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助你為你的家人正名,讓真相大白,作為代價……」
13
九堯的夜很冷。
阿纓隻是開了一下門,屋內的熱氣便像嗅到自由的囚徒,爭搶著一哄而散。
禮部的老大人抱著一堆書冊進了門,身後跟著鴻胪寺的年輕譯官。
兩人一進來,九堯的侍女們便奉上熱茶,退去了門外。
——所有人都知道,每日的這個時辰,都是安國公主學習九堯的文字和習俗的時間,這是公主在路上時就有的習慣。
但鮮少有人知曉,禮部的老大人和鴻胪寺的年輕譯官,其實都是姜家的故人,我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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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屋內隻有自己人後,老大人向我行了一禮,輕聲問:「公主,如何?」
我抿了抿唇:「顏陵昇要我派人傳信給金州軍,告訴他們害S我家人的是皇上。他打算派人護送我的信使,並幫助其在金州大肆宣揚這件事,為我家人正名。」
老大人和譯官對視一眼,眼中都有異色。
「公主的推測竟然是真的!九堯的國主真不打算遵守和平條款!」
「他這是要借公主的手挑起大胤內戰,再以公主夫婿的名義出兵啊!」
「真沒想到,主戰的竟是這位看起來溫和可親的國主,主和的反倒是那位S伐果斷的少年將軍……」
「可是公主,九堯這樣居心叵測,您仍然認為大將軍、夫人他們的S,和九堯無關嗎?」
我慢慢垂下眼眸,耳邊響起顏陵昇的話語。
他說,眼淚在九堯唯一的作用是結冰。
可他錯了。
眼淚還能讓他放松對我的警惕。
看到我那般深受打擊的模樣,他應該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想過。
可我怎麼會什麼都不想過?
那是我的家人!
他們的S,我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可能忘記!
早在大胤之時,我便已經有所懷疑,他們的S和皇上以及某些大臣有關。
但我又如何會察覺不到,這之中還有其他人的手筆呢?
畢竟他趙氏就是再忌憚姜家,也該在我父兄打贏九堯後動手才對。
在戰爭最關鍵的時刻下手,那不是坑害自己嗎?
那位陛下,還有那位皇後,都不是會做出這種傻事的人。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們有此計劃,但並沒打算在這個時候下手。
是有人借機橫插了一腳,坐收了漁翁之利。
至於這「人」是誰……
初時我也懷疑過九堯,畢竟兩國對立已久。
但……
我慢慢轉過身,看向一面鏡子。
那鏡子又大又透,邊框上嵌著各色寶石,十分華麗漂亮,一看便是舶來品。
也不知道他是從這樸素的邊境小城的哪個風水寶地弄來的。
該不會是收的哪家富商的賄賂吧?
把鏡子送來的是他那三個親兵,來時鬼鬼祟祟。
一邊悄悄問阿纓,我近來心情如何,有沒有哭,會不會想家。
一邊鄭重其事地告訴她,鏡子是國主送來的。
我一下便想到了那日城牆上,他不管不顧飛躍上來,一臉緊張卻什麼都不敢問的樣子。
又膽大,又膽小。
純粹到什麼都寫在了臉上。
澄澈得就像他身上的竹香。
如果我家人的S真的與九堯有關,真的與他或他大哥有關,他看我、待我,從一開始就不會這樣。
祠堂香爐中也不會多那三炷香。
我朝著鏡子走了兩步,說:
「顏霽雲性子直率,若真是他和他的人動的手,他根本不會藏著掖著。
「至於九堯的其他人,且不說他們有沒有SS爹爹和阿兄的本事,這在九堯可是大功一件,他們怎麼可能不借機大肆宣揚,振奮軍心?」
比起九堯,我更懷疑邊巴口中的南岺……
隻是這個部族十分低調,我所知的信息很少,無法去驗證什麼。
老大人拈了拈胡須,頷首道:「公主推測得有理,您打算怎麼做?」
「過去,我不管是在宮裡還是在府中,身邊都時時有人盯著,這消息,就是想遞也遞不出去。現下顏陵昇主動要幫這個忙,我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說著,我轉過身,攏起雙手,
「除了顏陵昇要求的信外,我會額外寫一封信交給爹爹的副將,請他們一定不要受了外界的挑撥。萬事,務必等我查清真相後再說。
「仇要報,國,更要守……那可是我姜家祖祖輩輩拿命守護的百姓們啊……」
我的語氣越來越輕,最後成了一聲嘆息。
老大人和年輕譯官的眼中動容滿滿。
我看向譯官:「張大哥,你可願做我的信使?」
他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大:「義不容辭!」
發覺到有些不妥,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平緩而堅定:「公主大義!請您放心,信在,我在!」
我看著他,想到這一來一回定然十分兇險,沉默良久,鄭重地囑咐:
「要活著。」
14
趙彧來時,我正在院中練槍。
他阻止了準備上前稟報的下人,安靜地在檐下站了許久。
看了許久。
直至我將槍遞給阿纓才上前。
「我要回大胤了。」他語氣莫名。
我點點頭:「我聽說了,所以才在這個時候請您過來。」
趙彧盯著我,雙手不自覺地捏緊,嘴角也漸漸繃起來。
他的語氣變得又低又輕:「你,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我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他。
「聽聞城中廟宇的平安符很靈,我特意為您求了一個,還望您路途平安。」
趙彧的眸光瞬時亮了起來,裡頭寫滿了欣喜。
我頓了頓,迎上他的雙眼,意有所指地說:「太子可以打開荷包看一看那符……很是有特色呢。」
趙彧抿唇一笑,心情很好地從荷包裡拿出平安符,卻在看到背面的那一剎那僵在了原地。
那上頭寫了一句話:
琴娘疑南岑聖女,小心!
「姜阿沉!你什麼意思?」趙彧頓時大怒,他一把揉爛平安符,狠狠地將其扔在地上,「挑撥離間?還是欲擒故縱?你……」
不等他把怒氣發出來,我的手便掩住了他的嘴。
他似乎顫了下。
接著便不出聲了。
一雙眼看著我,又是憤怒又是委屈,不同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成了翻湧的海浪。
我放下手,不著痕跡地在袖子裡擦了擦,淡淡道:「您是儲君,此處是他國,您,當穩重些。」
趙彧沉默片刻,話語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這是誰告訴你的?阿沉,你別自作聰明,著了人的道還不自知!」
看來他並不認為我有能耐能查出這條信息。
即便是,也該是顏氏兄弟故意透給我的。
我唇邊浮現出點點冷意,礙於暗處的觀察者,沒有與他爭辯,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
「前幾天邊巴大人來了封信,信中提到了一種奇特的蠱,據說可以讓中蠱之人忘記自己心愛的人,並將這份感情轉移到下蠱人身上。
「邊巴大人還說,這養蠱的人啊,也太小家子氣了,都辛辛苦苦養蠱了,還隻知道情情愛愛……
「但我卻覺得,這蠱厲害著呢!畢竟後宅之亂,可以毀一家……」
後宮之亂,可以毀一國!
「您覺得呢?太子殿下?」
趙彧被震在了原地。
恰在這時,天空中有雲飄過,路過太陽時,將它之下的趙彧籠上了一層灰色。
但雲很快就飄走了,趙彧身上又恢復了原來的色彩。
除了他的眼睛。
「……這不可能……這隻是巧合!不,這都是胡編亂造!鹿虞十二部到底想做什麼?簡直是用心險惡!
「……琴娘那般高潔的姑娘,怎會是你口中那樣?她要真如你所說,早就答應和我成親了!可她沒有!
「姜阿沉,你就是嫉妒!我告訴你!我對琴娘一片真心,她對我也……是……」
趙彧本是激動萬分,但和他越來越篤定的話語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語氣、表情皆是越來越猶疑。
到最後,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變得滿臉無措。
像個迷了路的孩童。
看到他這副沒用的樣子,一股怒意驀地就從我的肺腑衝上眉頭。
真恨不能一槍挑S他!
我凌厲地向前邁了一步,恨鐵不成鋼地低聲道:
「我姑且認為你是被蠱毒迷了心智才這麼蠢的……此時此刻,那女子愛不愛你很重要嗎?重要的難道不是她的身份嗎?
「趙彧,你是大胤的儲君!未來的皇帝!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應該允許你身側之人身份不明!
「不信我,就去查!
「去找出證據,扔到我姜阿沉臉上!」
15
送走趙彧後,我在九堯過起了平靜到怪異的日子。
顏陵昇把顏霽雲撵回了國都,美其名曰「軍不可一日無將」,他自己卻沒回去。
他笑眯眯地說,我作為九堯未來的皇後,理應了解這個國家。
而身為國主的他,自然就是最好的向導。
於是之後的幾個月,他帶著我和我的和親車隊一個縣、一個州地晃悠過去。
每到一個地方,都興致勃勃地領著我去賞當地最美的景,逛最熱鬧的集市,見最淳樸的百姓。
顏陵昇不像顏霽雲那樣,一天天的用不完的牛勁。
他走一會兒就要坐坐,到哪兒都喜歡捧著杯茶,一不留神就會混到下棋的老爺子堆裡,粗粗看過去,竟然毫不奇怪。
每每看著他艱難地張著大長腿坐在街邊的小馬扎上,捧著大碗,努力地用和外表完全不匹配的豪爽姿態吃著碗裡的吃食,而那些食物又總不見少時,我都會忍不住想:
「這真的是那日城牆上那位用笑容包裹著冰冷和戒備的君王嗎?
「他如今這般作態是為了什麼?」
然後「吸溜」一下把碗裡的東西全吃幹淨,放下筷子嘲笑他微服私訪的水平實在太低。
「你這樣的臉和舉止,就是套上麻袋,看上去也是貴族兒郎。」
他聞言隻是笑。
瞧著像還有點落寞。
除了遊山玩水,顏陵昇還喜歡在批折子的時候喚我坐在一旁磨墨。
不論是提及政事的折子,還是哭著求他趕緊回去與我大婚的折子,都不避我。
甚至會笑眯眯地問我覺得哪位大臣的文採更好,然後大筆一揮,在其他人的折子上批道:
【愛卿文採斐然,然公主以為誰誰比你更甚。】
結果就是,打那以後的折子幾乎成了大臣們炫技的戰場。
他們還點名要我評出個高低!
我氣得頭頂直冒煙:「顏陵昇!我還沒和大臣們正式見面,你就給我把敵樹起來了!」
他頭都沒抬,眼尾的笑意卻延伸到了眉梢。
「大胤的文化燦爛輝煌,大家都想得到你的認可,這是好事。」
說著從折子堆下頭抽出兩張紙,語氣隨意:「對了,這兒有你的信,拿回去看吧。」
我看著突兀地躺在折子堆中的兩封信,食指不自禁一顫。
臉上半真半假的玩鬧表情也僵在了那裡。
那是……顏霽雲和年輕譯官的信!
我探究地觀察著顏陵昇的表情。
他是什麼意思?
演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