,那麼隻能說明,溫先生與養女的關系,不一般。」
我微微點了點頭。
「但是,我不太明白最後親生女兒為何非要跳海呢?直接解開謎團不好嗎?」
朝陽吐舌一笑:
「不痛不癢地解開,溫家大概率還存在,隻有我……隻有親生女兒不在了,強烈的悔恨沖擊下,溫夫人才會選擇與溫先生魚死網破,傾覆溫家這座大廈。
「再說了,這樣的家,不回也罷。」
我再次點頭,抿了咖啡。
「那……當初在金店,那位親生女兒是真心想救我,還是為了得到一個救命恩人的身份,讓我在最後的海浪中幫她死遁呢?」
朝陽顯然愣了愣。
半晌後,才歉意低頭一笑:
「半真半假。
「那位親生女兒,隻是認出了身在金店的是林家大小姐,所以拼了命想博取個機會。
「所幸,博成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姜禾,當初那把刀再偏一點,你就沒命了!」
她認真解釋:
「我知道,我每次都很小心的。生命很珍貴,死不是解決的最終辦法。
「死亡隻是無用弱者的反擊方式,完全激不起強者的任何懊悔。我不相信自己死了他們能幡然悔悟,我隻知道,能救我於水火的,隻有我自己。」
我上前與她擁抱。
姜禾的新生活過得十分不錯,距離溫家千裡之外,在學校主修心理學,以往籠罩在她身上的一層陰霾消散不見。
那是她無數個日夜艱難爬出泥濘的新生。
「你的新名字很不錯。」我衷心誇贊。
姜禾嘴角漾起一抹舒心笑意。
「我本朝陽,破雲而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