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頭做題不理她,她就一整節課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說如果我可以教她學習,她可以每天給我帶早餐,給我買午餐奶,還可以支付我補習費。
我捏著筆的手停了幾秒,又開始刷題。
下課後我就找到了班主任,說溫茗打擾我學習,要求換座。
班主任找溫茗談了話。
放學後她在樓梯口堵我,紅著眼問我是不是討厭她。
我說是,我就是討厭她。
我討厭她總是咋咋呼呼,討厭她這麼輕松就可以獲得很多人的喜歡,討厭她現在就擁有我夢寐以求的生活,更討厭她拿錢侮辱我。
她拉著我的手急忙解釋,說不是的,她是真的覺得我很棒,也是真的想請我教她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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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我會這樣想,她道歉,她請求我的原諒。
我覺得自己好陰暗好病態。
我更討厭她了。
接受她,是一次我被校外的混混堵巷子,她大喇喇地衝到我面前,一頓黑話輸出唬住一眾人,趁機拉起我的手撒腿就跑。
那天的夕陽很美,風很熱,吹熟了眼睛,從此變得溫柔寧靜。
那天之後我和溫茗的關系緩和了很多,準確來說,是我收起了渾身的刺。
我從被迫教她到自覺教她,再到後來追著教她,溫茗哀嚎著躲在衛生間,求我放過她。
我假意答應,放學後反鎖門窗,硬是將一道題講了五遍。
她機械地點著頭,一看那滴溜轉的眼睛我就知道她又在尋思明天用什麼理由請假。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高三。
升高三的暑假,我媽有了第二春,不久就帶我住進了別墅,開起了跑車。
我媽跟我說她很幸運,我也跟溫茗說我很幸運。
溫茗替我高興,趁機詢問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她說她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送我生日禮物了。
隻是這種幸運並沒有持續多久。
那件事之後,我開始上課打瞌睡,刷題的手開始發抖,眼淚也會莫名流出來。
最先發現我有異樣的是溫茗,她追著問怎麼了,而我始終一言不發。
我的成績接連大幅度下降,班主任將我媽請到了學校,她眼神躲閃不敢看我,隻說我太累了,太累了。
我是太累了,累到不想呼吸。
所以當著我媽的面,我從教學樓跳了下去。
二樓,加上下面有雪堆,我並沒什麼大礙。
消毒水彌漫的病房,我看著眼前哭成淚人的我媽隻覺得空虛。
溫茗也在哭,她抱著我,一遍一遍問我怎麼了。
她說別這樣,也別不理她,她害怕。
下著雪的夜很冷,點著白熾燈的病房更冷。
溫茗和我擠在一張床上,一邊聽我說話,一邊任我將腦袋往她懷裡藏。
太恥辱,太惡心。
溫茗用力抱著我,說不要怕,她會永遠在我身邊。
高三下學期,溫茗以讓我幫她補習為由,將我接到了她家。
溫先生與溫太太都是很體面的人,從不詢問有關我的任何問題。
他們隻是默默提供給溫茗與我所需要的一切,偶爾的關心,鼓勵的話語。
我和溫茗住在一起。
很多個夜晚,我躺在床上,身體控制不住地發熱,發抖。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條醜陋的蛆,不知廉恥地蠕動著身體,惡心至極。
溫茗總能敏銳地捕捉到我的情緒,她拿著冰袋敷在我腦袋上,而我將自己裹在被子裡,求她不要管我,更不要看我。
溫茗此時就會將自己反鎖在浴室,一鎖便是一整晚。
她陪我去醫院,拿藥,或者打針,一次又一次,毫無怨言。
我問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認真思考了好久,叼著棒棒糖說:「一開始我很好奇,你小小一個,為什麼每天都有那麼多的能量。
「後來我發現你不喜歡我,就對你更感興趣了,發誓一定要讓你臣服我。
「反正呢,就是不能有人不喜歡我,可可愛愛的溫大小姐,誰能不喜歡呢?」
對啊,可可愛愛的溫大小姐,誰能不喜歡。
9
航班落地是在晚上。
手機一開機便遭到了溫茗與陸敘的雙重轟炸。
結果還沒等我回消息,兩人就大喊大叫著從機場的另一端跑了過來。
溫茗抱著我一邊打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質問,引了不少人駐足。
我錯愕,「你們怎麼比我到得還早?」
溫茗抽泣著,「陸敘他家雲城商業巨鱷的名頭白冠的嗎?」
我看到了身後的陸敘,他神情緊繃,看我的眼神有著別樣的情緒。
我下意識地看向溫茗,她嘴角往下一撇又帶出幾行淚。
「時漾,對不起,我一時心急說漏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對不起……」
心中有什麼東西狠攪了一下。
緊攥的掌心緩緩松開,我給溫茗擦擦淚,「沒關系。」
溫茗抱著我哭得更委屈了。
等我們情緒都緩過來,陸敘已經安排好了酒店。
晚飯過後,溫茗忙著應付程醫生,而我看著微信的好友申請,點了添加。
可能因為是晚上,顧清沒回消息,在等待的過程中,陸敘敲響了房間的門。
「方便進去嗎?」
我看了眼不遠處飆戲的溫茗。
「有事就在這兒說吧。」
陸敘鮮有地沉默了。
他緩緩從身後遞出一朵花,「我來道歉,關於那天下藥的事:時漾,對不起。」
我接過花,湊近鼻子聞了聞。
很新鮮,很濃鬱。
「沒關系。對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
陸敘局促地站在門前,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是不是想問我那件事?」
陸敘緊張地搖頭,看看我,又點頭。
「時漾,你說我不了解你,可你從來不給我了解你的機會。
「今天,我聽溫茗說了一些話。她無意說,我有意聽,我總喜歡聽和你有關的事。
「所以,時漾,給我個機會好嗎?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不管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我都想知道。」
「然後呢,」我低頭看著手中的花,「等你足夠了解過我,知道我曾被侵犯,知道我有癮病,知道我哄騙著用了你這麼多年,你不覺得惡心嗎?」
眼前人沒有動靜。
而我不敢抬頭,不覺闔上了眼。
「還是說,你就是覺得惡心,想報復,想洞悉過我的一切之後,再從精神上,侵犯我一次?」
「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敘口吻急切,匆匆將我往懷裡拉卻被我本能地推開。
我帶著些許敵意,將花扔到了他身上,「我不想原諒你了,拿走你的破花,滾吧。」
門被關上的一瞬間,我渾身脫力了一般,情緒像海灘的細沙,密密麻麻鋪滿整個心房。
溫茗嚇壞了,蹲下支撐著我的身體,看到門縫處的一片花瓣,明白了一半。
她拍拍我的背,「你騙自己,騙不過我。你喜歡陸敘對不對??
「我也挺喜歡他的,性格好,脾氣好,家境也好,最重要的是,他能帶給你快樂。
「當年你剛跟顧清分手,整天不是酗酒就是纏著陸敘,那時他也許已經感覺出來點什麼。
「但他既然選擇繼續和你在一起,後面也接受你提出的要求,就說明他並不像一開始說的那樣隻想和你做床上情侶。
「試一試,或許呢?時漾,你總不能一直一個人。」
我明白,我一直明白。
正因為陸敘是那樣優秀、真誠的一個人,我才不跟他做任何承諾,更不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
我承認,很多個趴在他身上休息的時刻,我迷戀那種擁抱,貪戀那種溫存,我很想和他說說話,說說我心中的痛。
可一想到適才的瘋狂與放肆,便閉了嘴。
靈魂越想訴說,喉嚨便越發緊。
因為隻把陸敘看做床伴,所以他可以見我的任何樣子,春情濃醇的,烈火纏身的,暢意呼吸的,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要求對方滿足自己,也可以無所顧忌地滿足對方,純粹的情欲關系,不用故作矜持。
我需要他時,他便是我的藥。
可愛人不一樣,愛人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單純些,再單純些。我得怕,得收斂,我必須要裝作一竅不通的樣子,像一潭S水任對方擺弄,即便沒有得到滿足,也要極力回應。
我希望在愛人的眼中自己是純粹的,幹淨的,從一而終的,而他能夠全身心地愛我,愛我的純粹,幹淨,從一而終。
而陸敘見過我的恣意與沉淪,所以——我沒有辦法讓自己赤裸著與他渡往餘生。
10
一夜未眠。
看著一旁熟睡的溫茗,我悄悄下樓拿早餐。
回來時陸敘在門口給我打招呼,抱著一束花,說如果喜歡扔,讓我隨意扔。
我側目忽略。
他倒不鬧,安安靜靜地在外面等我和溫茗。
我本來想自己去見林女士的,可溫茗說什麼都要和我一起。
我讓她在隔壁的蛋糕店等我。
林女士是坐著輪椅來的,見到我,激動地從輪椅上跌了下來。
她撲在地上,抬著頭眸光閃動。
而我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一個眼神也沒給。
林女士被護工重新扶回輪椅。
她輕輕喊我的名字,說好多年沒見我,變漂亮了,又問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
見我沒有回話,她便開始述說她這幾年的生活。
林女士的腿是去年癱瘓的,車禍。
她的丈夫為她請了國內頂尖的康復團隊,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終止了。
她說這樣挺好的,她的腿本來就不好,一到陰雨天就疼得不行,現在也感覺不到疼了。
說著說著她便欣欣然,「之前腿疼是長年跪著工作,因為要給你交學費嘛,高級學校的費用可不低,要幹一年,才交得起半年的學費。」
她偷偷瞧了我一眼,見我沒反應繼續說,「不過好在一切辛苦沒有白費,我女兒現在是雲城有名的大律師,能力強又體面,多少人排著隊求我女兒出面……」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物理學家,你知道的吧?」
林女士笑容僵在臉上。
我垂著眼簾,無意地攪著眼前的咖啡。
「從小,我就喜歡參加各種數學競賽。競賽需要報名費,你說拿不出來,我就自己去刷盤子,寒冬臘月,手泡在水裡,就和我在考場上拿筆時一樣熱。
「第一次參賽,我沒拿到名次。後來再想參加,你說浪費,將我自己掙來的錢收回去,說給我攢著。
「後來我偷偷參賽,拿了獎金,一股腦全給了你。你一邊笑,一邊數落我不聽話,我重復了很多遍想買一套新衣服的話,你也沒聽到。
「再後來我偶然看到一張小票,原來你用那些錢給新男友買了一條領帶。可我的衣服破了,鞋開了膠,即便站在燈光環繞的領獎臺,我也覺得丟人。」
我看了眼對面的林女士,她惶惶地低下頭,「時間太久了,這些我都記不太清了……」
她又開始絮叨,說上次車禍,碰到了腦子,雖然不嚴重,但忘了很多事。最後小心翼翼地問我,「媽媽賠你十套新衣服,好不好?」
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說不用了。
「也對,也對,我女兒現在是大律師,不缺那套衣服……」
「大、律、師,」我重復給自己聽,抬頭問,「那你知道,為什麼我後來卻選擇了律師職業嗎?」
「律師……漾漾你從小就是個熱心腸,做律師當然是為了幫別人打官司討公道。
「說起這個,漾漾,你唐叔叔被對家陷害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麻煩點,你能不能幫一下忙……」
林女士越說聲越小,最後咬著下唇,撇過頭猛然給了自己一巴掌。
她哭了,隻不過眼淚落在了我身上。
我仰仰頭,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畢業這幾年,我大大小小接過不少案子,搶劫的,綁架的,貪汙的,S人的,強奸的。」
「你知道嗎?那個強奸案,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她自己來找我的,我見她時她渾身都是傷。
「可她保留了所有證據,她是那麼聰明,勇敢,堅強。她的案子,我打了整整五個月,五年的有期,我硬生生打成了無期。
「可我還是不甘心,我覺得他該S的,該S一萬次!」