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他多為她難過啊,恨不能以身相代。
謝鶴安的眉眼浮上戾色:「她對你做下那種惡事,家破人亡是她該有的結局。」
我一怔:「你知道?」
和今生不同,前世我被山匪擄走根本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沈如月為了除掉我而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
她流落風塵,那山匪頭子曾是她的裙下之臣。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謝鶴安高聲要換她回去的那一刻,她朝我露出的那抹惡毒笑意:
「憑什麼我命運多舛零落成泥,你卻踩著我的跌落躍上枝頭?你也該嘗嘗臭泥滿身永遠都洗不清的滋味。」
她的不幸明明跟我沒有半分關系,她卻毫不猶豫地把最大的惡意加諸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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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謝鶴安,真是無比般配的一對畜生!
「我不僅知道這件事,我還知道你沒在果子裡下藥。她的小產,全都是她自導自演的。」謝鶴安面帶懊惱,「隻恨我知道得太晚了,讓阿凝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晚。」我冷冷地截斷他的話,「隻要你現在以S謝罪,一切都不晚。」
謝鶴安苦笑了一下:「阿凝恨我怨我,我都理解,怪隻怪我自己蠢笨。其實我前世並非對你毫無感覺,隻是過於看重那段青梅竹馬的情誼,拒絕承認這一點罷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柔情,似乎在懷念什麼美好的事物。
他說,最初他確實對娶我這件事非常排斥,連帶著對我也沒法有個好態度。
他做好了我會吵鬧、怨懟、告狀、找事的準備。
可是我沒有。
不僅沒有,還會替他在他父母面前遮掩。
他開始無意識地留意我。
留意到我真誠地跟方媽媽惋惜他和沈如月的波折坎坷。
留意到我是發自內心地理解他永失所愛、被迫另娶的痛苦。
留意到我是真心不願計較他那些失禮之處。
留意到我面對下人的輕慢不氣不惱,恩威並施地一點點收服了他們。
留意到我是個沈如月完全不同,但是似乎並不令人討厭的女孩。
這種留意日漸讓他心慌。
曾下定決心要守護一輩子的青梅尚在受苦,他卻似乎對旁的女子有了好感。
世間男子多三心二意,他一向自詡不同。
他不要做一個負心漢。
於是,他急切地否認有關我的一切感覺,用加倍的漠視來遮掩內心的異樣。
卻造就了我一生的痛苦。
現在想來,沈如月對我的敵意,或許並不是完全沒來由。
他們二人青梅竹馬,難道沈如月不比別人更能察覺出謝鶴安的變化?
「我那時太年輕,明明阻止不了事物變化卻還固執不肯接受,不懂得體諒你的無辜。
「如月幼時雖然性子驕縱,但為人也善良。我不知道她變了心性,會不擇手段地對付你。
「你走了之後我才發現,我和她青梅竹馬的感情雖然深厚,卻並不是真正的心動。真的讓我怦然心動的人,是你,阿凝。」
謝鶴安深情地訴說著。
「阿凝,前世是我對不起你。你不知道你走之後我有多痛不欲生,求遍滿天神佛希望時光倒流,好讓我能彌補於你。許是上天憐我,才降下重啟的恩典。
「阿凝,前塵的傷痛是真,可我們今生的感情亦不作假!難道過去的三年,我們生活得不快活嗎?你明明也深愛過今生的我啊……」
他說得愈發動情。
我胃裡翻湧到極致,衝他招了招手。
待他欣然靠近,劈頭蓋臉吐了他一身。
10
謝鶴安並沒有放棄。
他很執著地嘗試著各種方式試圖讓我回心轉意。
無論我是罵他還是打他,甚至藏了簪子捅他,他都不放在心上。
誓將懷柔一計進行到底。
日子很焦灼地一天天過著,如一潭S水。
若不是窗外的樹掉光了葉子,我幾乎感知不到時間的流動。
京城落了第一場新雪那天,謝鶴安抱著孩子來看我,獻寶似的地同我分享:「阿凝,我們的孩子會叫娘了。」
他逗弄著那孩子,引導他喊我阿娘。
懵懂無知的孩童咿咿呀呀地模仿著他的聲調,含含糊糊地發出像是阿娘的聲音。
其實這些日子,謝鶴安隔三岔五便會將孩子抱來給我看。
大約是想激起我心中那份屬於母親的柔情。
我總是勒令自己扭過頭不去看這孩子。
我不想同與謝鶴安有關的事物沾上一分半點的關系,自然也不願意同這孩子產生半分情感聯結。
哪怕他曾是我真心實意無比期盼的孩子。
可是今日,我別有所思。
我主動對謝鶴安道:「把小酥給我抱抱。」
小酥,寒酥,為雪之意。
是謝鶴安給孩子取的乳名。
謝鶴安眸中欣喜乍現。
他很小心地將孩子放進我懷裡,兩隻手圈在一旁護著。
我低頭看臂彎中的嬰孩。
其實他出生那天,穩婆是抱給我看過的。
那時候紅彤彤皺巴巴的小嬰兒,如今已然長開了。
白嫩圓潤的小臉上,隱約能看出幾分我與謝鶴安相合的影子。
「小酥的眼睛和嘴巴都像你,鼻子和眉毛像我。」謝鶴安的聲音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我附和著嗯了一聲。
謝鶴安欣喜更盛:「阿凝,你是不是想通了?」
他的語氣中還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的小心翼翼。
是。
我想通了。
長達半年的光陰如流水般洗清了我將將記起過往時雜亂的頭腦,也冷靜了我的情緒。
同樣是重生,我覺醒的節點太晚了。完全醒悟時已然深入泥淖,難以脫身。
最好的破局之法本該在覺醒之初,隱藏自己覺醒的事實,在謝鶴安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籌謀致命一擊。
但我那時心緒浮動太過,竟然分毫不知遮掩,讓自己落入了現在這種更被動的境地。
我若一直同謝鶴安這麼僵持下去,這一次的新生大概率又會被白白蹉跎。
就算熬到某一天他徹底S心,不再糾纏我,放我去過新的生活,永遠不必再見到他。
我也不會感到開心。
我離開了,然後呢?
謝鶴安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勇冠侯,一輩子過著尊貴又逍遙的日子。
他口口聲聲說,若我離了他,他會因思念我而痛苦不堪,夜夜不得安眠。
可這仍舊不妨礙他錢權在握、聲名在外、富貴榮華。
我見不得他這般自在。
要知道,上輩子的謝鶴安可不是什麼天生將才勇冠侯。
他隻是跟在他父親身後亦步亦趨的普通小將。
縱然有些才華,也絕非什麼天才。
前世邊疆能平,是數位將軍通力協作。
謝鶴安記了他們的謀略和戰術,又提前知曉敵國派兵布局的動向,這才博得了此世盛大的輝煌。
憑什麼?
憑什麼!
他害得我困頓一生,悽慘而S後,轉身又擁有了更燦爛的新生。
而我卻要背負著過去的痛和今生的怨擰巴地活著?
皮肉上若起了爛瘡,該連根挖掉才能治愈,而不是纏上紗布假裝它不存在。
謝鶴安給我帶來的傷痕已然刻入魂靈,隻有他身敗名裂悽慘S去,才能徹底療愈我的痛。
11
我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
謝鶴安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我及時補充道:
「我隻是為小酥考慮罷了。
「我們大人之間再多恩怨糾紛,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他的人生尚未展開,我不能讓他成為一個沒娘的可憐孩子。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你有心彌補,我會嘗試慢慢放下那些前塵往事,努力將這輩子的生活經營好。但這不代表,我已經完全原諒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謝鶴安點頭如搗蒜,「我不奢求能得到阿凝的原諒,隻要阿凝還願意待在我身邊,願意同我說幾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眉目含情,溫柔似水。
我盡力克制住心中的惡心,低頭輕聲哼起了搖籃曲。
之後的日子,我以一種緩慢但自然的速度重新「接納」謝鶴安。
他一開始還有些許不相信。
但,大約這世上有太多甘願為了孩子妥協的母親吧,很快他便確信我是真的願意和他重新開始。
「靜養」自然而然結束了,我的生活又慢慢恢復成沒覺醒記憶前的樣子。
謝鶴安不再阻攔我和其他人的接觸。
小酥周歲宴那天,皇帝賜下許多貴重禮物。
其中有借故安撫謝鶴安之意。
謝鶴安因山匪之事被罰後,有許多大臣上書替他辯解。
他們說謝鶴安見到發妻被俘,一時情急,可以體諒。
他於國有忠,於妻有義。忠義兩全之人,不該受重罰。
可當時聖旨已下,天子之言,從來不可輕易更改。
便隻好在雷霆之後稍降雨露。
謝鶴安領我進宮謝恩。
伏在皇宮地上的那刻,我渾身興奮得發抖。
與謝鶴安逢場作戲了這麼久,我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
「妾身要告發勇冠侯謝鶴安私刻玉璽藏於府內, 有不臣之心。」
有力的話語響徹殿內。
本來尚且含笑的帝王瞬間嚴肅了面容。
謝鶴安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瞧著我, 雙唇顫顫,幾近失聲。
「莫不是你們夫妻今日吵嘴, 賭氣賭到朕這了?」皇帝意味深長地開口。
我堅定道:「不敢欺君。」
12
謝鶴安被御林軍暫且押下殿去。
殿上,兩鬢斑白的帝王威嚴十足地盤問我:
「勇冠侯府內,真的能搜出甲胄兵器嗎?」
強大的威壓下,我挺直了脊背, 極力維持鎮定:
「可以。」
隻要他願意。
我設想過許多將謝鶴安的名聲和肉體一起徹底摧毀的法子。
可大多數都不現實。
我和謝鶴安的實力懸殊太大了。
隻有借助更高位的力量, 才能達到我期盼的效果。
皇帝日暮,正值多疑之秋。
這一世的謝鶴安才智太過,功勞也太過,早就引起了天子猜忌。
所以才會借山匪之事收了謝鶴安的兵符,重罰於他。
其實於謝鶴安來說,這算是件好事,受一些無關痛痒的處罰以保全長久的身家性命。
可壞就壞在他有那麼多交好的同僚。
本該被安撫下去的帝王疑心反而燒得更烈,隻苦於找不到由頭罷了。
我今日之舉,對他來說大約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殿內沉寂了半晌, 而後問詢聲悠悠響起:
謝鶴安直拍自己的頭:「怪我、怪我!莽莽撞撞的!阿凝,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守著你。你什麼時候叫我,我都在。」
「-往」我再伏身:「妾身出嫁前, 父親時常教導,普天之下皆是陛下子民。我先是陛下的子民, 再是他謝鶴安的妻子。」
片刻, 上方低沉的聲音入耳:「你大義滅親, 勇氣可嘉, 該賞!你可有所求?」
揪緊的心頓時一松。
我知道我的謀算成了。
身子俯得更低,我道:「妾別無所求, 隻求皇恩浩蕩,此罪止於謝家,以儆效尤, 不作其他株連。」
突聞一聲笑聲。
「朕允了。可是朕有一問, 你與他的孩子, 是否算作謝家子?」
……
13
謝鶴安接受行刑的前一刻, 我去送他。
被關了數日的謝鶴安早就失了平日裡的風度翩翩,胡子拉碴,滿目紅絲。
見我來, 他笑得哀戚:「阿凝竟恨我至此。」
笑著笑著,他癲狂起來:
「你若恨我,一刀S了我便是,何苦用這樣狠毒的計謀。竟連小酥都不顧慮半分!
「他還那麼小!還沒好好感受過這個世界, 就要被他的阿娘親手送上黃泉。」
「他早就S了!」我出聲打斷他的話,「你忘了嗎?你早在前世就親手S了他!你說,我不配生下你的孩子。
「謝鶴安,今生, 你自然也不配有一個我生下的孩子。」
「惡毒!天底下怎麼有你這樣惡毒的母親!」謝鶴安失控地高聲咒罵我。
惡毒嗎?
我已經分辨不出了。
我隻知道, 每次看見那張混合了我與謝鶴安兩人容貌的小臉,胃裡仿佛吞入了兩隻蟾蜍,無比的惡心。
我永遠不要再與謝鶴安有一絲關聯。
所以那天殿上, 我的回復是「當然」。
14
罡風起,赤血遮目。
糾纏我兩世的痛苦終於隨風一同消散。
往後,才是我的新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