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終是上了年紀,腿腳不便。
我比他先行一步。
等趕到目的地,負責來帶人的下屬已經負責指揮在滅火,周圍已經滅了一小半,但火勢依舊迅猛。
一個六旬的老太癱軟在地上號啕大哭,從周圍人的隻言片語當中,得知了她是春芽的老母親。
「芽兒!我的好芽兒一一」
昨日是春芽每月從主家回來看她的時候,她想著早起出門買幾塊豆腐和糕點給自己的孩子一個驚喜,誰知回來就看到了熊熊燃燒的房屋。
裡面傳來女子嗚咽的求救聲,奈何火勢太大,誰也不敢冒險。
「誰家可以提供一床被子?」我高喊一聲。
現在沒有起風,得抓緊時間將人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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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熱心的對家夫妻抱出一床新婚鴛鴦大紅被:「我家、我家有!」
他們家前幾日新添婚婦,那床新被沒收起來,如今能在收起來之前挽救一條人命,這點損失倒也算不上什麼。
我接過:「麻煩了,被子的賠償可以找後面跑來的縣令要。」
沒來得及反應,那被褥就被我放入他們的缸裡浸湿了透。
他們愣愣地瞪大眼。
我將被子披在身上,跑過去順帶一手拽起六旬老太:「你先把春芽的位置告知我再哭也不遲。」
「東,東面,屋在東面。」老太抹眼淚。
我往前衝的腳步一頓,回頭:「哪面是東面?」
旁邊反應過來的那對夫妻連忙伸手指著一個方向:「那邊,在那邊!」
我衝了進去。
15
裡面的情況比較糟糕,大多數家庭用具大都是竹、木制品,這大大方便了火勢蔓延。
院裡放出來晾曬的好些藥屜都燃了。
濃煙嗆鼻又刺眼,裡面能見度較低,火苗一下子就蹿了起來,燎了我好一撮發梢。
得虧手疾眼快撲滅,才避免了成為禿頭的一員。
我貓著腰進去,最終在床尾見到已經暈倒被捆著的春芽,她嘴裡還被塞著棉布。
難怪剛才聽著聲音好像有些不對勁。
順利解開繩索,我艱難將她架起往自己身上背。
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讓我不得不拼一把,一腳踹爛攔著我的門,趕在上面被燒得搖搖欲墜的門欄掉下來之前,我出去幾乎是連拖帶拽,模樣十分狼狽。
我身上在衝進來之前有打湿,多少起到一點保護的作用,但春芽身上什麼都沒有,隻能把那床被子往她身上包。
我咬咬牙,半拖半背著人出去。
從火光衝天的火災中成功帶出一個人,耳邊的滿是歡呼聲,我不禁感慨。
我簡直就是個英雄!
結果下一秒沒站穩,腳滑,連人帶被摔了一跤。
還是墊背的那個。
嗷!我疼得龇牙咧嘴。
周圍安靜了一瞬,我眨眨酸澀的眼,趕來的縣令反應過來,趕忙指揮著人過來查看情況。
老太喜極而泣。
匆匆趕過來大夫掐了春芽好一會兒人中,人才悠悠轉醒。
卻沒想到她醒的第一件事,顧不得自己吸入太多濃煙而幹疼的嗓子,當即就是撲通跪下,說有人要害她。
縣令將人都帶回了堂上。
雙方對峙,S裡逃生的春芽又驚又氣,平白無故多了一個相好,她自己本人都不知道。
「陳山與我都隻是在主人家當差的,隻是相對於其他人,我們都是主要侍奉小公子,所以走得相對近了些,但是,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並無私情!」春芽氣得不輕,看向陳山的目光都是冒了火的。
她跪著往前挪了幾步,咬咬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前幾日,奴的幾件小衣丟失,想來是被賊人偷了,可這件事太令人羞於啟齒,隻能暗自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私下裡找。
「可奴丟失的小衣卻出現在了小公子的房中,明明與陳山之間幹淨清白卻被說是有所私情。
「可偏巧,昨日奴返家看親今日就家中失火,還被一個蒙頭男子給打暈了綁在屋內,若是奴今日沒有被大人所救,隻能是S無對證。
「我自認與你陳山並未結仇,你為何如此想陷害於我?!」
春芽激動,兀然站起,面露憤怒站到陳山跟前質問。
陳山閃爍著眼不敢對視。
一旁的家丁疑惑「欸」了一聲,小聲嘟囔:「怎的差了這麼多?」
「到底差了什麼,你如實講。」
我將他一把推到了前面,接著越過在堂上對峙的幾人,將手中收集到的信息攤開到縣令面前,「看看。」
縣令看了看我燎焦的半截頭發,欲言又止。
我眼神示意他趕緊看整理出來新的信息,別耽誤我換值。
他張了張嘴,最終將視線重新放到紙上。
家丁此時小聲且驚疑地說:「那日小人雖未看清女子的臉,隻瞧著那衣裳打扮判斷,猜測是小公子的奶娘。
「可那人與陳山差不多高,現在卻對不上號,矮了一頭。」
幾乎是瞬間,春芽怒目圓睜,叉腰反駁:「原來是你在造謠我與陳山有私!」
眼見著春芽就要上去撓人,場面就要失控混亂。
「全都給我安靜!!」
我忍無可忍。
縣令見我有自己的想法,直接放手讓我來處理,他在一旁看著。
16
剛才從火場中救出人回來的路上,我就突然像是頓悟了一般,一個大膽的猜想在腦中形成。
春芽被綁,家中失火,以及陳山回頭看向那幾個來打探消息下人的莫名松了一口氣的眼神,加上他侍讀身份根本進不了其他官員家中,怎麼做的偷褻褲一事?
再結合剛才家丁所說,那女子差不多跟陳山一般高……
基本可以這麼推斷,春芽大概率是被冤枉的,陳山說謊,而且他還有幫手。
那幾個下人有貓膩。
直到將那幾個下人名字、職位一一列舉在紙上,再結合陳山下意識抬眼看向的那個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在陌生環境、陌生面孔中有個自己認識的,人會下意識望向自己熟悉的那個人。
毫無疑問,陳山的幫手就在那幾個下人當中。
又或許,不隻是幫手的身份。
陳山費盡心思想要坐實和春芽有私情,春芽否認,家丁說兩人身高相差太多。
那就隻能說明,「春芽」另有其人。
我微微眯眼,轉身在紙上指了某一處地方。
縣令捋著胡子思考,沒明白我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
我讓人押著那幾個來查看消息的下人上來,一個個比畫著身高,將兩個人篩過後,還剩下三個。
此時陳山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麼淡定了,後背湿了一小片。
汗流浃背了啊……那證明方向對了。
我讓人將春芽帶了到側房,換下了外衣,令人去將先前她常穿的那幾件衣裳取來。
外衣展開,才比量到第二個身上,家丁一拍大腿大叫:「大人,是他!」
錯不了,那日就是這個身高這件小花衣這種感覺。
剎那,陳山跟那人齊齊下跪,額上的冷汗漣漣。
我冷笑:「你們的膽子很肥。」
瞞天過海,S無對證,這手段可了不得。
「盧柳,負責輾轉於後廚運輸菜供的小廝,主在承務郎家做事,已有兩年多了,半自由身,平時也接其他的官員家的後廚菜供運輸。
「若沒有猜錯,你應該是借用了自己的職務之便,那幾個官員家弟子失竊的褻褲,就是你偷的吧。」
盧柳慘白著臉想要反駁,我打斷他,「別著急否認。」
感覺不對勁的時候我已經讓人去搜盧柳的住所了,還真在灶肚裡找到了幾塊燒得不完全的布料,米缸底下刨的洞裡藏有沒處理的幾條褻褲。
我沒再繼續說,將目光轉向陳山。
「其實與你有私情的人是盧柳,春芽隻是你想要用來掩飾他人撞破你與自己心上人私會的一個借口,你們之間情難自禁被人撞見,又恰好那日,」我指向面色灰白的盧柳,「他穿了女裝。」
或許是礙於面子,又或許是覺得難堪。
大雍雖然民風開放,可兩個男子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那也是不允許的。
更別說兩人都是家中男丁,繁衍後代延綿子嗣的重任自然也該由他們擔負,家中人斷然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
私情被撞破,為了防止傳出自己好男風的不堪,就隻能用另一件事來掩蓋。
他們起了別的念頭,春芽就是兩人的擋箭牌。
所以他們一個幹脆在堂上坦然承認這段私情,一個綁人放火,打算來個S無對證。
這樣事情最壞的結果,無非被打一頓解僱,自己照樣能換個地方繼續生活。
至於在官員家偷褻褲,丟小衣,那完全是想將這水給攪得渾一些,這樣,才能更好地替他們遮掩。
或許有些細節說不對,但大致應該是這樣。
最開始我也怕猜想錯了冤枉人,可那幾個下人當中,唯獨盧柳耳後有女子抹的細粉,身上還幹幹淨淨得過分。
照理來說負責後廚菜品供給運輸,身強體壯曬黑些是必然的,嗯,他倒也符合,可幹重活的身上多少都會出汗,他倒是清爽。
這一點讓我莫名聯想到了,龍陽之好。
大多數承受方都十分愛幹淨且注意形象。
幾乎是我話音剛落,盧柳心理防線被擊垮,一屁股癱軟坐在地上。
陳山一言不發,卻不再掩飾,緩緩牽住他的手。
他苦笑道:「大人所說的,分毫不差。」
我抿唇看向他們,揮手讓人押下。
兩個男子相愛沒錯,畏懼流言蜚語能理解,可他們不該通過汙蔑一個女性來成全自己,還牽扯那麼多官員,甚至動了害人性命的念頭。
春芽在一旁看著,顯然沒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
她絞著衣角喃喃道:「天S的,我一條小命差點為他們給殉了。」
17
這件事情解決得到解決,縣令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不少。
我提醒他:「大人記得讓人買一床新被給那對家送去,新婚燕爾,再補點禮錢給人家。若沒有他們慷慨幫忙,我未必能將人給救出,這案子也不能這麼快解決。」
縣令手一揚:「買,買兩床,好事成雙,本官親自給送過去!」
反正走的是公賬,又不用他的錢。
這件事算是告了一段落,我拍拍身上沾到的炭灰印子走著,春芽小跑上來道謝。
我垂眸看著她烏黑的頭頂,將她拉了起來。
一個普通女子,活著承受得太多了。
春芽三十多歲,已是經歷了生子之苦、喪夫之痛,如今還險些被害。
若今日不是我去救她,而是換一個男子。
大家側重的不是一個女子家中起火,她S裡逃生;而是揣測救她的男子是否與之有所關系,再編造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話語。
傳著傳著,流言蜚語就會將一個無辜的女子淹沒,直到她悄無聲息S亡。
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我隻希望能幫一個是一個。
本來在這個案件當中,她才是最為無辜的那一個。
平白被人惦記著陷害,家中住的小屋也給讓人放火燒了。
若是讓林喜知道天子腳下還能發生這麼荒唐的事,指不定要和我喝著小酒在背後蛐蛐皇帝以及朝中官員。
但可惜,她現在不在京城。
因為之前號的那一嗓子,讓皇帝成功記住了她。
接著,被派往陽城負責監督疏通汛道得罪人的苦差事就落她頭上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選擇當官的原因,除了因為錢,還有個高尚的動機:想當個好官,為民發聲。
裴衍說讓我當個有野心的人,可我努力了許久,才爭取到一官半職。
既做不了攪弄朝中局勢的權臣,也不敢爭權奪利。
老實盡到本分職責,不貪不昧,能守著一方百姓平淡日子安寧,已是我最大的本事了。
「回去早些好好休息吧。」
末了,我補充說道,「你母親我已令人安置在客棧,她還在等你。」
她的眼眶驀然紅了:「大人……」
我眨眨幹澀的眼:「回去吧,我要下值了。」
再這麼繼續說,我怕是要趕不上回去吃晚飯了。
旁邊馬車轱轆轱轆過來,簾子一撩,露出裴卿之那張絕豔的臉。
他表情淡淡,垂眸看過來,對我說:「該回府了。」
裴卿之來接我,我是完全沒想到的。
同我一齊驚訝的還有春芽,她愣愣地看了馬車一眼,又扭頭看我。
我訕笑:「呵呵,回家吃飯了哈。」
說罷,一骨碌爬上馬車,對著負責趕車的小廝眼神示意他趕緊趕車。
馬車上,裴卿之與我各坐一邊。
我對上他的眼,忍不住笑:「今日我救了人!」
他視線落在我燎焦了那撮頭發以及身上灰撲撲的袍,加上來的路上聽到的那些話。
內心莫名有些驕傲,又有些惱。
她倒是個不怕S的。
那火勢如此之大也直接莽衝進去了。
「嗯,厲害。」
他坐了過來,手一伸過來就把撈到他懷裡,用帕子仔細給我擦拭幹淨臉,十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