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鶴安親去京中最為靈驗的香積觀為我求了一枚定心符。
說是觀主親自畫就,驅退魑魅最是有效。
他將這符裝在我日日佩帶的香囊裡。
還真別說,有了這符之後,那些幻景便再也沒出現過,確實有效。
驅退魑魅……
大約是我孕中衝撞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被精怪迷了眼,才看見那些莫名其妙的景象的吧。
我不再糾結於那些幻景,同謝鶴安的相處也逐漸恢復如常。
出了月子後,我想去香積觀還願,再添些香油錢。
謝鶴安欲陪我同去,可聖上派他去青雲山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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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叮囑我等他回來再一起去,可是月子裡我實在是憋悶得太久了,太想出去轉轉了。
左右我也不是沒自己去過。
大不了等他回來再跟他一起去一次就是。
可這次偏偏出了岔子。
在去香積觀的路上,我被一伙賊人擄走了。
我的手腳被縛住,腦袋被麻布袋罩著,不知他們是誰,亦不知他們將我帶去了何方。
「聽說姓謝的最是寶貝他這婆娘,用她去換大哥回來,一定能成功。」
陌生的粗噶聲音響起,聽得人一陣膽寒。
他們是青雲山的山匪!
謝鶴安抓了他們當家的,所以他們擄了我來,想要同謝鶴安交易!
須臾,有人一把扯掉了罩在我腦袋上的布袋。
滿臉橫肉的兇惡男人輕蔑地將我從上打量到下。
「我還以為是多國色天香的女人呢,這點姿色就把勇冠侯迷得神魂顛倒的!怕是那小子在軍營裡久了沒見過好的。」
有人邪笑道:「你們說,我們要是把這娘兒們玩上一玩,謝鶴安還會不會要她?」
「行軍打仗之人長途跋涉,鞋磨破了也是正常,謝將軍早習慣了,怎麼會計較?」
放肆的調笑聲響成一片。
我知曉他們並不會真的動我。
畢竟他們還要用我去換人,必定要保障我完好無損。
可身體還是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害怕當前的處境,而是因為一種奇特的感覺。
我好像見過這些人!
在哪裡?在什麼時候?
為什麼我記不清了?
頭痛欲裂。
許多凌亂的畫面湧入腦中。
我忍不住厲聲尖叫了起來。
「操,這娘兒們是瘋病犯了嗎?叫得比鬼還難聽。」
有人罵罵咧咧地走上前來,用帶著迷香的粗布捂住我的口鼻。
霎時我便陷入了昏沉。
再有意識時,我已經回到了勇冠侯府。
謝鶴安守在我的床邊,胡子拉碴,眼下一片青黑。
見我醒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幾乎要落下淚來。
一旁的方媽媽已然繃不住,哭了出來。
一邊哭,一邊絮絮念著這一次有多兇險。
她說謝鶴安為了救我,同意了那些餘孽的要求,將本已擒獲的匪首釋放。
匪徒奸詐,要求他調離戍衛軍,獨身一人進山將我帶回。
他們暗中設了圈套,若不是謝鶴安足夠機敏勇武,我們二人早就一同命喪黃泉了。
謝鶴安雖然搗毀了青雲寨,擊潰了青雲幫,但因為私情放走了匪首,此次不但無功,還被陛下狠狠斥責了一頓,收回了兵符,禁閉府內數月,罰俸三年。
聽得人心中難過不已。
謝鶴安的胸口有星點血漬滲出。
我顫巍巍地伸手撫上去。
「你受傷了。」
他不在意地笑:「一點小傷,不礙事。」
「真可惜啊。」我喃喃低語。
「什麼?」謝鶴安並未聽清。
我拔高聲量:
「真可惜啊。為什麼他們沒能成功把你S了?」
謝鶴安的臉色瞬間煞白。
我不願再裝,尖銳的指甲使勁戳進他的傷口。
指尖很快浸染了溫熱的湿意。
我盯著謝鶴安的眸子,一字一句:
「謝鶴安,這輩子,你怎麼有臉再來招惹我?!」
6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看見的那些幻景,不是什麼未來預言,更不是什麼精怪迷眼。
而是實打實在我跟謝鶴安之間發生過的事!
我和謝鶴安早就做過一世夫妻。
那是和這輩子截然不同的一生。
那一世的謝鶴安從未主動求娶過我。
他早有心儀的姑娘——沈如月。
他和沈如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早早便訂下了婚約。
可惜沈大人結黨營私,妄圖操弄立儲之事,被抄了家。
沈如月被賣進青樓。
眾人皆對沈家避之不及。
與沈家有過婚約的謝家更是如在刀尖行走。
為了保全自家,謝老夫婦火速給謝鶴安定了一門新的親事。
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家的女兒。
來表明自家絕無趨權附勢之心。
那個女孩,就是我。
謝鶴安並不願接受這門婚事,最終卻還是不得不娶了我。
他將痛失愛人的憤懑統統發泄在了我身上。
新婚之夜,他便未入洞房。
獨留我,在一片喜慶的紅中枯坐一夜。
之後的日子,他更是對我冷淡至極。
白天避而不見,晚上分房而眠。
仿若我不是他明媒正娶來的妻子,而是一個S皮賴臉留在他家裡打秋風的討嫌客。
我們唯一一次圓房,還是他的母親出手給他下了暖情酒,才發生的。
因著他的冷淡,府裡的下人也完全不把我當回事。
懈怠敷衍,常有其事。
他的父母本就嫌棄我家門第低,擇我做兒媳其實很不情願。見我又沒本事籠絡住謝鶴安,更是帶著氣地搓磨我。
我在謝府的日子並不好過。
後來,謝鶴安千方百計尋了機會將沈如月改名換姓納進府裡為妾。
我的日子便更艱難了。
我徹底成為橫在他們中間的一根刺。
沈如月一朝從高處跌落,心態本就失衡得厲害。她不分青紅皂白地認為我佔了她的位置、搶了她的愛人,對我視若仇敵。
謝鶴安便也因著她改變了對我的態度——從赤裸裸的冷漠轉為明晃晃的厭惡。
他迫不及待地想向心愛之人證明:他娶妻隻是迫於無奈,他從不曾忘卻她,更不曾移情別戀。
而對我的厭棄,便是他忠誠的證據。
他由著沈如月挑釁我、作踐我。無論對錯,他永遠隻會為沈如月撐腰。
再後來,也發生了山匪劫人之事。
我和沈如月同時被劫走,山匪隻允許他換一個。
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救沈如月,棄我於匪窩不顧。
我被憤怒的山匪們活活凌辱致S。
……
怪不得這一世我見到謝鶴安的第一面便沒由來地厭惡他。
這原是另一個我跨越兩重時空拼S送來的警告!
7
「阿凝,你在說什麼啊?」謝鶴安強行擠出了一個笑。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香囊,那個裝了符紙的香囊。
那些山匪劫走我後,將這個香囊用作我在他們手裡的證據,送到了謝鶴安這裡。
「夫人是被驚了神了。」
他吩咐方媽媽去煮安神湯,又試圖將香囊系回我的腰間。
我劈手將香囊打掉:「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你以為這個破符紙能永遠鎮住我的記憶嗎!」
我悽厲地笑出聲:
「好疼啊,謝鶴安,我好疼啊。
「你知道他們都對我做了什麼嗎?
「他們輪流侵犯我。我想逃,他們就抓著我的頭發把我的腦袋往牆上磕。咬我,咬得我全身沒有一塊好肉……」
驟然想起上輩子最痛苦的記憶,我無法自控地陷入癲狂。
甚至混亂到分不清過去和現在,扯開衣襟試圖展示並不存在於這具身體上的傷痕。
謝鶴安撲上來抱住我:「別想了阿凝,別再想了,都過去了。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你不要折磨自己。」
他一碰到我,我就生理性地反胃、抽搐,抑制不住地大吼大叫:
「滾開!滾開!去S啊!你為什麼不去S啊!」
滔天的恨意幾乎淹沒了我。
他已經毀過一次我的一生,為什麼還要再毀掉一次!
8
謝鶴安對外宣稱我被山匪事件驚了神,需要靜養。
實則是將我變相軟禁起來了。
任何人都不被允許靠近我,我的一應起居都由他親自照料。
外面的人肯定又一水兒誇他是絕世無雙的好夫君了吧。
每每想到這些,我都覺得腸胃翻湧,惡心得很。
「阿凝,乖,再吃一口好不好。」
謝鶴安又在試圖哄我吃東西。
「你吃得太少了,身體會受不了的。」
我無動於衷,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知道了,阿凝還是要先看表演,才肯乖乖吃飯對不對?」
他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沒有任何猶疑地劃過自己的小臂。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紅色的小花。
「阿凝現在願意再吃點了嗎?」
這些日子,他使盡各種方法安撫我的情緒,均不奏效。
唯一能讓我有所觸動的,就是見到他受傷流血。
短短幾天,他的雙臂重重疊疊、新傷覆舊傷。
可是啊,同樣的把戲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謝鶴安,你要是將刀插進這裡……」我緩緩伸手,指著他的心髒,「我保證,我能吃完你喪儀裡的整個席面。」
他並不惱:「但那樣我就再也沒辦法陪著阿凝了啊。阿凝要是有一天想我了怎麼辦?」
可笑!
可笑!
可笑!
荒謬感襲上我的心頭,我停不下來地大笑出聲。
自從想起前世的記憶後,我的許多情緒變得異常外顯。
動輒歇斯底裡的暴哭、高亢的大笑,抑或是悽厲的尖叫。
這並不完全是因為想起了那些不堪的痛苦。
更是因為謝鶴安的「深情」。
每當我想起,我曾被謝鶴安打動,沉溺於他的深情,把他放在我的心尖上……
想起這三年我和他花前月下,濃情蜜意,一起定下白首之約……
想起我們無數次纏綿悱惻……
就仿佛有一隻腐爛的、爬滿蛆蟲的手,不由分說地伸進了我的喉嚨。
窒息般的惡心。
為什麼?
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捉弄我?
讓我這般遲才記起前世?
讓我跌入這樣可笑的處境?
9
「謝鶴安,你不覺得你自己是個神經病嗎?」
我刻薄地譏諷他。
他上輩子愛沈如月愛得旁若無人。
視我不過如一捆助燃他們愛情火焰的枯柴罷了。
可重來一遭,他反倒痴纏上了我!
簡直莫名其妙!
他既然重生了,不應該去找他的月娘,幫她避過抄家之禍,然後將她明媒正娶回家嗎?
為什麼要來惡心我!
想起沈如月,我微微凝了凝神。
今世的沈家還是走向了前世那般覆滅的道路。
謝鶴安並沒有去救沈如月。
為什麼?
「你的月娘呢?你竟然忍心看到她再一次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