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輸了……就嫁到我鹿虞十二部來,如何?我有好幾個子侄,你要是不喜歡,大首領也有好幾個兒子……」
他竟是鹿虞十二部的人!
聽他的口吻,恐怕在部族中地位還不低!
鹿虞十二部顧名思義,由十二個部族聯合而成。
他們的族人以遊牧為生,不擅農業,雖然族人全都驍勇善戰,但日子卻過得較為貧苦。
過去,十二部之間聯系緊密,並不偏頗大胤或九堯。
可近幾年,由於首領更替,它們內部慢慢出現了分歧。
不論是大胤還是九堯,都想趁著這個機會拉攏一些部族,壯大己方的實力。
就在我凝神思考時,趙彧忽然持劍上前,沉著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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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堂堂十二部將領,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好漢?」
大漢撇撇嘴,很是嫌棄:「我是人,她是人,我邀她與我一戰,是看重她!哪裡就是欺負了?換成你要跟我打,我還不幹呢!」
趙彧的臉色有一瞬變得很差,但瞟了我一眼後,卻壓住了脾氣。
他拱拱手,盡可能把語氣放平穩:
「閣下武藝高強,我確實不及,但公主嫁的是九堯國主,閣下想搶婚,難道不是該找顏將軍比試嗎?」
顏霽雲卻在認真地看了看我的神色後,懶散地掀了掀眼皮:
「公主可不是那種需要躲在男子身後,任由他人搶奪的女郎。趙太子也太小瞧她了。」
說完,他親自從一眾親兵手中挑了杆長槍遞給我。
他笑:「怕嗎?」
我遞過軟劍,接來長槍,也朝他笑了笑。
沒想到相識 6 年的趙彧竟還沒有認識月餘的顏霽雲懂我。
我轉過頭,揚起下巴:
「怕。
「但不懼!」
9
我會弓,能使雙劍。
然最擅長的,是槍。
即便已經久未練習,但從握住槍的那一刻起,它便重新融入了我的骨血。
從最初的生澀,到後面的遊刃有餘,我隻用了三招!
也是在這三招中,我看出來,大漢並沒打算靠力量取勝。
他想比的是招式!
槍招,放眼天下,姜氏說自己第二,沒人敢稱自己為第一!
而我姜阿沉,僅論槍招的運用和變化,便是父兄旗下身經百戰的將領們,也無一人能與我比肩!
三十招後,我傲然收槍,在周圍的一片歡呼贊賞聲中說了句:「承讓!」
而後,我的和親隊伍多了位名為邊巴的將領。
10
自那日我與邊巴比試後,趙彧就變得有些不對勁。
他開始喜歡在暗處靜靜地看著我,偶爾會露出笑,但更多的時候是迷惘。
他對我的態度也變了。
不管是我拉著侍女阿纓在馬車裡搗鼓吃食也好,指使顏霽雲的親兵幫我跑腿也罷,他都不再像之前那樣說我鬧騰,反而指了一個廚娘和三個護衛給我,要他們任我差遣。
一來二去,顏霽雲看他便像看賊。
為了不被趙彧比下去,他甚至呼啦啦喊來一隊親兵,命令他們天天陪我玩。
邊巴說我是開心了,他卻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因為想找我練槍,他得翻越人海。
有回月上枝頭,我趁著大伙兒就地扎營的時候,跑到旁邊的一個小山丘上看星星,沒想到趙彧竟拎著壇酒找了過來。
他看著我,眼裡有月華,有星光。
還有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說話如輕嘆,帶著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他說:「姜姑娘,可以和我說說我們的過去嗎?」
這是我過去盼望過無數次的畫面。
卻也是如今我避之不及的場景。
我借著銀色雪花般的月光仔細又認真地注視著他,注視著我的過去,卻感慨地發現:
原來當我不再抱著歡喜和愛戀的心情時,他不過是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青年罷了。
我嘆了一口氣,趁著他眼裡還沒升起希望,指了指他腰上掛著的,繡著海棠花的荷包,答:
「殿下,遠方有佳人在等你。莫要留戀過去,莫要再辜負眼前人。
「還有,請叫我寧國,太子阿兄。」
我將「阿兄」二字咬得很重,再抬眼時,看見他離去的背影倉皇又匆忙。
之後我好些天沒再見到他。
阿纓說趙彧一直在喝酒,禮部的大人不準他騎馬,所以他這幾天都在自己的馬車裡。
顏霽雲問阿纓,是不是他那三個親衛她都瞧不上,所以才在我耳邊亂吹風。
若是的,回頭到了九堯,他軍中的兒郎們隨她挑,挑個三個五個也不是不可,隻要她那張嘴別一天天在我跟前瞎叭叭。
邊巴就在旁邊笑,說要不是顏將軍盯著趙太子的馬車一壇一壇地送烈酒,人趙太子也不會醉上這麼多天。
顏霽雲臉都黑了,轉頭又一壇一壇酒塞給了邊巴。
邊巴樂得不行,眼珠一轉,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接著拍拍他的肩膀,大笑著:「看在好酒的分上,哥哥提點你兩句!不謝!」
隻留下顏霽雲一臉的驚恐和不敢置信。
我好奇邊巴說的是什麼。
結果剛一靠近,顏霽雲就一連後退好幾步,離我離得老遠。
他漂亮的桃花眼中全是動搖,手背後的臉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耳尖和脖子被晚霞映得通紅。
然後就風似的跑了。
跑什麼?
11
直到和親的隊伍抵達九堯,顏霽雲和趙彧都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邊巴對此的評價是:每天都能和公主練幾輪槍,這日子真的好快樂!
「可惜大首領來信要我趕緊滾回去,不然我還想多叨擾公主幾日。」他由衷地感慨,「公主,你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啊!」
我笑眯眯地招來阿纓,給邊巴遞過去一個小布包。
那裡面是用油紙包好的兩冊書,全和耕種相關。
「這是鴻胪寺的大人們緊趕慢趕譯出來的,送給大人,希望對鹿虞有幫助。
「至於約定,您放心,等他日鹿虞的使者來了九堯,我一定會讓我陪嫁的農人和工匠們傾囊相授!」
看著邊巴驚喜又鄭重地把布包放進懷裡,我微微傾身,小聲說:
「若還有機會相見,沒旁人在的時候,您還是喚我姜女郎吧……」
邊巴一怔,臉上多了些長輩的慈愛和憐憫。
他掙扎了片刻,把我引到一旁,嘆了口氣,低聲說:
「十二部內的紛爭,本不該跟你說的,但……哎……你待我以誠,我也該以誠待你才對……
「給我的親信遞假消息的,是十二部之一的南岺部。他們和我們北箦不同,向來主戰,野心十足,最愛挑起紛爭,尤其是他們的聖女……」
說到這裡,他皺著眉「嘖」了一下:
「那女郎生得高潔無害,但城府極深,手段也邪性。若這假消息是她下令遞的……」
他看了我一眼,沒再繼續說下去。
但我知道他要說什麼。
若這消息是南岺的那位聖女故意遞給邊巴的,就意味著她和她的部族意圖打破九堯和大胤間脆弱的和平。
一擊不中,必然會有第二擊、第三擊。
那麼我,以及尚在九堯境內的趙彧就有極大的危險。
我感激地看向邊巴:「多謝您……也多謝您這一路的護送……」
若沒有他掛起的北箦旗幟,若不是南岺不願和十二部內的人直接發生衝突,這條和親之路哪會這樣安穩?
邊巴一笑,忽然眨了眨眼:「女郎,要不你還是嫁到十二部來吧?大首領的幾個兒子真的還不錯!而且有我在,沒人欺負得了你!」
我正因他說這話時聲音驟然放大而睜大了眼,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溫和的嗓音:
「閣下這樣明目張膽地要搶我九堯的皇後,怕是不太好吧?」
12
顏陵昇和顏霽雲長得有七八分相似,但氣質完全不同。
顏霽雲像寒日裡的焰火,滾燙又奪目,走到哪兒,都會讓人不自覺想要靠近。
顏陵昇則像靜謐月光下的一汪冷泉。
看似溫柔安寧,實則冰冷到心底。
客氣地送走邊巴後,顏陵昇屏退眾人,領著我來帶到了城牆上。
他指著這個邊境小城街道上的百姓,問我:「公主,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都這麼高興嗎?」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顏霽雲隨意地坐在一個堆放著麻袋的推車上,周圍圍了一圈孩子,正興奮地同他說著話。
顏霽雲看起來很頭疼,但卻一直耐著性子,看向孩子們的目光也是雖無奈但柔和。
像個孩子王。
不遠處,行人也好,做生意的小販也罷,都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顏霽雲似乎在某個時刻察覺到了我的視線,他抬起頭看向我,又很快抿嘴低下,將頭偏向一邊。
我忍不住眼中含笑:「是因為他們都很喜愛顏將軍嗎?」
顏陵昇的視線若有似無地從顏霽雲身上掃到我臉上:
「……你這麼說,倒也沒錯。
「但準確地說,是因為他們都很喜愛你。他們在追問阿雲,你是不是真的要做九堯的皇後了,他們很期待。」
我吃了一驚。
九堯的百姓,喜歡我?
為我能做九堯往後而高興?
顏陵昇看向我,溫和地笑著:
「看來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分量,你可是姜氏女。
「是戰神姜青和俠之大者公孫娘子的女兒,少年名將姜楓的妹妹,是能夠動搖金州六萬姜家軍軍心的唯一遺孤!
「我不清楚在金銀遍地的大胤人心中,姜青意味著什麼,但在九堯和鹿虞十二部的百姓眼裡,姜青就是大胤的護國戰神,是讓人又敬又懼的武曲星!
「武曲星的女兒即將成為九堯的皇後,在百姓眼裡,就等同於天神將目光投在了九堯的土地上,他們能不高興嗎?」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唇邊的笑容慢慢擴大,語氣卻如蠱惑般輕緩:
「但我仍有個疑問。公主,你說,將你封為和親公主的大胤皇帝和朝臣們,對於你的價值,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他們如此輕易就把你送給了九堯,到底是為什麼?」
明明是笑著說出的話。
明明是誇贊我家人和我的話。
可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化成了一把巨大而沉重的錘子,狠狠砸向我的頭。
到最後,我隻覺得骨頭被敲碎了,血也凝固了,渾身上下都冷得可怕。
隻有從眼眶中溢出的淚水還帶著一絲身體殘存的溫熱。
是啊,皇上和三公為什麼如此輕易就同意趙彧的提議,讓我做和親公主?
爹、娘、阿兄和阿弟S後,一直不喜歡我的皇後為什麼突然把我留在了宮裡,即便我再三懇求,也不許我回金州?
為什麼那麼多地方官員和文士對我父母兄弟的S提出疑問,大理寺卻草草定案?
是不是因為,我家人的S本身就與皇室相關?
把我留在宮裡又不S我,是不是本就為了牽制住金州六萬大軍?
我家人S後,趙彧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求皇帝讓他領姜家軍,求皇帝允他大勝歸來後,仍可娶我做太子妃……皇帝的首肯,是不是本就是順水推舟?
畢竟他趙家,需要一個能讓姜家軍臣服的太子!
但他們遠遠低估了顏霽雲和九堯的實力。
趙彧慘敗。
大胤不僅被迫割地,還必須送上大量金銀珠寶和一位公主,九堯才答應退兵。
不過對趙家來說,事態出乎意料地沒糟糕到底——趙彧回來後竟忘了我,不僅不再喊著非我不娶,連帶著對我家人的S也不再執著地嚷著要查。
儲君終於成了趙家想要的模樣,皇帝趕緊抓住這個機會把我扔得遠遠的。
越遠越好。
最好是一輩子都沒辦法再回到大胤,一輩子都不能和金州建立聯系……
思緒千回百轉,我淚流滿面。
顏陵昇從懷裡掏出帕子,溫柔地替我擦去淚水。
「這麼快就想到了?真是聰明。但別哭,在九堯,眼淚唯一的作用是結成冰。
「公主,我們不妨做個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